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情思

李廣榮

在我的記憶里，每到端午節，母親就將一束束青青的粽葉用開水一燙，然后放在大木盆里用水泡起來，再一張張用布擦洗干凈;大的粽葉像攤開的手掌，稍小的也有兩三指寬，兩片一并，裹個粽子綽綽有余，接下來，就把淘好的糯米滴上香油拌得油潤潤地放在一邊備用。左鄰右舍的媽媽們聚集在一起，一邊包著粽子，一邊聊著天，聲音舒緩而輕柔，你一言我一句地敘著、應著，那聲音聽起來像小河里的水在輕輕地流淌著，像初夏的風在柔暖地吹著，讓人感覺是在聽一曲極流暢極和諧的，懷舊而抒情的曲調。有時說到男婚女嫁之事，高興得前俯后仰。母親的手非常靈巧，柔韌的粽葉跳蕩著，眨眼間，她用牙齒緊咬麻繩一端，用手緊緊拽住另一端，頓時，一只漂亮而結實、四角玲瓏的“塔粽”呈現在眼前。“菱角粽”“斧頭粽”“三角包”……形形色色，紛至沓來，她們似乎相互在比賽，由于動作快，她們美麗的頭巾左右飄動，靈巧的雙手上下翻飛，看得人眼花繚亂。

粽子分好幾種，有白粽、紅棗粽、赤豆粽、肉粽等等。放在柴鍋里加水開煮，不一會兒，大灶上撲撲地滾著蒸氣，騰騰的香味彌漫廚屋，我們多想剝個粽子吃吃，母親沒有立即分給我們，而是先拎著粽子挨家挨戶分給鄰居。有時候分給別人的是肉粽，回送的是沒餡的白粽子，我們抱怨人家太小氣。母親生氣地說，小孩子不可以這么計較，要知道“吃虧是福”的道理，有來有往才是鄰居。當時大家都不富裕，裹的赤豆粽和白粽比較多，糯米和赤豆都是自家地里種的，不用花錢去買。白粽最價廉，我卻喜歡吃白粽，小小的白粽剝去粽葉，插在筷子上，盤子里放些白糖，蘸著吃，一口口地嚼得滿嘴香糯，又黏又甜又香。

粽子的芳香在空氣中蕩漾，香味來自粽葉。端午節前一天，大人們總要差我們孩子去摘采粽葉。家鄉雖沒有洞庭鄱陽那般廣闊蒼茫的湖泊，卻也河流縱橫、溝渠密布，蒹葭蒼蒼莽莽，葦葉密密重重。隨意走到哪條溝、哪道坎，都是滿眼的青綠，蘆葦葉子應有盡有。于是孩子們三五成群，你呼我叫地奔向田野村落。我則和鄰居女孩結伴而行，她常年面帶羞怯的笑容，扎著長長的大辮子，她母親和我媽媽非常要好，宛如親姐妹，兩家常有走動，故我和她兩小無猜。記得有一次，我倆一同去采摘粽葉，她一邊摘，一邊招呼我過去。我剛走近她，從旁邊躥出一個比我們大的男孩，一把抓住她的竹籃，要打她，說她偷粽葉，這粽葉是他家種的。她嚇得直哭，我立刻挺身而出，說：“是我叫她摘的，我不知道是你家種的，打女孩子是孬種，有種你打我。”“打你就打你。”那男孩向我猛沖過來，我一閃身，他撲了個空，一頭撲倒在地。我拉起她就跑，跑了很長一段路，還聽見那男孩大罵我們是“小偷”呢。知道那男孩沒有再追我們，兩個人停下喘氣，誰知她的臉紅紅的，連忙把手抽了回去，這時我才發現我的手上染滿了粽葉的綠色，并聞到一股特有的氣息，那氣息是粽葉的，還是她的，我說不清楚。打那以后，再和她單獨相遇，她總是低著頭，不好意思，怕我再說起這事。然而，她時不時向我投來的那一瞥眼神里，我還是感受得到她對我的友好和情誼。

多年以后，我參加了工作，單身宿舍就在家屬區內，每逢端午節前后，常常聞到熟悉而親切的粽子香，總會想起媽媽裹的粽子，又香又甜;想起兒時的伙伴，聲息相聞，一個人常常坐在桌前。記得第一年，桌上突然放著三個一串的臘肉粽，五個一串的赤豆粽和白粽子，也沒問是誰送來的，一口氣吃了兩個，肚子填飽了，解饞解餓了，心情好了很多。這時，我腦子浮現出當年端午節，母親分送粽子給鄰居的鏡頭，我吃的粽子難道是鄰居送的？頓時明白，性格內向的我和鄰居們平時雖然交流不多，可在他們看來，我也是他們的一分子呀！后來，我也試著向大家問好，下班了，幫著鄰居照看一下小孩;下雨了，守著家的老奶奶早就收了我的衣襪;休息天，我邊洗衣服邊和大伙搭話聊天。印證了母親那句話，有來有往才是好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