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品市場競爭、政府補助與雙元創新投資

王遂昆 李菁

【關鍵詞】 市場競爭; 政府補助; 探索式創新; 開發式創新

【中圖分類號】 F27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1）14-0054-06

一、引言

黨的十八大首次提出“實施創新驅動的發展戰略”，強調將科技創新置于國家總體發展的核心位置。通過加快產業技術創新，增強企業的科技創新能力來提高國家競爭軟實力，合理的創新投資對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來說尤為關鍵。Benner和Tushman[ 1 ]提出一個創新雙元性理論，按照投資風險等差異，將企業的創新活動分為探索式創新和開發式創新。探索式創新是企業擺脫原有技術，通過新技術來滿足新興市場需求所進行的創新活動，有助于提高企業未來績效，但投資周期較長，且退出成本較高，具有很大的投資風險。開發式創新是指企業仍以已有技術為基礎、現有市場的需求為目標所進行的創新活動，研發風險較小，能夠提高企業短期經濟效率和當前經營績效[ 2 ]。鑒于這兩類創新活動之間存在明顯的差異，在進行創新投資時，如何在二者之間配置有限的資源，對企業未來發展有重大影響。影響企業創新活動的因素有很多，從企業內部因素來看，企業規模、所有權性質、融資能力、盈利能力等都會對其研發活動產生影響。從企業的外部環境來看，市場競爭程度、市場需求、政府優惠政策等也是影響企業創新活動順利開展的重要因素[ 3 ]。本文主要針對企業創新活動的外部影響因素展開研究。

在公司治理的相關研究中，市場競爭往往被視為是一種有效的外部治理機制。根據波特的競爭理論，企業要想在競爭激烈的市場環境中獲得最具優勢的競爭地位有三種戰略，即總成本領先戰略、差異化戰略以及專一化戰略。企業的創新投資活動為企業帶來了三大優勢，即成本低、產品獨特和特定領域的高質量服務[ 4 ]，由此企業可以在競爭激烈的環境中獲得最佳的競爭地位，從而使得企業面對市場競爭壓力時會自發地進行創新投資[ 5 ]。但市場競爭過于激烈也會給創新投資帶來抑制作用，甚至帶來非效率投資行為。因此，在影響創新投資活動的因素中，市場競爭是一個不可忽略的外部因素。

針對創新活動的特征可知，企業研發活動的技術溢出等外部性問題十分嚴重，目前我國企業的創新活動多針對技術創新，一旦研發出某種符合市場需求的新技術或新產品，市面上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模仿，從而降低企業技術創新的積極性，影響市場競爭對企業創新投資的作用效果。政府補助的加入可以很好地緩解研發投資外部性問題，誘導企業進行創新投資[ 6 ]。那么，政府作為“有形的手”對企業研發活動進行補助這一行為是否會影響市場競爭對企業創新的作用效果？如果有影響，是正向還是負向？本文基于創業板高新技術企業微觀樣本檢驗產品市場競爭對雙元創新投資的影響，并進一步分析政府補助對市場競爭與創新投資活動二者關系的調節效應。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市場競爭對企業雙元創新投資

市場競爭與企業創新投資的關系一直是學術界研究企業創新的焦點，到目前為止，研究結論主要有正相關、負相關以及倒U形三種關系。第一，基于熊彼特假說[ 7 ]，熊彼特認為市場競爭與企業創新存在負相關關系，壟斷市場中的公司可以從創新中獲得更多利益。第二，基于阿羅模型，市場競爭與企業創新投資存在正相關關系，Arrow[ 8 ]認為競爭越激烈越會引起經理人的危機意識，從而會為了企業的長遠發展選擇研發創新。第三，Aghion和Bloom[ 9 ]認為市場競爭與企業創新存在倒U形關系。競爭是市場經濟下必然存在的產物，會引發企業產生一系列的變化。如果市場缺乏競爭，那么企業會產生惰性，降低其進行創新的意向，不利于社會創新技術能力的提升;反之，當市場存在正常的激烈競爭時，企業只有通過加大創新投入，甩開競爭對手，獲取超額利潤，才能擺脫被淘汰的困境，并提升其可持續發展能力[ 10 ]。

從事物的兩面性來看，市場競爭給企業帶來危機的同時也帶來了機遇，若企業在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時大膽地進行創新投資，企業可能會因在創新研發中獲得新產品或者新技術，從而得到在市場中拔得頭籌的機會，這種競爭狀態會在企業之間再次形成競爭，激勵其他企業積極創新，最終會促進社會生產率的提高，促進全社會科技創新能力的提高[ 11 ]。從企業資源理論角度看，企業的異質性資源作為企業的品牌和門面，代表了企業的獨特性和不可替代性。通過與眾不同的產品吸引顧客，在顧客之間打造專屬于自己的品牌和口碑，在行業競爭中取得領先地位[ 12 ]。這種異質性資源恰恰是企業通過研發創新而形成的研發成果。

根據創新雙元性理論，探索式和開發式創新活動在投資回報方式以及投資風險方面是不同的，因此，市場競爭對二者的作用效果也是有所差異的。經理人深知市場競爭可能會帶來企業破產、失去工作等危機，只有進行專業化、多元化的投資，脫離原有技術軌道，尋找迎合新興市場需求的新技術和新知識，搶先在競爭對手之前進行探索式創新，才能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目標，并使企業在市場競爭的環境中占得主動地位。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了H1：

H1a：市場競爭對企業雙元創新投資具有促進作用。

H1b：相比開發式創新投資，市場競爭對探索式創新投資的促進作用更強。

（二）政府補助的調節作用

政府在市場中的主要功能是提供司法公正，保護每個主體的合法利益不受侵犯，保證市場交易有序進行。政府通常會為企業制定一些創新激勵政策，在某些行業發展的特殊階段，向企業注入資金，促進企業的研發活動順利開展[ 13 ]。許多學者認為，政府補助存在的根本原因就是為了彌補企業雙元創新投資活動所存在的缺陷。因此，面對技術創新的“市場失靈”現象，政府補助是一個重要的干預手段，從而使市場能夠有效配置資源。

基于產業組織理論分析框架，產業的結構類型主要有兩種：一種為NN型產業，這種產業類型的企業處于“均勢”狀態，技術能力差距小并且競爭較為激烈;另一種為LL型產業，這種類型的企業偏離“均勢”狀態，領導者企業的技術能力和競爭效率領先于其跟隨者企業[ 14 ]。由于產業結構類型不同，產業內部競爭結構也有所差異，從而導致競爭對企業創新活動產生兩種效應。一種是“逃離競爭效應”，指企業為了不被激烈的競爭環境所淘汰，通過加大創新投入，積極主動地進行創新來甩開競爭對手，擺脫困境[ 15 ]。因此，競爭程度越高，企業對創新的投入就越多。但隨著競爭的加劇，企業紛紛進行創新，技術溢出問題越來越嚴重，創新成果趨于同質化，缺乏其獨特性，無法為企業帶來可觀的收益，還可能由于成本過高而產生損失，最終導致競爭對創新的正向作用逐漸變弱，表現出另一種效應——“熊彼特效應”[ 16 ]。

隨著市場化發展、不同結構類型產業的演化，企業間的競爭不斷增強，市場競爭對企業的創新活動影響也從“逃離競爭效應”逐漸過渡到“熊彼特效應”，對創新的促進作用逐漸減弱。雖然大多數企業面對競爭壓力還是會選擇進行創新，但仍有部分企業為了保全利益不愿進行研發。政府補助作為政府無償投入的資本，不僅降低了企業研發成本，分擔部分研發風險，而且給市場傳遞出一種良好的信號，緩解了融資約束問題[ 17 ]。此外，政府補助的運用可以看作政府利用財政權對社會資源的再分配[ 18 ]。因此，在過于激烈的市場競爭環境下，政府補助增強了企業進行創新投資的積極性，鼓勵引導企業繼續加強創新投資，提高技術創新能力，即在市場競爭與技術創新的關系中起到了正向調節作用。面對競爭壓力，企業通過探索式創新活動獲得市場中還未有的新技術、新產品，從而獲得良好競爭地位。相對開發式創新活動，探索式創新的投資風險更大，資金壓力也更大，因此，政府補助在市場競爭與探索式創新活動二者間的正向調節作用更強。經過前文分析認為，相對開發式創新，市場競爭對探索式創新的作用更強，因此，在討論政府補助的調節作用時，本文重點關注政府補助對市場競爭與探索式創新關系的調節作用。基于以上分析，提出H2：

H2a：政府補助會強化市場競爭對企業創新投資的促進作用。

H2b：政府補助會強化市場競爭對探索式創新投資的促進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深市創業板上市的453家高新技術企業2014—2018年連續5年的數據為初始樣本，為了保證結果的準確性與可靠性，在初始樣本的基礎上進行了以下篩選：（1）剔除ST和*ST企業;（2）針對金融行業的特殊性，剔除金融保險類的上市企業;（3）剔除費用化支出、資本化支出、研發支出以及政府補助數據嚴重缺失的企業。最終得到符合要求的216家企業，共1 034個樣本觀察值。其中高新技術企業的判斷依據是國泰安數據庫中披露的上市公司資質認定文件，政府補貼數據、研發支出數據均來源于WIND數據庫，公司財務相關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本文使用Stata13.0軟件對數據進行分析處理。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雙元創新投資。財政部早在2007年就已經對企業無形資產內部研發過程進行了區分，具體概念及區分標準通過《企業會計準則第6號——無形資產》準則呈現。該準則指出無形資產的研究活動是指企業為了新知識和新技術的獲取而進行的活動，其投資風險大，回報不確定性高;開發活動是指在已有技術的基礎上進行產品生產的活動。因此，本文借鑒畢曉方等[ 6 ]的方法，按照無形資產內部研發過程的兩階段，采用企業研發活動總支出來衡量創新投資強度，其中資本化支出為開發式創新投資衡量標準，費用化支出為探索式創新投資衡量標準。

2.解釋變量

市場競爭。產品市場競爭越激烈，企業對廣告等宣傳方面的投入就越大，因此本文參照聶輝華等[ 19 ]的做法，采用上市公司年報中的銷售費用與營業收入的比值來衡量產品市場競爭程度。

3.調節變量

政府補助。根據財政部發布的《企業會計準則第16號——政府補助》相關規定，政府補助是企業從政府直接獲取的，不需要花費代價的各類資產。本文政府補助數據主要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中企業的定期公告營業外收入和定期公告其他收益[ 20 ]。

4.控制變量

參考以往相關文獻，本文借鑒湯學良等[ 16 ]、解維敏[ 18 ] 的做法，選取企業規模、產權性質、成長性等變量作為本次研究的控制變量，同時引入行業虛擬變量。具體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三）模型構建

為驗證H1a建立模型（1）。針對創新異質性，為進一步分析市場競爭對企業雙元創新的差異，在模型（1）的基礎上進行變動，將RD進一步區分為R和D，分別作為被解釋變量，形成模型（2）/（3）。

為驗證H2，分別在模型（1）和模型（2）/（3）中加入市場競爭與政府補助的交乘項，構成模型（4）/（5）。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與相關性分析

表2報告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根據結果顯示，創新投資占企業總資產的比重最大值為25.146%，最小值為0.136%，其均值達到3.109%，這表明高新技術企業的研發投資強度比較高，但各企業之間的創新投資差距較大。探索式創新投資與開發式創新投資的強度相差較大，其中探索式創新投資強度平均達到2.411%，而開發式創新投資強度較小，其均值為0.698%，說明企業在進行創新投資時，通常傾向選擇探索式創新投資。此外，探索式創新投資要比開發式創新投資占用更多的資金。市場競爭程度的平均值為11.893%，最大值與最小值相差極大，說明各企業所面臨的市場競爭環境差異較大;政府補助占總資產的比重均值為0.692%，表明政府對高新技術企業的補助力度還不夠大。企業規模的最大值為24.7087，最小值為19.2055，說明樣本企業規模差距適中。

表3是對模型中主要變量進行相關性分析的結果，根據Pearson相關系數矩陣顯示，政府補助、市場競爭與企業創新的關系均為正相關，并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H1a和H2a。另外，各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均小于0.5，表明模型不存在嚴重的共線性問題，證明模型和變量是合理有效的。

（二）回歸分析

為驗證產品市場競爭對高新技術企業雙元創新投資的影響，本文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對上述模型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模型（1）以創新投資為被解釋變量，根據回歸結果顯示，F檢驗值為16.71，P值為0.0000，模型整體上顯著;產品市場競爭系數為0.04917，在1%的水平上顯著，由此可以說明市場競爭對高新技術企業的創新投資具有正向促進作用，因此，H1a得以驗證。

表4的第三列和第四列分別顯示的是以探索式創新投資和開發式創新投資作為被解釋變量的模型回歸結果。第三列模型（2）中市場競爭的回歸系數為0.03057，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模型（3）中市場競爭的回歸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大于0，但小于模型（1）中市場競爭的系數，說明相比開發式創新，市場競爭對探索式創新投資的作用更強，因此，H1b得以驗證。

為驗證政府補助對市場競爭與創新投資關系的影響，在模型（1）和模型（2）的基礎上加入了政府補助與市場競爭的交乘項，形成模型（4）和模型（5），分別對二者進行回歸，回歸分析結果如表5所示。模型（4）中，市場競爭和政府補助與創新投資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4762、0.49214，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再次說明市場競爭對企業創新投資均有正向促進作用，同時也發現政府補助對企業創新投資活動有激勵作用。政府補助和市場競爭的交乘項回歸系數為3.35467，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政府補貼對市場競爭與創新投資的關系有強化作用，政府補助如同“強心針”使得處于市場壓力下的企業敢于面對高風險、高收益的創新投資項目，因此H2a得以驗證。針對政府補助對市場競爭與探索式創新活動關系的調節作用，模型（5）的結果顯示，政府補助與市場競爭的交乘項系數為2.52253，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由此可以說明政府補助強化了市場競爭對探索式創新投資的激勵作用，由此驗證了H2b。

五、穩健性檢驗

為了增強結論的可靠性，本文將進行以下穩健性檢驗。

（一）內生性檢驗

根據產業組織理論可知，競爭與創新二者之間互為因果關系，即市場競爭會影響企業的創新活動，企業的創新也會影響市場結構的形成。因此，為了解決二者由于互為因果而產生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了兩階段工具變量法進行內生性檢驗。本文選擇將滯后一期的市場競爭作為工具變量，使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來消除創新投資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對H1a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顯示（表略），市場競爭的回歸系數為0.0632，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市場競爭與企業創新投資仍然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H1a再次得到驗證。

（二）改變被解釋變量度量方式

在穩健性檢驗中，三個被解釋變量分別采用研發支出/營業收入、費用化支出/營業收入和資本化支出/營業收入來度量，并對上述幾個模型進行回歸。結果顯示（表略），以創新投資為被解釋變量的模型（1）中，市場競爭的回歸系數為0.2498，在1%的水平上顯著;模型（2）中，市場競爭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1945，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模型（3）中，其回歸系數為0.0553，在1%的水平上顯著。由此可以驗證上述關于市場競爭對企業雙元創新的回歸結果均是穩健的。此外，針對政府補助對市場競爭和創新關系的調節作用也進行了穩健性檢驗，檢驗結果模型（4）和模型（5）中交乘項系數分別為7.2782、3.2665，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雖然結果相對上述回歸分析結果有所差異，但只是數字上的差距，研究結論未受到影響。

六、研究結論與啟示

本文以高新技術企業為樣本，以創新雙元性理論為基礎，對市場競爭與雙元創新投資激勵效應進行差異化分析，并進一步探討政府補助對市場競爭與雙元創新投資關系的調節作用。研究結論包括：（1）市場競爭對企業創新投資具有正向促進作用，并且相比開發式創新投資，市場競爭對探索式創新投資的激勵效應更大。（2）政府補助在市場競爭對企業雙元創新投資的激勵作用中起著正向調節作用。部分企業可能在面對競爭壓力時由于利益因素導致創新積極性降低，而政府補助的存在恰恰消除了企業資金不足、收益低于成本的擔憂，增強了企業面對激烈競爭環境時進行創新投資的積極性。

基于以上研究結果，提出建議：第一，建立良好的市場競爭環境。市場具有資源配置作用，公平、充分、健全的市場環境會使企業之間公平競爭，避免由于產權性質等原因而產生歧視，充分發揮了市場的資源配置作用。目前，我國市場經濟發展還不平衡、不充分，各企業所處的競爭環境差距較大，因此，國家應繼續深入推進市場化改革，減少行業競爭不均衡現象的發生，創造良好的競爭氛圍，增強企業競爭活力，從而提高企業技術創新能力。第二，加強監督，提高政府補助效用，從而加強市場競爭的作用。政府補助是解決企業創新投資成本過高、投入資金短缺等問題的有效方法，有利于促進和引導高新技術企業進行研發投資，通過本文分析以及實證結果顯示，市場競爭對創新的作用存在兩種效應，當市場競爭過于激烈時，其對創新的激勵作用減弱，而政府補助可以強化其激勵作用。因此，企業和政府均應制定相關的監督政策，確保政府補助物盡其用，實時追蹤其使用方向，針對濫用補助、將補助資金內化為研發預算等行為，都要進行相應的處理和警告，這樣使政府補助的效用最大化，同時也有利于市場競爭對創新的作用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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