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晴
關鍵詞 網絡直播;互動儀式鏈;傳播心理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21)06-0061-04
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第46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0年6月,我國網絡直播用戶達5.62億,較2020年3月增長248萬,占網民整體的59.8%[1]。在電商直播、游戲直播等類型規模擴大的同時,網絡直播的內容也逐漸向日常化發展,例如直播自習的場景。學習直播最早發源于國外視頻社交平臺YouTube,隨后被搬運到嗶哩嗶哩彈幕視頻網站(簡稱 B 站),學習直播開始在國內興起發展,因此B站也成為國內青年人學習直播的主要平臺[2]。B站現為我國領先的青年人互動社區,其2020年第三季度財報顯示,社區月均活躍用戶達1.97億,移動端月均活躍用戶達1.84億。在B站,自習直播有專門的直播板塊即“陪伴學習/study with me”,在2018年B站的公開演講“數讀新世代”中,學習直播被認為是直播時間最長的品類,在2017年—2018年有146萬小時以及103萬次的學習和寫作業的直播。
B站自習直播間的標題通常帶有“考研”“公考”“法考”等字樣,例如“劍橋大學生直播復習考試”“每天學習12H,學習氛圍賊好的自習室”“考研白噪音自習室,一起來學習吧”等,直播間標題在表明主播學習目標的同時也吸引著具有相同目的的用戶參與。在自習直播室中,主播以直播自己的學習場景為主,他們通常不會與觀眾進行直接對話交流,而是在直播界面利用OBS(Open Broadcaster Software)等軟件張貼公告標語、設定簽到打卡詞語、設置積分制度等。與游戲直播、真人秀直播等直播類型相比,自習直播具有直播時間長、進入門檻低、直播內容較為單一、主播與觀眾直接互動少、間接互動多等特點。
本文試圖探討以下問題:觀眾出于怎樣的原因加入自習直播室中?自習直播間內的互動機制是怎樣的?
本文綜合采用了觀察法與訪談法,筆者在2020年12月—2021年1月對B站直播間的深入觀察與體驗,綜合直播間觀看人數、主播粉絲數量、開播頻率等因素,選擇“彭醬醬LINYA”“積極向上的骷髏”等主播的直播間進行分析。
3.1 主動尋找云同桌:借助他律增強自律
網絡直播參與主體深度的互動參與彌合了前臺與后臺、虛擬與現實的界限。作為后內容時代的代表,媒介內容不再是傳播的中心,交流和體驗才是其核心功能[3]。在虛擬的面對面交流中,用戶與主播之間的心理距離被壓縮,參與者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
被考試艱難、周圍沒有自習室、家人不理解等因素困擾的用戶通過利用以社群為聯結的群體結構來治愈社會性孤獨。在B站的自習直播間內,主播主動向觀眾展示私人的學習場所與學習實踐,通過后臺前置滿足觀眾的窺私心理。觀眾在直播間中可以看到身穿睡衣的主播在書桌前背書、寫字的畫面,也可以觀察到主播的書桌的擺件與房間的一角,從而在極度生活化的場景中獲得沉浸式的體驗。雖然屏幕中的主播不可觸及,但觀眾也能從這樣“天涯共此時”的陪伴中汲取到感情力量。當一些觀眾認為自己學習不夠專注或者沒有學習動力時就會進入直播間,把主播學習的畫面當作是自己的“背景板”,在與主播同步的學習節奏中獲得虛擬同桌的陪伴與監督,從而達到提高學習效率的目的。在線下自習室中,用戶可能不斷被他人的動作與聲響干擾;而在線上自習室中,用戶看到的主播通常會表現出積極的學習姿態,從而能被其旺盛的學習熱情感染。此外,主播選擇直播自己學習的過程有利用共景監獄中他人的圍觀來監督自己的意味;而屏幕后觀看直播的個體也會產生一種被同桌監視的假想。一位觀眾這樣說道:“當主播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甚至會感覺到她是在透過屏幕看向我的眼睛。”
3.2 欣賞與追隨主播:投射理想的自我
除了自身學習的需要,用戶也會出于對主播的欣賞與追隨而進入自習直播間,用戶將其贊同的關于理想自我的品格與舉動投射到主播身上。投射是將自己內在的心理內容轉移到別人身上或轉移到某種客觀存在物的心理過程,我們在與投射形象的“共鳴”中實現深層自我的認同[4]。
觀眾在線下近距離接觸學霸或者理想自我通常比較困難,但是B站學習直播提供了細致觀察主播學習場景的機會,大大拉近了“我”與“理想自我”的距離。主播優秀的學歷背景、專注自律的學習態度或者是堅持學習的品格都會讓觀眾對主播產生欣賞與認同心理。觀眾部分觀眾在觀看直播時會不自覺地學習主播的學習習慣、寫字姿勢,甚至是想要買與主播同款的文具,換句話說,他們試圖通過模仿主播表現出的具體行為向理想自我靠近。 許多用戶觀看直播的訴求其實是“我也可以變成他/她那樣”或者“我也可以像他/她那樣學習、工作等”[5]。
例如,擁有87萬粉絲的學習主播彭醬醬LINYA的B站簡介為“英國劍橋大學經濟系大一美女學霸”,她在自習直播間以及B站投稿視頻中也不斷通過“劍橋”“少女學霸”“教你學習”等詞語反復強化其學霸人設,塑造出兼有學習成績與學習能力的學姐形象。彭醬醬LINYA自2019年10月起在京東開設同款學習用品商店,售賣筆記本、筆袋、書包等。截至2021年1月30日,店鋪中銷量最高的“學霸套餐”已經有超過9 000條評價。通過隨機挑選100條商品評價,有57條都直接提到因為受到彭醬醬LINYA影響而想要使用她的同款文具,節選如下:
“感謝醬醬,也感謝小醬紫們,看著大家一起努力真的很感動。”
“謝謝醬醬和老哥子的設計呀!歐買噶,買它買它快買它!快來和醬一起學習~”
“我是一名上初中的老醬紫,一直特別喜歡醬醬,通過看醬醬的視頻、直播,也受到了很大的激勵!沒想到真的買到了醬醬和老哥子設計的文具!看著‘醬紫學習的標識特別有歸屬感!”
“感覺離學霸又近一步啦~向醬醬看齊,期末沖沖沖!”
網絡用戶以彭醬醬LINYA的直播間為中心聚集到主播周圍,并因為她在直播與視頻中展示出的人格魅力吸引成為黏性高的粉絲,并愿意持續追隨主播,即使在個人并沒有學習意愿時也會因為收到特別關注的主播的開播提醒而加入直播間。用戶通過追隨擁有自己理想生活或者理想品質的榜樣,他們感到能夠自由地掌控自己的生活,有條不紊地向目標邁進,并因此提高了自我評價。
3.3 加入云自習室:尋求團體內的情感支持
馬斯洛在需求層次理論中認為,人在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之上,還有歸屬與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實現的需要。尋求歸屬是支配社會生活的重要動機之一,我們希望與他人建立穩定而有意義的聯系[6]。
彭蘭曾提出在網絡中“參與互動意味著對關系的期待,無論面對哪種性質的關系,人們都希望在需要的時候能進行情感上的溝通,獲得情感性支持。”[7]用戶選擇進入云自習室,也是在尋求與他人的聯結。在自習直播室這個場景中,參與者通常不會只專心觀看主播,也不只是專注于自己當下的任務,而是在游離中實現虛擬自習室中的在場。參與者在自習直播室中分享相同的信念,以考研自習室為例,某人可能出于厭倦現在的工作職位、逃避現實、繼續深造、改變職業規劃等不同理由想要考研,而在自習室中,他們相互鼓勵,相信現在的付出將會帶來收獲。同時,自習直播室這一共同體內也有潛在的規則。如其他直播間一樣,自習直播間內有一位或多位房間管理員負責維持直播間秩序,在用戶頻繁發送重復或者無意義語句時對他們實行禁言。房管與用戶、主播共同維持著直播間內積極向上的正能量氛圍,在評論區發送“考研無用”“自習直播是在作秀”、鼓動他人“棄考”等容易影響參與者心態的內容都是不被歡迎的。這些潛在的規則也是增強團體情感認同的方式之一,也增強了團體默認的集體價值觀的純潔性。
參與者在直播間內可以較為自如地掌握聯系的強弱,他們可以隨機與他人進行簡單的交流,沒有過多的交往負擔。不過在直播間這一場景之外,部分參與者之間發展出了更為緊密的關聯,類似于建立學習群交流學習心得經驗、在主播的主持下參與集體活動等。例如主播“積極向上的骷髏”于2021年1月1日在互動平臺發起“直播間歌友會”活動,由直播間眾人進行才藝表演并投票進行排名,許多直播間內的觀眾積極參與其中。
蘭德爾·柯林斯認為互動儀式理論的核心機制是高度的相互關注和高度的情感連帶促使參與者形成了與認知符號相關聯的集體身份感與情感能量。其中,情感能量是互動儀式過程中核心組成要素和結果[8]。在B站的自習直播室中,主播與觀眾因為相同的關注焦點而在虛擬空間中聚集,在前期互動中投入情感并有所收獲,進而產生進行后期互動的動力。
4.1 網絡虛擬自習室創造共同在場場景
柯林斯指出互動儀式的組成要素之一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場所并通過身體在場相互影響[8]。他強調親身在場的重要性,認為觀眾通過各種形式的身體互動增進共同的熱情。B站直播間如同一個虛擬的自習室,觀眾可以通過不同移動設備突破空間限制實現虛擬的“在場”。他指出參與者通過身體姿態與表情來對其他人產生直接的視覺暗示,通過發出歡呼聲來傳遞激動的感覺。例如參與者通過擁抱、拍手、重復簡單詞語等身體互動中放大強烈的情感。雖然柯林斯論斷逼真的遠程聯系無法完全替代親身實際參與所產生的團結,但他也承認如果參與者的神經系統可以直接產生連帶作用,將會產生與親身在場一樣的效果[8]。
直播間參與者的共同情感聯結點在于對提升自我、把握未來、學業有成的渴望。自習室的主播普遍以伏案寫作的姿勢出現,通過身體發出專注學習的信號并被觀眾捕捉,自習直播間的參與者因此形成共同的學習節奏。而觀眾之間會在評論區通過如“考研加油”“我還能學”等積極詞語的刷屏來確認彼此的信念,在相互的加油打氣中增強自信,產生陪伴前行的團結感受。
4.2 B站準入門檻為局外人設限
在互動儀式發生時,參與者知道誰在參加、誰被排除在外。B為保持其社區文化的純潔性設置了較高的準入門檻,新注冊用戶需要在以60%的正確率完成100道試題或者通過邀請碼注冊才能成為正式會員,題目包括社區規范題、違規發言題和涉及游戲、影視、科技、動畫、藝術、流行等領域的自選板塊,只有成為正式會員后用戶才會擁有發送滾動彈幕與視頻投稿的特權。通過入站考試后的網絡用戶對B站行為規范與社區文化有了基本的認同,未成為正式會員的游客在進入B站直播間后可以觀看視頻與直播,但不能在評論區發言、贈送禮物并與他人互動。在經過B站的首輪篩選后,觀眾選擇進入自習直播間即是主動通過了第二次篩選。進入直播間后,評論區會出現“ID+進入直播間”的字樣;當用戶在評論區發言時會顯示其因打賞主播獲得的勛章與身份ID,每個人都可以通過評論區顯示的身份ID進入彼此的個人空間查看信息。
4.3 被“學業有成”的渴望激起共同情感
在互動儀式中,人們相互關注的焦點和共享的情感狀態相互作用,通過有節奏連帶的反饋強化引起持續的群體興奮,強化群體團結。B站自習直播室參與者擁有相當一致的關注點,也就是對學業成功和自身進步的渴望,因此對考試成功期待成為最能引起共鳴的情感聯結。主播會精心布置桌面并有意選擇出現在鏡頭中的事物。鐘表與日歷這兩種元素出現頻次最高,也因其隱喻成為直播間內共享的意義符號:時刻不停的鐘表與被不斷撕去的日歷都指向了不斷流逝的時間,讓受眾體會到時不我待的緊迫感。主播通過直播軟件在直播界面上標明自己每天的時間安排、考試倒計時和勵志標語例如“你我今年必是研究生”“我們山頂見”“有我你的學習不再孤單”等對創造出與觀眾共同奮斗的氛圍并對觀眾進行積極的心理暗示。
觀眾通過發送彈幕、贈送禮物、關注直播間等方式與主播互動,觀眾之間通過在評論進行簡短的對話互動,通常是相互安慰鼓勵、學習方法的交流等。“上岸”是各直播間評論區出現頻率最高的詞語之一,“上岸”意為舍舟登陸,指通過公務員考試成為國家公職人員,它在被廣泛使用的過程中詞意也在不斷擴充,從中考、高考到研究生考試、法考等,“上岸”在自習直播間中幾乎代表了所有考試成功的結果,凝聚了參與者希望順利通過考試的強烈情感。直播間參與者的共同關注在集體行動中創建共同符號,其儲備的共同記憶推動短期情感到長期情感的建立,又促使下一次互動儀式的進行。出于對考試成功的期待、團體氛圍創建與自我激勵的需要,主播與觀眾共同創造了一系列以“上岸”為目標的儀式。主播設置簽到口令與簽退口令,例如“我還要學”“功不唐捐”“我愛學習”等;觀眾在評論區發送指定口令將會為此直播間內的賬號增加積分,累積積分高者將獲得全勤稱號或者主播的房間管理員職位等精神獎勵。
B站用戶基于尋求外在監督、參與群體互動、追逐理想自我等原因參與到自習直播間中,努力達到個人化的自習與互動之間的平衡。主動加入虛擬自習室可以讓參與者滿足自我發展的需要,獲得掌控生活的自由感并且形成良好的自我評價。然而筆者發現在自習直播間中也有可能會產生一些違背用戶本意的后果,比如在評論區中與他人互動可能會分散注意力、影響心態造成本末倒置;只在虛擬自習室中埋頭學習卻忽視現實生活中的人際交往;有用戶為了獲得學習時長不斷累積的虛幻的滿足感,在直播間內由自主學習演變為自我表演等,期待后續進一步研究。
參考文獻
[1]CNNIC.第46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EB/OL].(2020-09-29)[2021-01-30].http://www.cac.gov. cn/2020-09/29/c_160293991874781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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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蘭德爾·柯林斯.互動儀式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