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的風骨

馬德

一天，我正要去上課。突然，有人在背后喊我，聲音遠遠的。我扭過頭看去，是一個農民模樣的人，但我不認識他。【點明時間為臨上課前。】

他說，馬老師，馬上就要上課了，我給閨女捎了些錢，麻煩你轉交給她。噢，原來他是我們班一個女生的家長。他隨即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錢，當時我并沒有太多在意，只是想著家長盡快把錢交給我，因為上課鈴已經響了。

但他遲遲不肯給我，不斷地數著他手中的錢。我這才注意到了，那一沓錢最外面的一張是100元，里邊有兩張20元，還有一張10元。剩下便是厚厚的一沓兩元一元的零鈔了。【寫錢的組成，用筆不厭其詳】他又翻來覆去地數了幾遍，嘴里念叨著，怎么會少了一張呢。【通過對人物動作、語言的細致描寫，刻畫了這位家長對女兒如山的父愛和對勞動成果的無比珍惜。】

看著這些零鈔，我當時突然就有一種哽咽的感覺。十幾年前我上高中時，父親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給我送錢來，錢在他凍得紅裂的手心里緊攥著，便是類似的一堆零錢，甚至里邊夾雜著舊版的分紙幣。【聯系點是“類似的一堆零錢”。這段插敘不僅使人物更加豐滿，而且使之更具典型性。作者把自己父親的形象疊加在學生家長的形象上，拓展了寫作內容】而今天的這一堆零錢當中，可能也有省下的柴米油鹽的錢，可能也有父母得病了舍不得吃藥的錢，也許有幾元錢是剛剛賣了雞蛋得來的，甚至有的還是借別人的，上面尚有別人的余溫。可現在，他都給他的女兒拿來了。【借助合理的想象來豐富文章的內容，凸顯了父親對女兒無私的愛和長輩對后代的奉獻精神。一句“可現在，他都給他的女兒拿來了”，讀來讓人動容。】

我問：“少了多少錢呢？”“5元。”家長有些捶胸頓足，嘴里不停地說，“走的時候，我明明湊夠了，怎么會少了呢？這可怎么辦？”這位父親顯然有些著急了。

我說不要緊，就這樣先給了我吧。家長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給了我。后來。家長走了，一邊走，一邊還不斷地上上下下摸自己的衣兜，尋找他那不知遺失在何處的5元錢。

那節課，我上得很不好，腦海中總是浮現著家長找錢的著急樣子，鼻子酸酸的。【側筆烘托】下課后，我也沒有把錢給我的學生，而是直接回到了辦公室。

在搭上自己的5塊錢后，我把所有的零錢都換成了整鈔。給我的學生的時候，我也只是輕描淡寫，簡單地告訴她這是她父親捎來的，學生點了點頭便走了。

我深知那一堆零鈔的重量，我不想把它壓在我的學生稚嫩的雙肩上。我知道，我這樣做實際上也并沒有改變什么，但我似乎只能做到這一點。【精到的議論，既深化了主旨，又表達了作者對農民貧窮命運滿懷同情而又無能為力的復雜心情。】

我以為這個事就這樣過去了。不料一天上午，這位家長又找到我，有些局促不安地從兜里掏出了5元錢遞給我，并說：“閨女前些日子寫信給我，說我這次給她捎來的錢有些不一樣，因為她從來沒有收到過家里這么齊整的錢。讀完信后，我便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并且感覺到你肯定墊進去了5元錢，所以我今天給你送來了。”【“從來沒有收到過家里這么齊整的錢”，不能不令人心酸。】

我百般推辭，我說5元錢的事，就算了吧。但家長卻極認真的樣子，半天推搡過后家長突然好像生氣了，一把把那5元錢塞到我的手里，簡單地幾句客氣話之后，便一扭頭走進深秋的風里。【“便一扭頭走進……”，

可見態度之堅決。】

我突然想起了我那位可愛的學生，作為貧窮人家的子女，她竟然知道貧窮人家的錢是什么樣子的;我更喜歡這樣的父親，因為他知道窮人的風骨是什么。【直接點題。】

這個世界窮人不少，但能夠高擎自己的靈魂活著的人不多。更多的人常常因為很可憐的—點利益而丟失自己最可寶貴的東西，從而使缺少精神之鈣的虛弱身體在這個世界猝然跌倒。【作者所言“最可寶貴的東西”是什么呢？它就是做人的骨氣。】

（摘自《伴侶》2019年第4期，有刪改）

品鑒

這是一篇極富感染力的好文章。這種感染力主要來源于精彩的細節描寫。比如，主人公托“我”轉交錢時“翻來覆去地數了幾遍，嘴里念叨著，怎么會少了一張呢”，“一邊走，一邊還不斷地上上下下摸自己的衣兜，尋找他那不知遺失在何處的5元錢”;又如，當他執拗地要把錢還給“我”時，“突然好像生氣了，一把把那5元錢塞到我的手里……便一扭頭走進深秋的風里”。這些入微而傳神的細節讓我們深深體悟到：窮人的錢雖然來之不易，但窮人有窮人的風骨，不貪占別人的便宜;窮人有窮人的人格，一切困難都自己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