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群華
一天晚上,父親在電話里說:“再回來時拿點蘋果回去。”我應允。父親又說:“還有雞蛋,家里吃不了,我都沒舍得賣,給你們留著呢。”剛放下電話,手機鈴聲又響,一看還是父親:“買個太陽能燈回來,院子里安個燈晚上亮堂。”我答應后,耐心地等著父親還有什么叮囑。父親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你睡覺了吧,是不是吵醒你了?”父親小心翼翼的口氣讓我心生愧疚,我忙說:“爸我沒睡,正看電視呢。”父親在那頭如釋重負:“沒吵醒你就行。我覺少,醒了睡不著就打電話和你嘮嘮。”
放下電話,我再也睡不著了。
前年夏天,由于本市某醫院醫生的誤診,父親差點開刀做了手術。為了慎重起見,決定去省城的大醫院檢查,結果發現是結核病,根本不用手術,但需要回當地傳染病醫院治療觀察。從省城回來后,我陪父親去了當地傳染病醫院,給父親辦了住院手續。父親不想住院,說自己七十多歲從來沒打過針住過院,干了一輩子農活,這點病算什么,開點藥回家吃就行。醫生給父親講了一番道理,我又安慰父親,父親始終繃著臉,滿臉不情愿。安頓好父親后,我坐上返程的車。父親一直跟在我身后,直到看著我坐上車。車子啟動了,我看見父親扭過身去,抬手抹了把眼睛,我感覺鼻子發酸,想說話但已經說不出來了。父親很快又轉過身來,我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若無其事地向父親揮手。父親在路邊的身影越來越小,我眼里的淚水越積越多。
晚上10點多我剛睡著,手機突然響了,我一激靈坐起來。我心怦怦直跳,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接通電話,父親氣哼哼地說:“我根本不用住院,你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扔這里,吃不好睡不好的,晚上還有蚊子,明天我找醫生出院去!”我哄父親:“爸,醫生說了,沒什么事過幾天就能出院。”因為是傳染病院,醫生建議我們少去醫院,如有事醫院和我們聯系。我們就經常給父親打電話家長里短地閑聊。慢慢地,父親告訴我們他在那里挺好,經常和病友出去散步,聊天,讓我們放心。
幾個月后一天晚上,我看完電視剛要睡覺,手機突然響了,一看父親電話我心里撲通撲通直翻個兒:“爸,怎么了?”父親先干咳了兩聲:“沒事沒事,你別怕——前幾個月我埋怨你讓我住院,我那是怕花錢啊。去掉報銷那部分,自費還得不少錢。去省城醫院花的錢也是自費,住院又花錢,凈給你們添負擔……”父親還沒說完,我的眼淚就出來了。我何嘗不知道父親是怕給我們添負擔啊!
有天晚上我半夜醒來時發現好幾個父親的未接電話,我擔心父親有事,想回電話又怕父親睡覺了吵醒他,這一晚上輾轉反側,幾乎沒合眼。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給父親打電話:“爸,你昨晚給我打電話我睡著了,有事嗎?”父親詫異地說:“我沒打呀,估計是我不小心壓著手機摁到你號碼了。”哎呀,謝天謝地,沒事就好。
我剛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父親又打過來:“對了,排骨忘給你們拿走了,看我這記性,越來越不好,過幾天你們回來吃吧。”我靜靜地聽父親說著,念叨著,一晚上的提心吊膽這會兒已煙消云散。想想父親深夜里的電話鈴聲,雖然有時讓我擔驚受怕,可也說明這個世上還有親人要你惦記、要你掛牽,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