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島

2015年,全球旅游房屋租賃平臺Airbnb宣布巴黎地下墓穴成為他們平臺上的最新宿主。萬圣節當天,將有2個人有機會住進地下墓穴,體驗此生難忘的驚魂之夜。

地下墓穴內宏偉的馬翁港石雕模型是由一位名叫德庫爾的資深采石工人用一整塊大石頭鑿刻而成。
在巴黎地鐵4號線和6號線的丹費爾-羅什洛站出口外,一只醒目的貝爾福雄獅盤踞在車水馬龍的大十字路口。雄獅雕像附近,幾乎每天都有人們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待進入位于巴黎14區的?“死亡帝國”——地下墓穴之中。
被稱為“地下墓穴”的尸骨埋葬地,其前身是可追溯至15世紀的廢棄采石場,隨著時間的推移,巴黎采石場從地上慢慢轉入地下。直到路易十六統治時期,巴黎發生了幾次塌陷事故,人們意識到地基并不牢固,于是采石場監管局成立,并開始對近300公里的地下長廊進行加固。
1786年巴黎暴發瘟疫,為了防止巴黎城的尸骨堆積如山引發更大的衛生問題,人們將這些遺骸置于此處。18世紀末到19世紀中葉巴黎一些墓地陸續關閉后,遺骸均被轉移至此,共有多達600萬巴黎人的遺骸被堆積在這個位于地下20米深的采石場坑道中!
1785—1787年間第一批轉移過來的尸骨來自巴黎市中心雷阿勒街區的圣靈墓地,它也是當時巴黎最大的墓地,有著千年歷史。墳墓、亂葬坑的骸骨通常在夜晚被運走,以避免附近居民和教會抗議。搬運者會將骸骨傾倒入采石場的兩個豎井中,由采石場工人堆積在地下游廊中。無數骸骨都被毫無尊嚴地拋入井中,并伴隨著持續不斷的骨頭碎裂的咔咔聲。在這場殘酷的墜落中,數百萬個頭骨都出現了缺損(如下巴粉碎)的情況。
從法國大革命結束后到1814年,這種轉移繼續進行。在此期間,巴黎市中心的教區墓地——如圣厄斯塔什教堂墓地、圣尼古拉斯-德尚墓地和貝爾納丁修道院墓地,都被紛紛拆除。
在1840年的城市現代化工程和1859—1860年的奧斯曼城市改造項目期間,搬運骸骨的工作再次恢復。漸漸地,巴黎市中心所有墓地的尸骨都被轉運至此。根據記載,最后一次轉移發生在1933年。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地下墓穴的入口在巴黎14區,但墓穴延展至巴黎多個區,總面積達1.1萬平方公里,全長300公里,但可開放區域僅為1.5公里。這0.5%“重見天日”的骸骨與它們99.5%的“鄰居”們相比,接受了太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目光。從1809年開始,地下墓穴作為“景點”向公眾開放。2002年起,地下墓穴由巴黎卡納瓦雷歷史博物館進行管理,光是2017年這一年,地下墓穴就迎來了超53萬名游客。這里還曾留下很多名人的足跡——1787年,未來的查理十世、阿圖瓦伯爵在宮廷貴婦的陪伴下來到這里參觀;1814?年,奧地利皇帝弗朗西斯一世來此參觀;1860?年,拿破侖三世帶著兒子游覽了地下墓穴。如今,正式進入地下20米的游廊前,需要走大約140級臺階。步行20分鐘后,人們會看到刻有“停下!這是死亡帝國”銘文的門楣。除了可能的不適感,進入這里的訪客還需要適應地下的潮濕(濕度水平60%?以上)。
在深入地下墓穴的過程中,游客可以看到始新世路德期(距今4500萬年)的石灰巖層。地下采石場分布著不同的地質層露頭:生石膏用于制造石膏,石灰石用于各種大小的建筑石塊,白堊用作灰漿成分。
不過比起這些,被碼得整整齊齊的骸骨顯然更令人震驚:是誰將頭骨、股骨、脛骨等擺放成如此整齊的圓垛、立方體?這規整的設計讓它們看起來仿佛不曾是活生生的人類的遺骨,而只是雷同的建筑材料。
在?1809?年向公眾開放之前,監察員德·圖里從博物館學和古跡學的角度,指導工人對墓穴進行了大規模改造:他們將散落在地的骸骨精心堆砌成墻壁。在墻體表面,成排的脛骨、股骨與頭骨交替排列,而在飾面后,則堆積著已經裂成碎塊的剩余骨頭。
為了使骸骨顯得更加氣勢磅礴,德·圖里豎起了金字塔形狀的支撐柱,他將柱子涂成白色和黑色。墓穴沿途排列著古希臘和埃及風格的磚石紀念碑,例如多立克柱、祭壇等,其中部分命名還受到宗教或古典浪漫文學的啟發,如淚石棺、撒瑪利亞噴泉或墓燈。名為“馬翁港走廊”的宏偉石雕是由一位名叫德庫爾的資深采石工人用一整塊大石頭制成,這件作品代表著梅諾卡島的首府馬翁,德庫爾曾在這里被英國人俘虜,后來他在地下墓穴內的一次事故中喪生,而這件墓穴中的作品也是他生命中留下的唯一痕跡。
德·圖里同樣熱衷于賦予墓穴以教育意義:他打造了關于礦物學和病理學的展示柜,并根據米歇爾-奧古斯汀·圖雷特博士于1789年的研究,展示了與骨骼疾病和變形有關的標本。游廊中還分布著許多帶有宗教和詩歌文本的紀念牌,為參觀者帶來對死亡的反思和內省。人們會在這里讀到與死亡有關的拉丁文或法文名言——“在這里最偉大的大師,是墳墓,它是擁有真理的學校。”?“處置你的財產,因為你會死。”

2016年,一位來自美國夏威夷的30歲冒險家沿著一個排水管往下爬,穿過成堆的尸骨,進入地下墓穴150米深處,玩起了沖浪。

巴黎地下墓穴的入口處,一年四季排著長長的隊伍。

在墻體表面,成排的脛骨、股骨與頭骨交替排列,而在飾面后,則堆積著已經裂成碎塊的剩余骨頭。
地下墓穴中除了無數骸骨不全的無名氏,還有許多法國歷史名人,只不過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名人的遺骸被單獨識別出。大名鼎鼎的路易十四的“財務總監”、曾因排場過大而為上所忌的尼古拉斯·福凱,最初被埋葬在圣瑪麗-圖雷特隱修院墓地,隨后于1793年被轉移到地下墓穴。大作家拉伯雷、拉辛、巴斯卡爾、拉封丹、貝洛的遺骸也都是從其他墓地被轉移過來的。這里還有1792?年在杜伊勒里宮被屠殺的1000名瑞士衛兵的遺骨以及?1792—1794?年在卡魯塞爾及協和廣場被送上斷頭臺的1343人的尸骨。丹東、拉瓦錫和羅伯斯庇爾的尸體也在復辟時期被埋入了地下墓穴。此外,從1788年起,地下墓穴還成為法國大革命中殞命者的墓地。工人、囚犯、暴徒的骸骨被倒入地下墓穴中,同那些歷史名人一起長眠,正如博物館一位工作人員所說:“所有脛骨都按照裝飾性的方式疊放……這種面對死亡眾生平等的景象,頗具哲理。”
這里是巴黎人的埋骨之地,也是戰爭中的避難所,還成了“地下派”的樂園。
巴黎還有其他“地下骨庫”,只是不對公眾開放,因此知名度也低得多。在歷史上,類似的地下墓穴一度激起不少民間想象,例如,有人曾謠傳此類墓穴專供逃離迫害的基督徒進行神秘的祭祀儀式。更有人抑制不住好奇心,熱衷探索地下墓穴,比如組織聚會、玩尋路游戲,或者是從一些“消息靈通人士”那兒了解“未公開”的地下墓穴入口。
法語”cataphile”一詞便是專指那些非法進入墓穴的“探險家”?“地下派”群體。他們的共同之處是對巴黎的地下世界深深著迷,借著各種機會潛入巴黎地下。早在1897?年?4?月?2?日,便有人在地下墓穴舉辦了一場不尋常的地下音樂會,還登上了頭條:巴黎大約100人收到神秘的邀請函,邀請他們在晚上?11?點鐘在墓穴入口前會面。午夜時分,一支由?45?名來自巴黎歌劇院音樂家組成的管弦樂隊演奏了多首曲目,包括肖邦的《葬禮進行曲》、圣桑的《骷髏之舞》,最后以貝多芬《英雄交響曲》中的《葬禮進行曲》結束。從此以后,尸骨被工作人員堆疊在柱子之間,以確保此后類似音樂會再也不會被舉辦。2017年元旦,狂歡者在街道上的一個墓穴入口處進行標記,準備夜晚時分在地下舉行聚會。工作人員發現了這條信息并封閉了入口,失望的狂歡者只好用“胡蘿卜煮熟了”的字跡來掩蓋原先的邀請標記。
在法國因疫情第3次封城期間,有警察每天戴著頭燈、沿著那條從塞納河左岸一直延伸到大巴黎瓦勒德馬恩省的采石場地下通道,尋找不遵守禁足規定、跑到地下的人。他們有時甚至能發現地下停著共享單車或是電動滑板車,以及人們用來打開封閉空間的“作案工具”。除此之外,還有涂鴉、抽完的大麻、吊床、雜志等。有時被警方追隨的“地下露營者”還會放出“煙霧彈”,以逃避追捕。
雖然地下墓穴能為游人帶來關于生命的反思,但它們本身卻無法避免來自這個世界的反復傷害。2009?年?9?月?13?日,地下墓穴遭故意破壞,這直接導致墓穴對公眾關閉3個月并啟動了40000歐元的修復工作。更令人感嘆的是,日常有大約30名守衛看守著地下墓穴,他們負責在出口處檢查游客提包,以防有人偷偷“順手牽羊”拿走遺骨——這構成嚴重違法行為,可處以1年監禁和?15000?歐元罰款。據法媒報道,一些本打算“順手牽羊”的游客在知道出去會被搜查時,便偷偷地在螺旋樓梯附近扔掉頭骨、骶骨或尺骨,使其再次破碎。這讓人不禁想問:這些死去的人如何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