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驛方言“娃”的用法探究

肖宇航

在北方多數(shù)地區(qū)“娃”為常用方言詞，使用廣泛。古驛位于鄂、豫交界地區(qū)，屬于北方方言區(qū)西南官話，口語中也常用“娃”，但用法有所不同。本文通過對“娃”的詞義演變及各種用法的分析，探討古驛方言“娃”的獨特性。

一、“娃”的詞義演變

《說文解字》中“娃”的解釋為：“娃，圓深目貌，或曰吳楚之間謂曰好娃。”即“娃”是指眼睛圓而深邃的樣子，是吳楚之地“好”的方言，“好，美也”，指女子貌美。因而，“娃”最早為“女子貌美”的方言詞，詞性為形容詞。唐代之前，古人用“娃”表示貌美的女子，但由于是方言俗語，出現(xiàn)較少。例如：

（1）資娵娃之珍髢兮，鬻九戎而索賴。（ 《漢書·揚雄傳上》）

（2）惠文王，惠后吳娃子也。（《史記·趙世家》）

唐宋時，“娃”多以典故形式出現(xiàn)，后期由于詩人的廣泛應(yīng)用，“娃”語義有所變化，可指美女，也可指一般女子。在詩人筆下，“娃”所指年齡變小。例如：

（3）因問館娃何所恨，破吳紅臉尚開蓮。（李紳《回望館娃故宮》）

（4）鄰?fù)薇M著繡襠襦，獨自提筐採蠶葉。（陸龜蒙《陌上桑》）

（5）嘗酒留閑客，行茶使小娃。( 白居易《春盡勸客酒》)

例（3）中的“館娃”指西施，吳王夫差為西施造“館娃宮”，后借指西施；例（4）中的“鄰?fù)蕖笔侵膏徏遗樱焕?）中的“小娃”是指年輕少女。我們發(fā)現(xiàn)“娃”的詞義逐漸從美女演變?yōu)橐话闩樱俚侥贻p少女。

到元明清時，“娃”除了延續(xù)唐宋時期指美女和一般女子外，低齡化更明顯，并不只限于女性，用法更靈活。例如：

（6）堪笑這沒分曉的媽媽，則抱得不啼哭娃娃。（喬吉《一枝花·雜情》）

（7）娃娃認得我么？（《歧路燈》第十回）

（8）騎著一頭新買的好騾子，跟著寶劍、瑤琴兩個小娃子。（《歧路燈》第十八回）

例（6）中的“娃娃”是指剛出生的嬰孩；例（7）中的“娃娃”指年齡稍大一點的男孩和女孩；例（8）中出現(xiàn)了“娃”的組合“小娃”。

因此，“娃”的義域經(jīng)歷了“美女——一般女子——少女——小孩”的演化過程，并且用法越來越靈活。

近現(xiàn)代方言中“娃”的使用頻率也很高，一方面，用“娃”的各種組合來指稱人，例如男娃兒、女娃兒等。另一方面，有關(guān)“娃”的組合“娃兒”“娃子”還出現(xiàn)了語義泛化，由指稱人演變?yōu)榭梢灾阜Q動物、事物，例如狗娃子、樹娃兒等。不同方言中“娃”的用法各不相同，值得去探究。

二、“娃”的組合及其指稱用法

在古驛方言中，父母常給子女起小名為“×娃”，例如“福娃”“好娃”“牛娃”等，蘊含的是父母的愛意，日常稱呼時產(chǎn)生兒化，變?yōu)椤啊镣迌骸薄＜词归L大成人后，長輩在名字后加上“娃”稱呼晚輩，表示親昵，例如“有理娃”“水菊娃”等，此處的“娃”一般不產(chǎn)生兒化。

“娃”指稱人時常出現(xiàn)兒化。單說“娃兒”時，不同于北方統(tǒng)指男孩和女孩，在古驛方言中一般默認為男孩，但現(xiàn)在有統(tǒng)指的趨勢。“娃兒”也可以說“娃子”。強調(diào)男性身份時，會稱其“男娃兒”“男娃子”或“兒娃兒”“兒娃子”。當指女孩時，會稱其為“倆娃兒”“倆娃子”（“倆”為記錄近似音）。例如：

（1）娃子在學校皮得很，老是打架。

（2）你們娃兒在哪上學？半年都沒看到他了。

（3）結(jié)婚了以后，準備想生個兒娃兒還是個倆娃兒？

（4）這個男娃兒在打球兒，那個倆娃兒在跳繩兒。

值得注意的是，古驛方言中表男孩和女孩并不是成對稱關(guān)系。接下來，我們分析“倆娃兒（子）”和“男娃兒（子）”“兒娃兒（子）”間的異同。

首先，西南官話里的“男娃兒（子）”“女娃兒（子）”的結(jié)構(gòu)為定中結(jié)構(gòu)，此處的“娃兒”和“娃子”為詞根。受西南官話的影響，“男娃兒（子）”的構(gòu)詞形式也應(yīng)為詞根“男”加詞根“娃兒/子”。同時，深受河南方言影響，“兒娃兒/子”為詞根“兒”加詞綴“娃兒/子”。

其次，“倆娃兒”是襄陽獨特的女性稱呼，“倆”與西南官話的“女娃兒”有同源關(guān)系，“倆”是在“女娃”的合音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受西南官話“雙音節(jié)+兒/子”構(gòu)詞形式影響，最初是以“倆子”表女孩，后為表示喜愛之情，用詞根“倆”加詞綴“娃兒”“娃子”組成合成詞“倆娃兒/子”。綜上所述，我們得到表1：

表1

除此之外，“娃兒/子”“男娃兒/子”“兒娃兒/子”“倆娃兒/子”可以和其他詞搭配。其中“倆娃兒/子”的組合搭配較為復(fù)雜。

1.“這/那（個）+倆娃兒”，用于陌生人間非面對面的交流，“這/那（個）+倆娃兒/子”用于熟人間的調(diào)侃。例如：

（5）我都不認識那個倆娃兒，不知道為啥要害我。

（6）你這倆娃兒，說啥子都不聽。

（7）我們那個倆娃子，成績不好還不好好學。

2.“小/大+倆娃兒”，使用范圍縮小，“小”用于稱呼年齡較小的女孩或陌生人，表親切之意。而“大”用于稱呼年齡較大的年輕女孩。例如：

（8）小倆娃兒才喜歡棒棒糖，我今年都22歲了。

（9）小倆娃兒，問下你，縣醫(yī)院咋走啊？

（10）幾年沒見你，都成大倆娃兒了呀。

3.“形容詞+倆娃兒/子”，“倆娃兒”一般與褒義形容詞搭配，而“倆娃子”與貶義形容詞搭配。例如：

（11）快點看，你旁邊兒有個漂亮倆娃兒。

（12）一頓不打皮癢癢，死倆娃子又跑哪兒了？

4.“姓+倆娃兒”，一般是對他人不禮貌的稱呼，帶有貶義色彩。例如：

（13）李倆娃兒跟她媽一樣，喜歡貪小便宜。

5.“序數(shù)+倆娃兒”，序數(shù)與家中排行有關(guān)，用于熟人間，表示親切。例如：

（14）你們大倆娃兒去打工了，二倆娃兒還在上學嗎？

6.“倆娃兒/子+們”表復(fù)數(shù)。例如：

（15）一下課，倆娃兒們都去跳皮筋了。

（16）剛出去一下，倆娃子們又去玩了。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倆娃兒”含有褒義色彩，使用搭配符合禮貌原則，而“倆娃子”含有貶義色彩，用于特定的語境。與“倆娃兒/子”相比，其他詞搭配有同有異，除了和使用語境、習慣有關(guān)，可能和當?shù)刂啬休p女的思想也有一定聯(lián)系，都可與“這”“那”“大/小”“們”相搭配，具體區(qū)別如下表2：

表2

三、“娃兒”和“娃子”的詞綴用法

“娃兒”和“娃子”本身有表“幼小”的意思，在使用過程中，人們將其詞義泛化，由“表年齡較小的人”擴大為“表動物幼崽或形體較小的事物”。名詞詞根后加“娃兒”或“娃子”，形成“N+娃兒/子”結(jié)構(gòu)。

“N+娃兒”中，除了可以表人和身體部分，還可表動植物甚至無生命的事物。在這個過程中，“娃兒”的虛化程度越來越高。例如：

1.表人：倆娃兒、學生娃兒、人娃兒、客娃兒

2.表身體部分：腿娃兒、手娃兒、腳娃兒、嘴娃兒

3.表動物：狗娃兒、貓娃兒、雞娃兒、魚娃兒

4.表植物：樹娃兒、冬瓜娃兒、西瓜娃兒、葫蘆娃兒

5.表無生命事物：石頭娃兒、刀娃兒、車娃兒、褲娃兒

除了少數(shù)使用習慣不同，“N+娃兒”中的“娃兒”基本可用“娃子”代替。不同之處在于“娃兒”帶有喜愛的褒義色彩，“娃子”帶有厭惡的貶義色彩。例如：

（1）隔壁家有好多貓娃兒啊，我也想要一個。

（2）外面太多貓娃子了，不要把魚放到窗戶那兒。

因此，“娃兒”和“娃子”已經(jīng)成為古驛方言里獨具特色的加綴式名詞性小稱，用法靈活，能夠充分體現(xiàn)人們的感情色彩。

四、結(jié)語

本文首先對“娃”的詞義演變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娃”詞義由“美女”到“少女”“小孩”的變化，使得“娃”具有“幼小”的語義特征。其次對古驛方言中“娃”的指稱用法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不同指稱的構(gòu)詞形式和組合搭配有同有異，可能與當?shù)厥褂昧晳T和“重男輕女”的思想有關(guān)。最后對“娃兒”“娃子”的詞綴用法進行簡單分析，“娃兒”和“娃子”發(fā)生了詞綴化，且有褒貶之分，成為獨具特色的名詞性小稱。總之，“娃”在古驛方言中用法多樣、內(nèi)涵豐富，且具有其獨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