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園里點蠟燭，怯春寒

何農

葡萄園里，鋪天蓋地點上了成千上萬只蠟燭。閃爍的燭光在黎明前的葡萄園中跳躍著，如夢如幻。如果不是有照片為證，您一定覺得我是在吹牛。

而且，不是作秀，不是表演。不是某個明星富翁的生日晚會，也不是哪家大品牌的新產品發布會。

當地時間4月7日深夜，在法國勃艮第夏布利等幾處產區的葡萄園，酒農們冒著嚴寒，連夜點燃了成千上萬支特制蠟燭。因為根據天氣預報，那一夜，破記錄的倒春寒將襲擊這一地區。剛剛抽芽的葡萄，由于突然聚集不散的濕氣和冷空氣，有可能在零下4℃到零下6℃的嚴寒中，幾個小時之內就死去。用微弱的蠟燭火苗帶來的熱度可以使周圍溫度升高2-3℃;同時，蠟燭產生的少量不透明的煙霧，可以保護葡萄芽，以免受到清晨剛升起的太陽的陽光照射帶來更多的傷害。所以點蠟燭，和燒麥稈兒等一樣，成為酒農們挽救葡萄苗，也就是挽救自己今年收成的主要選擇之一。

百年不遇、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還不僅僅是這些地區法國酒農們一年來所遭遇的全部災難。3月份的冬季，曾經在短期內爆發過一次不適宜的高溫。在本來應該20℃左右的天氣里，那天突然達到了27℃。突然到來的高溫已經給葡萄秧的生長和存活帶來了厄運。沒想到，還不到一個月，又一場霜凍倒春寒突然而至。對靠天吃飯的酒農們來說，這真是雪上加霜。不，高溫上加霜。

一個當地的酒農朋友阿爾諾對我說，類似葡萄園里點蠟燭的情形以前不是沒發生過，但是一般都發生在5月份。現在提前了一個多月。更可怕的是，類似的霜凍越來越頻繁，最近這幾年，2016、2017和2019年都曾經遭遇過。

比爾·蓋茨說，在下一個10年或20年，氣候變化對經濟造成的破壞，相當于每10年爆發一次與新冠肺炎規模相當的流行病。

勃艮第這些地區的酒農們，有足夠親身經歷的事實支撐這個前世界首富的判斷和分析。阿爾諾對我說，全世界沒有哪個行當的從業者，對氣候變化影響生活和生產的感受，能比法國酒農更強烈。

已經持續了一年多的新冠疫情，對法國酒農們生產生活的整體影響，堪稱史無前例。首先，疫情改變了消費者對酒精飲料的消費方式。疫情導致的封城封市、基本沒有游客，使得大量餐館、酒吧長時間關門謝客，甚至徹底關張歇業。而在以外出就餐、有事兒沒事兒就約著去喝一杯為社交習慣的歐洲，像法國、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等，一年以來，封城封市已經反復了三四次。可想而知，這對消費者和服務業從業者會是什么樣的折磨。

疫情導致各種酒的銷售形態不得不發生變化。過去，賣酒最多的除了餐館酒吧，就是各種酒類的博覽會、展銷會，以及超市和專賣店，還有就是酒農的直銷。一個葡萄酒愛好者為了買到一瓶好酒，不惜驅車數十公里乃至數百公里，上門參觀酒莊，拜訪酒農，親口品嘗。疫情使這些銷售形式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當然，與此相對應的是網絡銷售的方興未艾、勢頭強勁、前景無量。現在為了買瓶好酒，消費者只需坐在家里的沙發上刷網瀏覽網站，手指點一點就買好了自己想要的酒——當然是在沒有親眼看到、“親鼻聞香”、親口品嘗的情況下。

但是要注意一個重要的區別：過去這些消費者恐怕更多的是買法國酒。因為他們只是在自己周邊活動，或者頂多是周邊國家臨近的葡萄酒產區。現在，因為通過網絡購買，其選擇的范圍可是大大地增強了。

所以，簡單地說，疫情影響了法國酒的銷售，但也不完全是負面的影響。一個朋友透露說，2020年，就是在勃艮第金丘產區的一家酒商，逆勢上揚，銷售額增長了一倍。訣竅就是網絡銷售。而據法國媒體的統計，就整個法國而言，2020年他們通過電子商務多賣了6億歐元的酒，同比增長約20%。

當然，整體上法國酒越賣越少。由于疫情，2020年減少了10%的銷售量，減少了15%的營業額。而另一個調查統計顯示，法國人對葡萄酒的消耗量已經達到了歷史最低水平，50年來已經減少了一半。葡萄酒不再是佐餐必需，90%的法國人，每周消耗葡萄酒的數量少于每人10杯。這也可以算是時代大潮流吧！

另一個跟地緣政治有關的時代大潮流，則是特朗普對法國葡萄酒加稅。再加上英國脫歐，法國葡萄酒出口的營業額在2020年下降了11%。除了航空航天業，這是2020年法國表現最差的出口領域。

阿爾諾是他們家那片葡萄園子的第四代主人。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改弦更張，還只能是產酒賣酒——“因為，咱也不會別的呀！”

摘自《中華讀書報》2021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