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南山

潘春華

出古城鎮江南行十里，有南山。

這里層巒疊嶂，綠樹蔥蘢，泉水叮咚，鳥語花香，方圓十八平方公里的國家森林公園內，森林覆蓋面積達七成多，竹籟松風，境至幽絕，充滿天地之悠然靈氣。

這里景致全是舊的，卻不老，歷代文人墨客，名流高士甚至帝王將相景仰這里的自然造化，宋代大書法家米芾曾為此揮毫留下“城市山林”墨寶。

大江南北，名山頗多，但中國文學史、音樂史上聲名遠播的名山僅此一座。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南山是典型的深山藏古寺。進入南山，方知山中的佛教建筑規模宏大，招隱寺、竹林寺、鶴林寺三大古寺氣勢崢嶸，招隱寺更是三寺之首。招隱寺最初建于招隱山巔，原為戴顒的私宅改建，始建于南朝宋景平元年，距今已有1500多年歷史。戴顒是南朝卓越的藝術家，擅長丹青，在雕刻上造詣頗深，更精通絲竹、作曲。

招隱山的青山秀水激發了他的音樂靈感，先后創作出十五部優美動人的曲譜和一部長曲，其中流傳至今的《游弦》《廣陵》《止息》三部驚世之作，成為千古絕唱。據《招隱山志》載，戴顒拒不出仕，甘著布衣，隱居于招隱山中。戴顒膝下無子，所生一女，名磨笄，因母早逝，磨笄對戴顒非常孝敬，為終身侍候父親，矢志不嫁。戴顒去世后，磨笄舍其居宅為寺，名“招隱寺”，自己便隱居于招隱山東邊的一座小山之中。

未入山門就聽得泠泠汩汩清泉流水聲，水的來源除了下雨的山水外，便是虎跑泉的泉水。泉水伴著山溪，順著山中的路，曲曲折折地流到山下，使靜態的、清幽絕俗的招隱山變得異常生動了。元稹的詩句形容說：“山泉散漫繞階流”，左思的《招隱詩》說：“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把招隱山形容得靈動鮮活起來。

進入招隱山，一座高大的古色古香的石牌坊在林蔭中欲隱欲現。近前，“宋戴顒高隱處”的橫額躍入眼簾，橫額下有“招隱”兩個大字。牌坊的石柱上鐫有兩副楹聯，內聯云：“讀書人去留蕭寺，招隱山空憶戴公。”上聯指的是昭明太子蕭統曾在此寺讀書，由他主編的我國第一部文學總集《昭明文選》，就是在這里完成的;下聯是說戴顒隱居山中。外聯為：“煙雨鶴林開畫本，春詠鸝唱憶高蹤。”記載著歷史上遠去的高士、名人、名著、名曲與名山并存，使人神往與眷念。

名勝往往與歷史上某位名人或某個事件有所關聯。南山濃蔭藏宇，清幽斷谷，是隱士喜歡的地方，是做學問的地方。與青山為伴要耐得住寂寞，才能有所成就。南山的昭明太子讀書臺和增華閣是招隱寺景區的中心，也是精華之處。

讀書臺是用來紀念昭明太子蕭統的，筑于半山腰，為三間小巧玲瓏的平房，門旁柱上有一副楹聯：“妙境快登臨，抵許多福地洞天，相對自知招隱樂;伊人不可見，有無數松風竹籟，我來悅聽讀書聲。”道出了隱居山林讀書做學問的樂趣。此處是一個靜雅清新，隔塵絕囂的所在，這種靜謐不是來自煙林寒樹、澗水老泉、深山古寺，而是一種出自內心，出自書卷的寧靜。

蕭統是南朝蘭陵（現常州）人，梁武帝的長子，他愛山水，聰慧好學，喜歡詩書，與歷史上的帝王有所不同，他不愛江山亦不愛美人，寧可不做皇帝也要做學問。為了尋覓一處清靜絕俗、利于讀書的佳地，他遍訪錦繡江南，當他游學到鎮江南山時，發現這里才是他心儀的讀書佳境。

昭明太子20歲時隱居鎮江招隱山，習文于讀書臺，歷時十一載。他引納天下文壇巨匠，云集增華閣內，“歷觀文圃，泛覽辭林”，參閱周至梁初千年典籍，集結天下美文，選編了浩瀚三十卷的《昭明文選》，這是我國第一部詩文選集，對后代文學有重大影響。后昭明太子未即位而卒，謚昭明，雖命長不過31歲，但卻做出了永垂青史的事。

清代詩人王士禎有一首詠昭明太子讀書臺的詩：“王孫讀書處，梵宇自蕭森。無復維摩室，空余雙樹林。荒臺梁碣盡，夕景楚江陰。古像悲猶在，風流不可尋。”讀書臺右側的高臺上建有“增華閣”，就是當年昭明太子編書輯文的地方，也是太子從皇宮遷移藏書三萬卷的地方。

透過山水的清音，掀開久遠的歷史，我看到了太子為了靜心苦讀，遣回宮女御樂，在讀書臺含辛茹苦，不舍晝夜地遨游書海的身影;也看到了太子去世后，照顧他的8個侍者不忍離去的感人場景，感受到太子堅韌中蘊藏著的偉大胸襟與抱負。現在，鎮江每年都舉辦中小學生“增華閣作文大賽”，就是紀念這位喜愛文學的太子，激勵學子們勤奮學習。昭明太子的形象，被永遠定格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南山也因此成了中國文學史上最厚重的山。

增華閣東南側不遠處，便是聞名遐邇的聽鸝山房。山房有一副門聯：“泉韻每清心，自有山林招隱逸;鶯聲猶在耳，好攜柑酒話興亡。”與聽鸝山房堪稱絕配。山房四周，古樹參天，花鳥眾多，尤以黃鸝最為著名，終日叫聲不絕，婉轉動聽。戴顒隱居山中時，最喜愛聽黃鸝啼鳴，常攜斗酒雙柑和桐琴，獨坐綠蔭中，聆聽黃鸝歌囀，去感悟樂律，怡然自得，終日不厭。人問何故，他說：“此俗耳針砭，詩腸歌吹。”這就是“戴顒斗酒雙柑聽鸝聲”典故的由來，在《千家詩》和《幼學注解》中皆有記載。

心中揣著對昭明太子和戴顒的無限敬重，我信步登陟招隱寺景區的最高點鳥外亭，站在那精致的圓圓的亭中北望，只見遠處江水如帶，船帆點點，白云悠悠，古城鎮江美景盡收眼底。南山簇簇流動的綠波更像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美麗的鎮江大地上，是那么幽邃、悠然，呈現出一種與自然相融，讓游人心儀、陶醉的韻致。此時，突然懷想起辛棄疾的詩句來：“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

漫步南山，臨泉石枕流，聽松風入耳，看青蒼蓊郁，賞杜鵑映紅，悠然自在，仿佛時光靜止。置身這幅絕俗出塵的天籟圖中定神半晌，直到大片青翠濕衣，大把鳥聲震耳，陣陣花香襲來，方才驚覺，原來時光一直在行走，南山早已把心靈深處染得碧綠，碧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