語文教學內容的專業開發與選擇

莫先武

【關鍵詞】語文教學內容，專業性，開發，選擇

隨著語文教學改革進入深水區，語文教學的專業性問題日益受到重視。葉圣陶曾指出，“教材無非是個例子”，新課改從“教課文”到“教語文”進行了探索，即“用課文來教語文”，吳忠豪在此基礎上提出了“語文本體l生教學內容”，崔巒說“與課文內容分析說再見”，其實都是在試圖回應這一問題。近年來，黃偉明確提出“語文教學專業性”的觀點，認為“語文教學和教改出現的種種問題都與語文教學專業性不明有關”，都是“語文教學專業性危機”的體現。他認為，語文教學專業性包括“教學的語文性”與“語文的教學性”，前者指向語文教學內容的專業性，解決的是“教什么”的問題，后者指向語文教學價值與教學策略的專業性，解決的是“為何教”與“如何教”的問題。語文教學內容的專業化，是語文教學專業化的基礎。語文學科的獨特性在于，教材中的課文并不直接呈現教學內容，教學內容隱藏在課文背后等待語文教師開發。那么，教師如何通過開發專業的教學內容，實現“教學的語文性”目標呢？語文教學內容的專業性，是指語文教學中的“專門性”“專費性”與“精專性”內容，它是語文學科區別于其他學科、這類文體區別于那類文體、這篇課文區別于那篇課文的異性內容，而不是共性內容，這就是專業內容開發與選擇中的“教異不教同”，即“求異”原則。根據求異原則，語文教學內容的專業開發與選擇，可以采用否定性的消極審查策略，即通過與其他學科、其他文體與其他課文的求異比較，開發或選擇專業的教學內容。

一、其他學科也教的不是語文學科的專業教學內容

根據求異原則，語文教學內容專業開發與選擇的第一個審查原則是，其他學科也教的內容，顯然不是語文學科的專業內容，這是開發語文學科專業教學內容的總原則。統編教材四年級下冊第五單元的《記金華的雙龍洞》，配套的教師教學用書設計了三個教學目標：

1.認識“浙、簇”等6個生字，會寫“浙、羅等15個字，會寫“杜鵑、氣勢”等15個詞語。

2.厘清作者的游覽順序，了解按游覽先后順序寫景的方法。

3.感受雙龍洞各處景物的特點，了解課文是如何把重點景物寫清楚的。

目標1指向字詞學習，分別為認識6個生字，會寫15個字、15個詞語;目標2“厘清作者的游覽順序，了解按游覽先后順序寫景的方法”，指向游記的寫作方法;目標3中“了解課文是如何把重點景物寫清楚的”，指向景物描寫的方法，這些內容顯然都不是數學、英語等其他學科的教學目標與教學內容，屬語文學科專業教學內容。但目標3中的“感受雙龍洞各處景物的特點”，可以是自然或旅游課程的內容，它不是語文課程的“獨當之任”，不是語文學科的專業教學內容。

進一步研究這篇課文的教學目標會發現，課文承載的內容大致有三類：一是構成課文要素的知識，如字詞的音、形、義等;二是課文承載的信息、內容及其隱藏的思想情感，如本文“雙龍洞各處景物的特點”，這屬于對課文的理解或闡釋，研究課文“說什么”;三是課文建構的結構、技巧等，如本文“按游覽先后順序寫景的方法”與“如何把重點景物寫清楚”，這屬于對課文的解碼，研究課文“怎么說”。這三種性質的內容中，構成課文要素的知識是語文專業內容，但不是核心內容。課文直接呈現的信息與內容，與研究課文“說什么”的理解或闡釋，顯然指向科學、歷史、倫理等學科，這是與其他學科的共性研究，并不是語文教學的專業內容;課文建構的結構、技巧，即“怎么說”，是研究文學表達與科學、歷史、倫理等其他學科語言表達的獨特性，顯然是語文學科的專業內容，且是最核心的內容。

劉國正認為，語文教學具有三大作用：一是知識教育的作用，即學生從中獲得語言、文學知識和某些文化知識;二是語文教育的作用，即學生從中獲得運用語言文字的能力;三是思想教育的作用，即學生從中得到思想品質與道德情操的陶冶。這三者之中，知識教育作用中的字詞等知識，屬于語文專業內容，但不是核心內容;語言、文學與歷史、文化等知識，則不是語文專業內容;思想教育作用中的內容屬于倫理學知識，是思品課的內容。“學生獲得運用語言文字的能力”才是語文學科的基本任務，才是語文專業內容。因此，語文教學專業內容大致包括三類：一是語文要素的內容，包括字詞的音、形、義、修辭等;二是課文建構的結構、技巧等建構文本的奧秘，這是課文解碼的內容;三是課文信息、內容與主題思想情感的篩選、理解、闡釋的方法與策略等，課文承載的信息、知識與解讀的思想情感本身不是語文專業知識，篩選、歸納這些信息和內容與解讀、闡釋課文思想情感的策略才是語文教學專業內容。這三項才是語文學科的“獨當之任”，才是語文教學的專業內容。其中，第二項指向課文解碼，第三項指向課文理解，構成語文專業核心內容。當前語文教學專業性的迷失，就在于課文解讀與閱讀教學的重心發生了方向性的偏離：語文教學中的課文解讀思路與模式主要研究說什么，過度關注課文的思想與情感，并運用解讀出來的思想情感進行所謂的人文教育，這種思想情感的內容性解讀，“模糊了文學與其他學科之間的界限”“抹平了不同作家、不同作品之間的差異與優劣”，將語文教學內容引向課文所承載的信息與隱藏的思想情感，這是與其他學科的“求同”教學，是非專業內容。

根據這一分析，可以將《記金華的雙龍洞》第2～3項教學目標調整優化為：

·感受雙龍洞各處景物的特點，并總結寫景散文內容梳理方面的閱讀策略。（課文內容梳理策略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厘清作者的游覽順序，了解按游覽先后順序寫景的方法，并能遷移運用于游記寫作;了解課文重點寫了哪些景物，作者是如何把重點景物寫清楚的，并能遷移運用于自己的景物描寫中。（課文解碼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語文學科的專業審查，是實現語文教學內容專業化的基礎。語文教學中開發與選擇的任務、知識與內容，需要同其他學科的知識與內容進行求異比較，那些與其他學科不同性質的知識與內容，才是語文學科的“獨當之任”，才是語文學科的專業教學內容。

二、其他文體也教的不是“這類文體”的專業教學內容

根據求異原則，語文教學內容專業開發與選擇的第二個審查原則是：其他文體也教的內容，不是這類文體的專業教學內容，這是開發“這類文體”專業教學內容的總原則。統編教材五年級下冊第一單元《祖父的園子》，配套的教師教學用書設計的教學目標為：

1.認識“蚱、啃”等10個生字，讀準多音字“晃”，會寫“蝴、螞”等14個字，會寫“蝴蝶、蜻蜓”等10個詞語。

2.正確、流利、有感情地朗讀課文。

3.默讀課文，能說出祖父的園子里有些什么，“我”和祖父在園子里做什么。

4.能體會課文表達的思想情感。

根據前一條語文學科專業審查原則，目標1的字詞教學屬于語文教學專業內容;目標2的朗讀教學，也屬于語文教學專業內容;但目標3“祖父的園子里有些什么，‘我和祖父在園子里做什么”，則指向小說內容，即景物與事件，屬于自然地理或社會歷史學科內容;目標4“課文表達的思想情感”是道德情感解讀，屬于倫理學內容，目標3與目標4都不是語文學科的專業教學內容。根據前述語文學科專業內容的三個板塊，可將第3～4項教學目標進行優化，并增加課文解碼教學目標與內容：

·默讀課文，能說出祖父的園子里有些什么，“我”和祖父在園子里做什么，并研究采用什么策略歸納事件。（課文故事情節梳理及其閱讀策略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能體會課文表達的思想情感，并研究如何分析課文表達的思想情感。（課文思想情感主題及其閱讀策略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本文作者是如何表達自己對祖父的情感的？（課文解碼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調整后的教學目標與教學內容，可以通過語文學科的專業審查，這是語文學科的專業教學內容。但是，這些內容還要進一步接受“文體”的專業審查。根據求異原則，只有開發出與其他文體不同的教學內容，“這類文體”的教學內容才具有專業性?！蹲娓傅膱@子》是什么文體？本文是蕭紅的自傳體長篇小說《呼蘭河傳》的節選。作為自傳體小說，只有開發出自傳體小說的獨特內容，即與非自傳體小說不同的教學內容，其教學內容才具有專業性;如果開發或選擇的教學內容與其他小說相同或基本相似，則不具有自傳體小說這類文體的專業性。目標3“祖父的園子里有些什么，‘我和祖父在園子里做什么”，指向小說內容即景物與事件，這是任何小說都具有的內容，這是小說的教學內容，但還不是自傳體小說的專業教學內容。任何小說都可能有景物描寫，都會有故事情節，但自傳體小說中的景物描寫與事件敘述的獨特性在于，自傳體小說根據作者的親身經歷來構造故事情節，具有散文的部分真實性與抒情性特征，即這些景物與故事情節，源于作者的親身經歷，是作者眼中的景物，是作者曾經經歷與體驗過的，閱讀教學須要開發出與此相適應的教學內容才具備自傳體小說的專業性。目標4中“課文表達的思想情感”，初步接觸到自傳體小說的主題分析模式，但并不自覺。普通小說尤其是以第三人稱客觀敘述的小說，一般都是以第三人稱塑造人物形象，其主題分析模式主要是小說主人公的人物形象分析;自傳體小說則不同，是作者以第一人稱敘述，描寫的是作者眼中的景、人、事，將小說的客觀敘事主觀化了，它不僅要分析作品中的人物形象，還要分析作者對景、人、事的情感。只有進入這一獨特主題分析模式，才具有自傳體小說的專業性。根據自傳體小說的文體教學內容的專業性審查，可將第3～4項教學目標與教學內容優化并調整為：

·默讀課文，能說出祖父的園子里有些什么，“我”和祖父在園子里做什么，并與第三人稱客觀敘事的虛構小說對比閱讀，研究自傳體小說歸納內容的獨特方法與策略。（自傳體小說內容梳理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能體會課文表達的思想情感，并與第三人稱客觀敘事的虛構小說對比閱讀，研究自傳體小說的思想情感分析方法與策略。（自傳體小說主題分析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本文是如何表達自己對祖父的情感的？與第三人稱客觀敘事的虛構小說對比閱讀，研究自傳體小說結構與技巧的獨特性。（自傳體小說解碼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經過語文學科專業審查之后的教學內容，還須要進一步接受文體專業審查。只有開發或選擇與其他文體不一樣的教學內容，才能通過文體專業審查，也才是“這類文體”區別于其他文體的專業教學內容。

三、其他課文也教的不是“這篇課文”的專業教學內容

根據求異原則，語文教學內容專業開發與選擇的第三個審查原則是：其他課文也教的內容，并不是“這篇課文”的專業教學內容，這是開發“這篇課文”專業教學內容的總原則。統編教材六年級下冊第一單元第1課《北京的春節》與第2課《臘八粥》，都是描寫春節民俗文化的散文。關于《北京的春節》，配套的教師教學用書設計的教學目標為：

1.會寫“蒜、醋”等15個字，會寫“熱情、自傲”等20個詞語。

2.了解課文表達順序，把握詳略安排及其效果，學習作者抓住有特色的民俗活動進行細致描寫的方法。

3.體會老舍“京味兒”語言的特點，感受老北京春節的民風、民俗。

4.聯系生活實際和閱讀體驗，感受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春節風俗。

目標1是語文知識專業內容。目標2“了解課文表達順序”與“把握詳略安排及其效果，學習作者抓住有特色的民俗活動進行細致描寫的方法”，目標3中的“體會老舍‘京味兒語言的特點”，分別指向對課文結構、詳略安排技巧與語言風格的探討，屬課文解碼方面閱讀教學內容，具有語文學科專業性，但并不具有民俗文化散文的文體專業性，須要推進至民俗文化散文的寫作順序、詳略安排與語言風格的深入研究。目標3中的“感受老北京春節的民風、民俗”與目標4“聯系生活實際和閱讀體驗，感受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春節風俗”，都指向民俗社會學研究，是非專業的語文教學內容。

關于《臘八粥》，配套的教師教學用書設計的教學目標為：

1.會寫“臘、粥”等12個字，會寫“臘八粥、感覺”等18個詞語。

2.朗讀課文。把握課文內容，能分清詳略并體會詳略安排的效果。

3.找出細膩描寫臘八粥的句子，與同學交流感受。

4.能仿照課文第1自然段，寫一種自己喜愛的食物，寫出其特點及對它的喜愛之情。

目標1也是語文知識專業內容。目標2“朗讀課文”屬于語文朗讀教學內容，具有語文專業性，“把握課文內容”指向文本內容，是對喝臘八粥這一民俗文化的社會學研究，不是語文專業教學內容;“能分清詳略并體會詳略安排的效果”，是指向文字寫作的詳略安排技巧，屬課文解碼，是語文教學專業內容，但也不具有“民俗文化散文”的“文體專業性”。目標3“交流感受”“細膩描寫臘八粥的句子”，屬課文內容鑒賞，須要遷移為鑒賞方法，才具有語文教學專業性。目標4模仿課文第1自然段描寫自己喜愛的食物，則對第1自然段進行解碼并讀寫結合，屬課文解碼，是語文教學專業內容。

但是，同為描寫春節民俗文化的散文，如果其教學內容同為詳略安排，雖然能夠通過語文學科專業性的審查，但還無法通過民俗文化散文的文體專業性審查，還要進一步指出的是，對兩篇獨具個性的春節民俗文化散文進行“求同”教學，并沒有體現出“這一篇”的獨特陛，無法通過“這篇課文”教學內容開發與選擇的專業審查。仔細比較這兩篇課文，二者在寫作上至少有以下三點差異。其一，在選材與構篇特征上，《北京的春節》是全景式的民俗文化描寫，即將北京春節的主要風俗進行一一列舉，作全景呈現;《臘八粥》則是聚焦式的民俗文化描寫，即選擇春節民俗文化中自己印象最深或最重要的一種風俗進行描寫。其二，在材料組織的順序上，《北京的春節》是按照時間先后順序，從臘八一直寫到正月十九，進行跳躍式的風俗呈現;《臘八粥》雖然也按照時間先后順序，敘述并描寫臘八粥從制作到完成的全過程，但這是一天一件事的連續性的風俗呈現。其三，在風俗描寫方式上，《北京的春節》采用純客觀描寫方式，直接呈現春節的風俗文化，其描寫模式大致為“什么時間一什么風俗一什么樣一做什么”;《臘八粥》不同，采用的是人物介入式的描寫方式，通過“八兒”這個人物觀看、經歷臘八粥的制作過程及其特征，描寫模式大致為“誰一看到什么東西什么樣如口何做或經歷制作與享用什么”。其四，在語言風格上，《北京的春節》體現了老舍作品的“京味兒”，《臘八粥》則體現了沈從文散文簡潔靈動的風格。結合民俗文化散文的共性與這兩篇課文的差異性，除第1項字詞教學目標不變外，可以將《北京的春節》教學目標作如下調整與優化：

·梳理本文描寫了哪些北京春節的風俗，研究全景式風俗文化散文的內容梳理方式與策略。（“這篇”民俗文化散文內容梳理及其策略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了解課文表達順序，學習按照時間先后順序選取材料的策略，并能遷移寫作全景式風俗文化散文。（“這篇”民俗文化散文解碼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把握課文詳略安排及其效果，學習作者抓住有特色的民俗活動進行細致描寫的方法。（“這篇”民俗文化散文解碼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體會老舍“京味兒”語言的特點。（“這篇”民俗文化散文語言解碼與鑒賞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除第1項字詞教學目標不變外，可以將《臘八粥》教學目標作如下調整與優化：

·朗讀課文，把握課文內容，并與《北京的春節》對比閱讀，研究介入式、時間連續性民俗文化散文內容梳理的獨特性。（“這篇”民俗文化散文內容梳理及其策略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與《北京的春節》對比閱讀，研究“這篇”課文的詳寫、略寫內容與策略的獨特性及其獨特的表達效果。（“這篇”民俗文化散文解碼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與《北京的春節》對比閱讀，研究“這篇”課文聚焦式描寫、連續性時間敘述的構篇與將民俗文化鑲嵌于人物事件敘述之中的獨特藝術技巧，并能遷移寫作民眾文化散文。（“這篇”民俗文化散文解碼方面閱讀教學專業內容）

我們常說，要教出“這篇課文”的個性與獨特性。但是“這篇課文”的獨特性教學內容的開發與選擇，須要經歷語文學科的專業審查、“這類文體”的專業審查，然后才能進入“這篇課文”教學內容的專業審查。只有開發與選擇“這類文體”中“這篇”課文區別于其他課文的獨特教學內容，才具有“這篇課文”的專業性。

黃偉指出，語文教學專業性要求我們在進行語文教學時要“有專門的知識與能力，其他知識盡管需要，但絕不可以替代作為核心知識和本體知識的專業知識，也不可以用繁復的其他知識來遮掩專業知識的匱乏”“這些幾乎都是常識，但語文教學時常與這些常識相去甚遠”。“教什么”是各個學科教學的前提與基礎，這本應該不是問題，但對于語文學科來講恰恰是一個大問題。因此，實現語文教學內容的專業化，不僅十分重要，也十分迫切。通過對課文的專業解讀，開發與選擇專業的語文教學內容，不僅直接關系到語文課堂教學的質量，也直接決定著學生的語文素養。語文教學內容的專業開發與選擇，是一個從學科專業性向文體專業性、再向課文專業性的從宏觀到微觀逐步縮小并深入開掘的精進過程，分別解決語文學科教學內容專業化、“這類文體”教學內容專業化與“這篇課文”教學內容專業化的問題。當然，這并不是說其他學科內容、其他文體內容與其他課文內容一定不可以教，而是說只有完成語文學科、“這類文體”與“這篇課文”的“獨當之任”后才可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