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記憶的副作用

肖遙

說到肌肉記憶，就會聯想到男團女團的練習生們，必須把每個舞蹈組合練成肌肉記憶，才能將所有的高難動作都做得像“膝蓋裝了萬向輪似的”，從此不必考慮手腳該怎樣甩動，下一個動作是什么。

肌肉記憶通過解放意識，讓人去專注于處理其他問題。就像熟練的樂手可以專注于他想表達的效果，而不用考慮表演時樂器的握法。

可是肌肉記憶也會引發一些職業病，作家總是讓腕關節繃得太緊，染上腕管綜合征;小提琴手的雙肩和胸部總是處于緊張狀態，造成背、頸、手腕酸痛不已，拉弓都費力。還有一些職業病是內隱肌肉記憶帶來的，比如一位大法官會把自己在法庭上的習慣帶回家里的餐桌上，他總是威嚴地大聲命令家人，好像他們是法警或是被告似的。現在，有的男人下班后會坐在車里抽支煙再回家，一支煙的工夫有助于他把職場的肌肉記憶清零，從江湖兒女的人設切換到好爸爸好丈夫的角色。

肌肉神經的記憶帶來的舒適區，會令人難以走出既定的生活模式。門羅的小說《逃離》里面有一段描述：卡拉說自己再也受不了丈夫，賈米森太太給她換上自己的衣服，還給了她一些錢，讓她去投奔朋友。卡拉激動地坐上大巴車準備逃離自己的農場生活。在車上，她的肌肉神經系統記憶開始運作，一想到自己即將面對一種全新的生活，要處理一些全然陌生的事，她突然意識到，她并不能融入未來世界。“她又用什么來取代他的位置呢？又能有什么別的東西、別的人能成為如此清晰鮮明的一個挑戰呢？”她緊張到歇斯底里癥要發作，于是叫停了車，給她那暴戾的丈夫打電話，讓他來把自己接回家。

肌肉記憶中的記憶核心引擎，并不簡單是身體上的，還包括大腦神經網絡。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里有一段伯芬巴結大舅爺的描寫。閑人伯芬不學無術，大舅爺半只眼睛也瞧不起他。后來，大舅爺連連升官，伯芬混到上房對大舅爺進行了一場求職演說：“細想起來，我們世受國恩的，若不早出來報效國家，便是自暴自棄，大哥這回進京復命，好歹要求大哥代兄弟圖個出身，做小兄弟的并不是要干求躁進，其實我們先人受恩深重，做子孫的若不圖個出身報效……”伯芬每說到什么世受國恩咧、復命咧、先人咧、皇上咧這些話，必定垂了手，挺著腰，站起來才說。起先，大舅爺還不覺得，到后來，他站起來說，大舅爺也站起來聽。

按說，大舅爺是個“極精明、極細心、極燎亮”的人，也了解伯芬人品，不管伯芬講得天花亂墜大舅爺大可嗤之以鼻。可架不住伯芬用理學包裝他的訴求，這位被理學洗腦洗成肌肉記憶的封建官僚很快就被PUA了，變得端莊肅穆起來，不敢輕慢，乃至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