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光
(中共北京市委黨校社會學教研部 北京 100044)
《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7》顯示,60 歲及以上流動老人有將近700 萬[1](P5)。隨著未來城市化與老齡化的加速,預計會有越來越多的老年人由于自身養老、照顧孫輩等原因加入到流動人口的行列。流動老年人口的大規模增長并不是我們獨有,在其他國家,特別是歐美發達國家,老年人口的遷移流動也是非常普遍的現象[2][3]。英國的數據表明,50 歲以上人口有三分之一發生了遷移流動[4]。與年輕的流動人口不同,流動老年人口面臨雙重危險,他們必須應對老齡化進程伴隨的衰弱與失能,更要面臨搬遷到一個新地區的“二次社會化”。社會和學界尤其關注以下幾個問題:流動老人在流入地有沒有交到朋友?有多少個朋友?為了照顧子女、孫輩而被動漂泊的老年人口是否更孤單?生活來源的不同是否影響流動老人的社會交往狀況?流動范圍、流入時間如何影響老年人口的社會交往狀況?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本文在代際關系理論、流動融入理論和社會交往理論的基礎上,使用2015 年全國流動人口衛生計生動態監測調查數據,借助兩階段Hurdle 模型分析方法,實證流動老年人口社會交往的現狀及其影響因素。
理論依據是一項研究的根基和前提,各種理論為研究提供特定的著眼視野和具體的分析思路,只有在理論基礎的指導和指引下,才能對研究問題進行全面、系統、深入的分析和應對。而理論假設是一種有關變量間關系的嘗試性陳述,是一種可用經驗事實檢驗的命題[5](P30)。理論假設的構建和論證,有利于研究思想的明確、研究內容的展開、研究結論的總結,是理論與實證研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一)理論背景
1.家庭與代際理論。孔德認為家庭是社會的細胞,滕尼斯也指出家庭的團結構成了共同體的核心和生活的一般邏輯[6](P39)。代際關系是家庭關系的一部分,是指單個家庭中因血緣和姻緣而產生的關系,即親代與子代的關系[7]。Bengtson and Schrader 提出了家庭關系的代際團結模型,認為代際團結有6 個不同維度,即結構、聯系、情感、共識、功能與規范[8]。費孝通用“接力模式”“反饋模式”精準概括了西方、中國的不同代際模式[9]。過去幾十年來,中國經歷了巨大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和人口變遷,改變了家庭所處的宏觀環境,縮小了家庭規模,重構了家庭結構,給傳統的家庭代際關系帶來新的內容[10]。當前代際關系逐漸失衡,父代的權威逐漸衰落,子代逐步掌握主動權,重心迅速下移,并嚴重向下傾斜[11]。其中,親代對子代的付出不僅沒有減少,而且還有強化的趨向,出現了一種“逆反哺模式”。
2.流動與融入理論。研究遷移流動的理論流派非常多,從萊文斯坦開創人口遷移法則,到推拉理論的提出,再到Lee 對人口遷移流動理論的系統研究;從個人收益最大化到家庭風險最小化;從移民關系網絡到遷移累積效果,等等。其中,幾種融合/融入理論得到了重點的關注。第一,社會融合理論,認為流遷人口與當地居民在經過接觸、競爭、適應、融合四個階段以后,最后形成統一的、完整的社會共同體[12]。第二,多元文化理論,認為當流入地文化具有更大的接納能力之時,流遷人口具有保持自身獨特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傳統的傾向性[13][14]。第三,區隔融入理論,認為社會整體由多個部分集合而成,個人屬于群體而不是社會;每個社會群體都是自治和獨立的,具有維護群體自身獨特特征的特性[15][16]。這些遷移流動理論為我們理解流動老人的社會融入與社會交往狀況提供了理論視角和理論框架。在流動與融入理論發展的同時,直到20 世紀60 年代,關于老年人口的遷移理論才逐漸發展起來[17]。相關研究發現,流動老年人口閑暇娛樂活動貧乏,很少參與社會交往,對城市社區的認同度低[18],而政策限制、文化差異、社會資本、家庭負擔等被認為是影響流動老人社會交往的重要因素[19]。
3.交往與交友理論。社會交往,是指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人與人之間相互往來,進行物質、精神交流的社會活動。社會交往活動有利于人與人之間的接觸、溝通、了解與熟悉,進而產生信任行為和互助行動。社會交往是移民向新環境過渡的重要中介因素,是個人嵌入社會的直接個人環境,是人們維系的有意義聯系,這些聯系為所有年齡段的人提供一系列情感和實實在在的支持[20]。有社會聯系的老年人被反復發現比缺乏這種聯系的老年人更有精神[21]。社會交往的貢獻也廣泛地體現在老年人的照料方面[22][23]。從流動老人社會交往的影響因素來看,Hays 將老年人從年齡上劃分為年輕老年人和老老年人,認為二者的社會交往行為具有較大的差異[24]。也有研究表明,健康狀況與老年人口的社會交往是顯著的相關變量[25][26]。
(二)理論框架與理論假設
綜合現有的理論研究基礎,結合眾多學者的實證研究成果,基于分析數據的可及性和可行性,本文構建了一個分析流動老年人口社會交往狀況的多維多元量化分析框架。首先,以家庭代際、流動融入、社會交往等理論為基本的研究背景和研究框架。其次,找到這些理論中與流動老人社會交往相關的具體研究內容。如在家庭關系中,代際之間的行為支持和代際之間的物質交換是影響流動老人社會交往的關鍵因素。而在流動過程中,流出地與流入地的文化風俗差異以及融入流入地的程度差異都是影響流動老人社會交往程度的顯著因素。以社會交往理論為基礎,人口特征和社會特征都能影響社會交往狀況。最后,衡量變量是研究內容的操作化步驟,如代際支持以流動老人是否照料后輩為變量,生活來源以是否來自家庭成員為衡量,流出流入地的文化差異以流動范圍來測算,融入程度以流入時間來代替等等。詳見圖1:

圖1 流動老年人口社會交往的理論分析框架
理論是指導實證研究的基礎和前提,本文在文獻研究和理論基礎的指導下,提出有關家庭關系、生活來源、流動特征等因素影響流動老年人口社會交往狀況的理論假設。
第一,照顧后輩、家務勞動等沉重的家庭負擔擠掉了老人的閑暇時間和社交、娛樂的時間,使老人沒有精力和時間繼續社會化[27]。而不需要照顧后輩的流動老人可能有更多的動力和機會去進行社會交往。
假設1:照料后輩的流動老人沒有朋友的概率更大;照料后輩的流動老人朋友數量更少。
第二,家庭是中國等東亞社會的基本結構與功能單位[28],而家庭成員,特別是成年子女,是老年人口的主要生活來源供應者[29]。這種對子代的物質依賴,是否對老年人口的社會交往有影響呢?其作用機理是什么呢?
假設2:生活來源依靠家庭其他成員供養的流動老年人口,沒有朋友的概率越大;生活來源依靠家庭其他成員供養的流動老年人口,交往的朋友數量更少。
第三,代際支持和生活來源都是影響流動老人社會交往狀況的顯性因素,則兩者的交互將產生更為突出的作用。對于依靠家庭成員供養,特別是子女供養的流動老人來說,更加努力地照料好后輩、做好家務是他們得到“贍養交換”的唯一條件。因此,他們的空閑時間進一步受到壓迫和縮減,甚至是消失。
假設3:照料后輩與依靠家庭成員供養的雙重影響顯著降低流動老人的交往概率和朋友數量。
第四,中國區域廣大,“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正如多種遷移流動理論所述,顯著的經濟社會、文化風俗習慣的差異給遷移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入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和巨大的壓力[30]。特別是方言、鄉音的千差萬別,使流動老人在流入地既不能主動搭訕其他人,也不能和本地人進行有效溝通。哈貝馬斯就特別強調語言作為“溝通媒介”對于社會交往的重要性,且作為交往中介的語言并不是獨自式的形式語言,而是對話式的日常語言[31]。
假設4:流動范圍越大,流動老人沒有朋友的概率越大;流動范圍越大,流動老人交往的朋友數量越少。
第五,有研究認為,流入時間的延長并不足以克服語言不通、環境不熟等的困難,難以促使流動老年人口社會交往狀況改善。正如多元文化理論、區隔融入理論所述,流動老人可能傾向于保持自身特色,只與特定群內人員交往。也有新聞報道講述:“10 年間,老人的皺紋增多了,朋友卻沒有增加多少;家里的人丁興旺了,孤獨卻絲毫未減。”[32]但更多的研究者認為,流入時間是社會交往的助推器,隨著時間的延長,流動老人在流入地交到朋友的概率增加,朋友數量得到增長[33]。
假設5:流入時間越長,流動老人沒有朋友的概率越小;流入時間越長,流動老人交往的朋友數量越多。
第六,流動范圍和流入時間都是影響流動老人社會交往狀況的顯性因素,則兩者的交互作用將產生更為顯著的影響。特別是對于跨省流動的老年人口來說,通過多久的時間作用,他們才能跨越文化、習俗、語言的障礙交到朋友呢?朋友數量是否會隨流入時間的增多而遞增呢?省內跨市人口、市內跨縣人口又是怎么在空間和時間上變化的呢?
假設6:流動范圍與流入時間的交互作用是影響流動老人社會交往狀況的顯著因素。
阿特斯蘭德說過:“沒有理論,經驗性社會研究工具的使用就是經驗主義;而缺少經驗性的檢驗,關于社會的理論就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或輕率的意識形態。”[34](P300)在家庭關系、遷移流動、社會交往等理論背景的基礎上,本文使用大樣本調查數據驗證所提出的各類研究假設。
(一)數據
本文使用2015 年全國流動人口衛生計生動態監測調查數據。調查以31 個省(區、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為基本抽樣范圍,采取分層、多階段、與規模成比例的PPS 方法,使調查結果對全國和各省具有代表性。本文研究對象是在流入地居住一個月以上,非本區(縣、市)戶口的60 周歲及以上流入人口,共涉及有效樣本13083 個。
(二)變量
1.因變量
對于社會交往這樣一個寬泛且抽象的理論概念,在研究中須將其轉化為可測量和操作的具體變量。社會交往通常包括交往對象、交往規模、交往方式、交往頻次等多個維度,但由于調查數據限制,本文僅使用了流動老年人口在本地的朋友數量作為其衡量指標。具體包括兩個變量:其一,是否有本地朋友的二元變量Y1;其二,有多少個朋友的刪截計數變量Y2(不包括0 值)。同時,由于回答的整數效應,即朋友數量集中在10 個、20 個、30個這樣的整數上,本文還對Y2 變量進行了平滑和數學變換,得到變量Y3。詳見圖2:

圖2 朋友數量整數效應的數學變換(%)
2.主要自變量
主要自變量的選擇既是方法問題,也是理論問題,所選變量須能有效回答研究問題、檢驗理論假設[35]。受已有研究的啟發,并基于數據的可及性和可得性,本文選擇以下變量:
是否照料后輩:使用調查數據中的問題“流動的主要原因是什么”,調整后的答案包括“1 照顧孫輩、2 照顧子女、3 養老、4 務工經商、5 其他”五個選項。其中照顧孫輩和照顧子女屬于照料后輩,養老、務工經商和其他則不屬于照料后輩。
是否家庭供養:使用調查數據中的問題“最主要的經濟來源來自哪里”,調整后的答案包括“1 家庭成員、2 勞動收入、3 離退休金/養老金、4 其他”四個選項。其中,經濟來源來自家庭成員屬于家庭供養,而勞動收入、離退休金/養老金、其他都不屬于家庭供養。
流動范圍:使用調查數據中的問題“本次流動范圍”,調整后的答案包括“1 跨省流動、2 省內跨市、3 市內跨縣”三個選項。
流入時間:使用調查數據中的問題“本次流動時間”,調整后的答案包括“1 是1 年以內、2 是 2-3年、3 是 4-5 年、4 是 6-10 年、5 是 11 年及以上”五個選項。
3.控制變量
本文控制其他可能影響或干擾主要自變量與社會交往作用的因素。一是年齡差異,包括60—64歲、65—69 歲、70—74 歲、75—79 歲、80 歲及以上幾個分類;二是性別差異,包括男性和女性;三是健康狀況,包括健康、基本健康、不健康但生活能自理、生活不能自理等分類;四是教育程度,包括未上過學、小學、初中、高中/中專、大學專科及以上幾個選項;五是戶籍狀況,包括農業戶籍和非農業戶籍。
(三)模型方法
回歸模型的選定依賴于研究目的和數據特點,本文的研究目的是分析流動老年人口的社會交往狀況,因有無朋友是一個二分類變量,有多少個朋友是一個計數變量,比較合適的方法是Hurdle模型。Hurdle 模型是一個修正的計數模型,分為零點和正數兩個相異的過程[36]。Mullahy 說,“Hurdle 公式的基本思想是一個二項概率模型決定了一個計數變量是否為零或正實現的二元結果”[37]。如果實現是正的,則“跨越”,而正數的條件分布由一個被截斷的零計數數據模型控制。
因此,Y 的無條件概率質量函數是

假設觀測值是獨立分布的,第t 次觀測的對數似然性是

如果我們對于πi使用互補的log-log 連接,而對于 λi使用 log 連接,經過代數變換得到。因此,對數似然性可以變為:

我們可以看出Hurdle 模型的對數似然性是兩部分之和,一部分是二元模型的對數似然性ln L1(β1),另一部分是零截斷泊松模型的對數似然性lnL2(β2)。其中,系數β1和β2是相互對立的,這意味著我們把二元模型分析從截斷泊松模型分析中獨立出來并不丟失信息[38]。
根據影響因素的維度和特征,建立三個是否交到朋友的cloglog 模型:模型1.納入控制變量,包括影響流動老年人口社會交往狀況的人口特征和社會特征;模型2.進一步納入流動特征變量;模型3.繼續納入代際關系變量。模型1 數據分析結果表明,年齡差距是影響流動老年人口社會交往狀況的顯著因素,年輕老年人口交到朋友的概率更大,而年老老年人口交到朋友的概率較小。流動老年人口社會交往狀況具有性別差異,女性的交友概率顯著低于男性。健康狀況能夠影響老年人口的交友狀況,盡管健康與基本健康之間沒有差異,但不健康和不能生活自理是顯著降低交友概率的。從社會特征來看,教育程度顯著影響流動老年人口的社會交往狀況,教育程度越高,交到朋友的概率越高;教育程度越低,交到朋友的概率越低。戶籍狀況也是影響交友概率的顯性因素,農業戶籍交到朋友的概率顯著低于非農業戶籍老人。
模型2 加入流動特征變量后,人口特征與社會特征的影響并沒有十分明顯的變化,但在控制了人口特征和社會特征以后,流動特征是影響老人交友概率的顯性因素。從流動范圍來看,跨省流動老年人口交到朋友的概率最低,次之的是省內跨市,市內跨縣老人交到朋友的概率最高。前文的研究假設4 得到驗證。從流入時間來看,時間是社會交往的最好推進器,流入時間越長,流動老人交到朋友的概率越高,流入2—3 年的概率比參照組(1 年以內)高出20%,流入10 年以上的概率比參照組高出66%。研究假設5 得到驗證。
模型3 加入家庭關系變量后,性別的影響發生變化,由顯著變為不顯著。換言之,在控制了家庭關系以后,男性老年人口和女性老年人口社會交往狀況并沒有明顯差別。除此以外,人口變量、社會變量與流動變量在影響方向與影響程度上并沒有十分明顯的變化。從照料后輩的變量分析結果來看,照顧子女和自身養老都高于參照組(照顧孫輩),而務工經商的流動老人更是比參照組高出34%,前文研究假設1前半部分得到驗證。從生活來源來看,只有離退休金/養老金群體與參照組具有顯著差別,研究假設2 得到部分驗證。

表1 流動老年人口是否交到朋友的cloglog 模型分析結果

注:*p<0.05;**p<0.01;***p<0.001。
從表2 照料后輩與生活來源交互變量的分析結果來看,不論生活來源是什么,照顧孫輩的交友幾率沒有顯著變化。而有離退休金/養老金的老人,除了照顧孫輩的群體,無論是照顧子女、自身養老還是務工經商,交到朋友的概率要顯著高于參照組(照顧孫輩*家庭成員供養)。依靠勞動收入生活的老年群體,在自身養老和務工經商的分類中都高于參照組。前文研究假設3 得到部分驗證。

表2 流動老年人口是否交到朋友的交互變量cloglog模型分析結果
從流動范圍與流入時間的交互分析結果來看,與前文模型分析結果相一致,空間跨越和時間延長都是影響流動老年人口社會交往的最為顯性因素。與參照組跨省流動1 年以內相比,跨省流動2—3 年的交到朋友概率升高17%,4—5 年升高38%,6—10 年增加59%,10 年以上增加69%。省內跨市老年人口和市內跨縣老年人口的交友概率也顯著高于參照組,最高達86%和88%。研究假設6 得到完全驗證。
Truncated-Poisson 模型5 分析表明,年齡差距能夠影響流動老年人口的交友數量,特別是80 歲以上老年人口的朋友數量顯著減少。性別是影響流動老年人口交友數量的顯著因素,女性老年人口的朋友數量要少于男性老年人口。健康狀況能夠影響老年人口的交友數量,身體越健康,朋友數量越多;身體越不健康,朋友數量越少。從社會特征來看,教育程度能夠影響流動老年人口的交友數量,但令人疑惑的是,高中/中專文化程度流動老人與參照組(未上過學)沒有顯著差別。戶籍狀況也是影響交友數量的顯性因素,農業戶籍的朋友數量顯著低于非農業戶籍老人。
模型6 加入流動特征變量后,70—74歲流動老年人口的交友數量與參照組相比顯著降低,其他人口特征和社會特征的影響沒有發生顯著變化。在控制了人口和社會特征以后,流動特征是影響老人交友數量的最為顯性因素。從流動范圍來看,跨省流動老年人口朋友數量最少,次之的省內跨市,市內跨縣老人朋友數量最多。從朋友數量等級的計量結果來看,省內跨市相比跨省流動提高5%,市內跨縣相比跨省流動提高12%,研究假設4 得到進一步驗證。流入時間越長,流動老人朋友數量越多;流入2—3 年的概率比參照組(1 年以內)高出4%,4—5 年的概率高出11%,6—10 年高出15%,10 年以上高出 25%,研究假設5 也得到進一步驗證。
模型7 加入家庭關系變量后,人口特征、社會特征、流動特征等因素的影響方向和影響程度都沒有明顯差異,這表明這些變量對于因變量的影響是穩健的。在控制了其他因素以后,是否照料后輩變量對于流動老人的朋友數量等級并沒有顯著影響,研究假設1 的后半部分沒有得到驗證。但生活來源是影響流動老人本地朋友數量的關鍵因素,與參照組家庭其他成員供應相比,依靠勞動收入和離退現金/養老金的群體交往朋友的數量明顯增加,研究假設2 得到進一步驗證。
從模型8 交互變量Truncated-Poisson 模型分析結果來看,對于照顧孫輩群體來說,有離退休金/養老金的朋友數量顯著高于家庭其他成員供養的老年人口。照顧子女的群體中,依靠家庭成員供養的老人朋友數量與參照組(照顧孫輩*家庭其他成員)沒有顯著差別,但依靠勞動收入的老人其朋友數量顯著高于參照組。自身養老群體中,依靠家庭成員供養的老人朋友數量與參照組也沒有顯著差別,但依靠勞動收入和離退休金/養老金的老人的朋友數量都顯著高于參照組。務工經商老人,不論其生活來源是什么,他們的朋友數量都明顯高于參照組。
從流動范圍與流入時間的交互分析結果來看,對于跨省流動群體,流入時間3 年以內都沒有明顯提升,流入4—5 年的數量概率相比參照組提高7%,6—10 年提高15%,10 年以上提高22%。對于省內跨市流動的老年人口來說,1 年以內與參照組(跨省流動1 年以內)沒有顯著差別,但2 年以后就有顯著差別,2—3 相對參照組提高8%,4—5年提高 13%,6—10 年提高 19%,10 年以上提高28%。對于市內跨縣流動的老年人口來說,1 年以內也與參照組沒有顯著差別,2—3 相對參照組提高19%,4—5 年提高25%,10 年以上提高36%。研究假設6 得到進一步驗證。
本文在多元理論的指導下,通過兩階段hurdle模型分析,探討了家庭代際關系、流動融入特征等因素影響流動老人社會交往狀況的作用方向與作用機制。主要的發現有以下幾點:
(一)重視流動老人的社會交往問題。從社會歷史發展的長河到個人漫長的生命周期,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社會交往都是人類社會中特有的一種對個人和社會有著重要影響的關系[39]。馬克思揭示人的本質:“人作為一種社會的存在物,只有在社會生活中通過與他人的交往才能成為現實的人,這也是人的社會性所在。”[40]社會交往對流動老人的作用同樣非常巨大,但本文數據分析結果表明,11%的流動老人在流入地沒有朋友,15%只有1~2 個朋友,孤獨與寂寞是流動老人面臨的最大困境。很多老年人由于缺少朋友、沒有社交而沉默寡言、郁郁寡歡,甚至患上抑郁癥等精神疾病。如何幫助流動老人適應陌生的社會環境,建立有效的社交網絡,擁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為家庭、社會、政府關注的焦點問題。流動老人良好的社會交往狀況既有利于他們找到在城市的歸屬感,實現老有所樂、老有所為,也有利于他們的子女在城市安心就業創業,實現社會的和諧與穩定。因此,我們應該特別重視流動老人的社會交往問題,從理論、政策、實踐等多方面尋找對策與措施,提高流動老人的社會交往水平,緩解他們的孤獨狀況。

表3 流動老年人口交友數量的Truncated-Poisson 模型分析結果

注:*p<0.05;**p<0.01;***p<0.001。
(二)沉重的家庭負擔不利于流動老人的社會交往。隨著“恩往下流”[41]的現實情景,代際之間的“交換”變得越來越重要。即子代對父代的贍養不再是基于傳統的養育之恩,而是要看父代家庭在有勞動能力的時候有沒有盡力為子代家庭付出,如幫助子代照看小孩、做一些家務等[42]。模型分析顯示,照看孫輩、照顧子女等代際支持行為顯著降低流動老人自身的社會交往水平,繁重的家務活動限制了他們社會交往的時間與機會。針對這種情況,有效的措施包括:其一,子代要多站在老人的角度思考問題,理解他們“離開故土,漂泊異地”的孤獨和困境,多體諒,多陪伴,多支持,多盡孝道。其二,不能將親代的幫助和支持視為“理所當然”“心安理得”,在經濟、住房等方面過度依賴父母,要力所能及地承擔照料子女、家務勞動等責任,減輕老年人口沉重的家庭負擔。其三,子代應該幫助老人盡快融入流入地生活,帶老人多去外面走走,了解當地的風俗文化,積極參加社區活動;把自己的父母介紹給周圍的鄰居,通過一起買菜、聊天、串門、鍛煉,逐漸形成新的朋友圈子。
(三)把流動老人納入流入地社會保障體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依靠家庭成員供養的生活模式顯著減少流動老人的朋友數量。生活來源的不能自主性、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不利于流動老年人口的社會交往狀況,沒有穩定、可靠的生活來源,流動老人既無“閑情”也無“雅致”進行社會交往。因此,提高流動老年人口的社會福利水平,提高他們生活來源的多樣性和自主性,有利于改善他們依附于家庭的被動境地,提高他們的自信心和歸屬感,有利于他們的社會交往和心理福利。各地政府應為流動老年人口提供均等化的公共服務,不斷擴大城鄉居民社會養老保險參保面,把流動老年人口納入流入地財政預算體系和養老保障服務體系。探索城鎮居民基本醫療保險與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制度并軌,逐步將二者整合轉化為城鄉居民醫療保險制度。采取政府購買服務、發放養老服務補貼等形式,為流動老人提供生活照料服務、生活護理服務、養老餐桌服務、精神關懷服務、健康指導服務、緊急救援服務等。
(四)以社區力量加快流動老人社會融入。交互模型分析結果表明,跨省流動的老年人口,其流入地朋友數量在前3 年中都沒有明顯增多,可見流動范圍和流入時間都是影響流動老人社會交往狀況的顯性因素。如何幫助流動老人克服文化、語言障礙,縮短融入時間呢?社區推進力量是關鍵因素。老年人口非常依靠他們所生活的社區[43],社區也為他們提供了社會互動和社會交往的主要平臺[44][45]。各類社區應加強老年人生活服務配套設施建設,為流動老年人口交往、交流、學習、健身、休閑娛樂提供寬敞、便利、適宜的環境。利用公園、綠地、廣場等公共空間,開辟老年人交往和交流場所;把社區文化館、圖書館等公益性文化設施向流動老年人免費開放。利用這些生活和文化場所,舉辦各種文化娛樂活動、體育比賽活動、學習知識講座等,幫助流動老人和本地老人在活動中增強交流,在娛樂中增進友誼。開展社區鄰里間互幫互助、結伴助老等活動。建立由親屬、鄰里、社區、單位共同參與的志愿者隊伍,推動志愿者為老服務的普遍開展。
(五)流動老人以更加積極的心態進行社會交往。正如前文所述,流動老年人口面臨著“老齡化”和“漂泊”的雙重困境,行動能力下降,人際交往縮小甚至消失,孤獨感和抑郁感由此產生。特別是年齡較大老人、女性老人、身體不健康老人、受教育程度較低老人、農業戶籍老人等,更易面臨社交困境。流動老人要積極調整心態,改變觀念,學習和適應新的生活方式。其一,主動和子女交流,向子女傾訴,遇到與朋友的分歧,應和子女商量,切忌固執己見,避免不理性沖突。其二,主動和老鄉交流,“最美還是故鄉人”,同樣的文化習俗,同樣的鄉音故舊,是最好的交流渠道,也最能安慰流動老人孤獨的心理。其三,主動和本地居民交流。流入地畢竟是以本地居民為主,流動老人要想開展良好的社交活動,必須要主動與本地居民聊天、打招呼、一起參加活動,從而與本地居民建立朋友關系,這對于他們的社會融入,建立歸屬感和認同感具有極為重要的作用。其四,主動參與社區活動。積極參與社區公共事務、社區公共活動及公益活動,積極參加社區行政運作、分享社區建設成果。其五,主動進行社會參與。不能游離于社會之外做一個簡單的旁觀者和單純的受益者,要積極關注社會的發展與進步,通過扮演一定的社會角色繼續參與社會發展,為社會的進步貢獻自己的力量,實現自我價值和尊嚴。

表4 流動老年人口交友數量的交互變量Truncated-Poisson 模型分析結果

注:*p<0.05;**p<0.01;***p<0.001。
注釋:
①由于篇幅限制,本文沒有展示描述性分析結果以及部分模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