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畢加索的畫（組詩）

活著的理由

每天晚上入睡時

想到有人正在死去

每天早晨醒來時

想到有人已經死去

而自己還在呼吸

還能把臉轉向印花窗簾

窗簾上灑滿陽光

這時，這時

就有悲傷，慶幸，愧疚和羞恥

隱晦地嚙咬心靈

而這交織的幸福和痛苦

正是活著的理由

唯物主義

在我的故鄉

低河的苦水泉坡上

有一棵花椒樹

春天發芽

夏天結果

秋天落葉

無論你見過與否

承認與否

它都在那里

迎向北風之神時間之箭

在果實成熟時

它像一支火炬

召集亡魂

無論你見過與否

承認與否

它都是一棵花椒樹

它都存在

辯證法

我跟朋友提起

右邊屁股疼痛走路不得勁

他卻囑我

出門要戴帽子圍巾

他繼續解釋

血管貫通國度

若要邊疆無事

必先保證中央無憂

我恍然大悟

雖然帽子戴在腦袋上

圍巾圍在脖子上

實際上也庇護屁股

事物普遍聯系

世界實為一個整體

唯物辯證法

確實是個好東西

統 計

統計開會人數

大概有四種方法

一是工作人員站在入口

進去幾個數幾個

二是參會人員就坐

座位數乘以排數

三是參會者順次報數

四是學習牧羊人

清點人頭得出總數

無論哪種辦法

都沒有什么難度

我真正想知道

如何統計云朵的數量

如何數清雨點

它們亂紛紛而下

落在樹上草里

落在屋頂和廣場上

落在干旱里

一聲不響消逝無痕

我更關心

如何統計風的數量

還有我們像風一樣

無止休吹刮著的

欲望的數量

本 性

馬的女朋友

非常安靜

她站在馬身旁

雙腿交叉

雙手放在上衣口袋

而腦袋隱在馬頭后邊

好像他們

共用一個腦袋

馬的女朋友

只有在馬背上

才顯出她彪悍本性

以及無法掩飾的自我

她揮舞鞭子

不斷用馬刺踢打

直到馬狂奔

直到馬渾身汗血

義無反顧奔向懸崖

并一躍而下

愛如此幸運

馬和女朋友

每次都能死里逃生

結伴而回

文化與品味

在木頭和鐵絲

圍起的空地上

雞在散步

啄食

嬉戲

沉思

有時候還會揚起脖子

發出驚慌的叫聲

其中一只烏雞

氣宇不凡

昂首闊步

旁若無雞走來走去

你很容易產生錯覺

把它看成

鄧布利多客廳里的那只鳳凰

可見文化與品味

雖然抽象

但確實存在

改 變

有很長一段時間

我固執地認為

豆腐乳和臭豆腐

是同一種東西

即使有人提醒我

我仍然堅持

堅持成為習慣

成為信仰

為堅持而堅持

而且自鳴得意

但是有一天

我發現我已默認

豆腐乳和臭豆腐

是兩種東西

豆腐乳不是很臭

臭豆腐確實很臭

我開始審問自己

我到底在何時

因何事而改變成見

問 題

手機朋友圈里

死了一位臺灣名人

晴朗的天空

突然掉下一滴雨

大家先是驚呼

惋惜和沉痛

借死亡刷屏狂歡

有位圈友扮作大佛

微微俯下身子

莊嚴肅穆地誦念

“一個真正的男人去了”

我忍不住

撲哧一聲笑了

我好奇

怎樣才能獲得

命名的資格

我也好奇如何鑒定

男人的真偽

智 慧

我們無知

或者所知不多時

用情緒代替思考

正如緊急時

用奔跑代替漫步

正如無法言說時

用目光表達

正如看不見時

用手掌觸及

正如生之艱難時

用死亡推卸

我們總有辦法

應付遇到的困厄

看畢加索的畫

1902年前后

他畫的女人多背對著他

1932年及其以后

他畫的女人多面對著他

20年來

他究竟做了什么

使那些背對他的女人

愿意轉過身來

面對他

傾 向

盡管有時

突然想在沒人的地方

大哭一場

但我不喜歡

動不動就哭的人

太戲劇性了

我比較喜歡

打碎牙齒和血吞的人

雖然這種人看起來也不自然

有點兒硬撐

可我就是比較喜歡

盡管我不僅不是

而且還反對這種人

【作者簡介】馬海軼，原籍甘肅定西。現居青海西寧。有詩歌、小說、散文、文學評論發表在《詩刊》《文藝報》等國內外漢語文學報刊，入選《讀詩》《新詩典》等百余種文學選本和中央電視臺《電視詩歌散文》 《中華長歌行》。出版有詩歌集《秘密的季節》《公交站遇見豹子》、散文集《西北偏北的海拔》、文學評論集《旁觀》等數種。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青海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