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豐
我作這一篇文的本意,其實沒那么大模大樣且冠冕堂皇的,只是覺得藝術于專精的人而言,或是使靈魂得到震撼的信仰,或是逐漸產業化的商業行為,卻總是與一般人的日常生活,或是世俗生活相隔閡的。只是平時有些俗氣的愛好,喜歡在藝術的邊上湊湊熱鬧,便假裝頭頭是道地講講自圓其說的話了。
若是讓我一本正經地說些一本正經的有關藝術的話,我大約只能說出視覺美感、音樂語言一類的搭邊但毫不精細的詞語,還可能混淆晦澀的術語排別。但出于藝術總是和人的精神世界沾些親故,也總是在“不經意的高傲間”走入尋常人家,走進“我”的世界。獨一個“我”不值一提,可我覺得世上定還有千千萬萬的“我”,是可以組成面對藝術的“我們”的,而且這“我們”有時還能占據人們的多數——這大概就是我作這篇文的私心和本意了。
第一,中國的事業分類常常是以“圈子”作為單位的,這一點在藝術上尤為普遍。娛樂圈、音樂圈、影視圈、美術圈,還有圈子底下的各種分類。光就藝術一項,地理上的分類可以是以一城之力代表秦嶺以北的“京圈”,以及長江上下以上海為代表的“滬圈”。就從這命名上看,選擇北京的“京”和上海的“滬”,而不是什么南方的“南”和北方的“北”,就顯出一副文化沙漠里綠洲稀有的樣子來了——難得出現了綠洲,便用綠洲命名整片沙漠吧。可就這聊勝于無的一隅綠洲,也是要沿襲傳統,暗自爭奪“中國綠洲之最”的名號的。圈子之內,你找我拍戲,我找你寫歌,一圈其樂融融;圈子之外,明爭暗斗,你搶我奪,好不熱鬧。一條似有似無,不知道是誰、是什么時候定下來的分界線把自娛自樂的人們劃成一道,讓他們自有一種驕傲的底氣。說到底,不過是“他們怎么搞藝術”。
第二,照理來說,這樣的分類標準應該只是一小群人的過家家酒,是自娛自樂的、說了不作數的。可卻偏偏被許許多多的像我這樣的“我”當了真,以為藝術就只是那些少數人的事,和“我們”這種大多數是沒有關系的。藝術成了工業化生產的分工,成了一小撮人的專利,于是那些人說什么,“我們”就信什么,那些人喂些什么故作特色的殘羹冷飯,我們便將就著吃些什么,還是完全意識不到的那種“進食”,都算不上吃了。叫醒那些唱催眠曲的為生人是很難的——他們常常唱到自己睡著了嘴巴還在不停地動;但叫醒聽著催眠曲不知不覺睡著的人是簡單些且更容易卓有成效的——這些“我們”本就是大多數,在同等認知下,按照多數勝過少數的原則,“我們”是很容易勝過“他們”的。因此說“我們現在怎樣搞藝術”。
藝術的結構原本是十分簡潔明了的,它是一種人的文化類型,是一種反映人、人的生活的思維映射,是來源于人和人的生活,并獨立于二者的。
藝術便伴生于這混沌荒誕的世界,隨著人們的需要而從無到有。百萬年間自成一景,又與人的命運惺惺相惜。可到了現在,藝術竟隨著這“必然的進化”脫去了人的本味,帶上了模糊的獠牙,成為了少數人在多數人身上吸血的工具。這其實也是能夠自圓其說的邏輯。因藝術這一事物的天然特性,私人化和社會化這兩種完全沖突的屬性在它身上奇妙共存,內向探索和外向追尋也巧妙地糅雜在一起,共同處在藝術這個小小的概念中間,便是藝術表達的自省與外放。
現在極多的“藝術圈”、“藝術家”們便是利用了聊以自慰和內省的這兩種藝術特點,將不知所謂的這樣或那樣的形式美化潤色一下,包裝成為“看不懂是你的問題”的高級藝術、高級審美,打著“私人靈感”的名號,滿心滿眼卻是對外圍觀的“鄉巴佬”們口袋里的鋼镚兒。以藝術之名沽名釣譽,故作深沉,空無一物還要說上一句——“看不懂才是藝術本身”。說這話的人真應當重新回初中課堂回爐重造一段時日,惡補一下生物學和藝術課的基礎知識內容。
與之相對應的還有高舉“藝術多樣性”旗幟,實際不斷生產藝術垃圾的人們——垃圾甚至不配與“藝術”二字相結合,只是暫且借這二字暫定個名稱。這些人在邏輯上的詭辯要稍顯精明些,其代表人物總是拿黑格爾名句“存在即合理”作為論據,據理力爭自己的作品有意義、有受眾,是藝術多元化的一部分,不是垃圾。這便涉及到了藝術是否存在真正標準的問題。這個問題其實也并不算什么問題,只是邏輯上玩的一個小把戲,很難被人們意識到而已。私以為應是以人歌頌的、最本質的真善美,即抽象意義上的天然藝術審美來決定。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判斷的人應已具備獨立完整的思考能力與判別能力這樣才能得到公正的判斷。反觀那位”存在即合理“的文學轉向戲劇又轉向影視的導演,其粉絲群體平均年齡的概況便讓人明白這種”存在“或許是一言難盡的——這些年紀的人,喂什么便會吃什么的。
縱觀現在搞藝術的“他們”,并不是只中國一面藝術的現狀。只是中國藝術的歷史過于悠久,能講的故事太多,偏偏又被暴力中斷,又強行續上虛假繁榮的“市場化”和“現代化”的假肢,走起路來格外顯得一瘸一拐罷了。
那我們現在應當怎樣搞藝術呢?即便是說到這里,我也沒有半分冠冕堂皇的想法,只是覺得藝術應當回歸藝術本身,即回到真正的人身上去。——是了,藝術應當回歸人。這里的“人”說的是集合,說的是概念,實際一些便是帶有某種公益性的。因此搞起藝術來便不能純粹將商業模式往上套——過度以受眾為中心,反而失掉了藝術的獨立性,使其純粹滑向娛樂性的功能了,最終產生的效果只能是嘩眾取寵。不討好人也不代表著孤芳自賞,自憐自艾——那就是很明顯的離開了人,也不成為藝術了。
對內的藝術可以只滿足自我表達的需求,只需自娛自樂便可;對外的藝術便兼顧藝術價值和社會效應,做好藝術的本分,回歸藝術的本質,反而能喚回一點人類失掉許久的感動。若是崇尚藝術本質,這個社會的藝術便有充足的向上生長的動力;學校教育若是力保每一位學生熱愛藝術、懂得鑒賞藝術,那這個國家便會愈見豐富,愈見心靈上的富足。民族危亡時氣節不可丟,精魄不能斷;民族富強時精神不能貧乏,信仰不能缺失——這說的都是文化,說的都是藝術。我們正應該如此搞藝術。
藝術是捉摸不透的,但又是人人可感可觸可歌可泣的,不涉及吃穿住行,但又和柴米油鹽緊緊纏繞,它是籠罩在生活旁的側影,不應被人理所當然地既習慣又忘卻。我們都主動搞藝術,不讓人割地賣藝術,搞來搞去,搞的還是人,人們搞得還是人。
藝術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