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梅


憶苦餐這種東西大概也就是中國才有。而也是起碼過了30歲的人才有機會吃過這種食物。現在的年輕人,聽到這個名搞不好以為是哪一部卡通片的片名呢。
吃憶苦餐是“文化大革命”時的事情。那個年代,一切講求艱苦樸素。好好的褲子,也要在膝蓋上打個補丁才好。想起那時吃的東西,本來已經很樸素了,特別是和現在吃的相比,簡直就沒辦法比。
但還要吃憶苦餐。
顧名思義,憶苦餐,就是吃在嘴里的東西要使你想起從前的苦日子。當時這股風也不知是怎么刮起來的,突然整座城市的人就吃起來了,像唱卡拉OK一樣。
那時我在讀小學,家里還有個阿姨。第一次吃憶苦餐,就是班里的同學組織去三元里勞動。那時的三元里不像現在全是高樓,而是一片菜地。勞動是很輕松的,只是幫菜農拔田里的野草。因為已經說了要吃憶苦餐,所以我們幾個同學就拔了些瓜仔菜和野生的莧菜?;氐轿业募遥徒唤o阿姨。阿姨把野菜洗干凈,放在水里煮了,再放些豬油來和,然后端出來讓我和同學吃。我現在還記得當初吃這些野菜時的
滋味,覺得香極了,吃到嘴里有一股在田里聞到的青草的味道。
我們說,原來野菜是那么好吃的。但馬上有同學嚴肅地指出,說野菜好吃是因為你家阿姨在野菜里放了豬油。而在舊社會,窮人的野菜里是不會有豬油的。
于是當時每個人都很慚愧,心里有一種作弊的感覺。
過了一陣子,大院里突然把男女老少集中起來,說要一起吃憶苦餐。記得那天晚上,大院里的路燈全開了,還點了汽燈。所有人手里拿著碗,排好隊,去領煮在一口巨大的鐵鍋里的憶苦餐。憶苦餐是用很粗的米糠和著野菜一起煮出來的,一點油也沒有。我怎么也咽不下那些糠團,趁著沒人看就扔了?,F在想起來,我當時是很大膽的,因為要是讓別人看見了,非說你是反革命不可。
吃憶苦餐的時候,我看到很多大人都在一臉嚴肅地吃,院子里有一個小朋友的外祖母,我們平時都稱她作“姥姥”的,是一個很慈祥的老人,當時院子里所有的事都是她管的,而且有許多小朋友的父母都被“革命”了,送去干?;蛘咦稳チ?,一大堆小孩就是她在管。
吃憶苦餐的時候,我看見姥姥也在一臉嚴肅地吃。我們這些孩子,因為從沒受過苦,就覺得吃憶苦餐是好玩的,但那些大人,從前可是
受過苦的,知道苦難是怎么樣一回事,我想,那是誰也不愿意再吃的。誰愿意吃二遍苦呢?于是我想,他們在黑夜里肯定是含著眼淚把憶苦餐吞下去的,眼淚比憶苦餐更苦。
憶苦餐我就吃了這兩回。后來長大了和別人聊起來,他們說,你吃的算什么,我們連燒皮帶也吃了。說當年紅軍過草地時就是靠著這些牛皮帶過來的。
這倒也是真話。紅軍吃皮帶這種事情在回憶錄《星火燎原》里常??吹健N倚r候把這本書倒背如流的。
有一年秋天,《廣東旅游》雜志組織我們去西樵山玩。中午的時候,在山上一個美麗的餐廳里,主人對我們說:上幾個野菜讓你們嘗嘗,這可是特別關照呀。現在這些野菜都是出口到境外的,國內根本吃不到。
于是就上了幾種野菜,果然好吃,新鮮極了。主人說,這些野菜都是在山上野生野長的,一點農藥的污染也沒有。其中有一種就是瓜仔菜,做法和當年我家阿姨做的一樣,先是用水燙了,再用豬油和。主人說,這些野菜,就是要用豬油和才香。
(摘自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寫給未來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