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博,張雨捷,曹鵬輝
(1. 湖北經濟學院 經濟與貿易學院;2. 湖北經濟學院 會計學院,湖北 武漢 430205)
國際合作社聯盟(ICA)將合作社定義為“人們自愿聯合,通過財產共有和民主管理,來滿足共同的經濟和社會需求的自治組織”。1995年9月,國際合作社聯盟在英國曼徹斯特市舉行了成立100周年的第31屆代表大會,為了適應不斷發展變化的形勢并用以指導21世紀的合作運動,與會代表進一步修改和重新確立了合作社的七條基本原則(ICA,1995)[1],見表1。

表1 國際合作社聯盟確立的合作社基本原則
我國農村的特殊情況導致農民合作社實踐特別多元化、合作社類型也特別豐富。200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法》(以下簡稱《合作社法》)頒布之后,各地農民專業合作社迅猛發展,在這一過程中,各種“假合作社”“翻牌合作社”“精英俘獲”“大農吃小農”等不合意現象也逐漸暴露出來,使得人們對合作社的本質規定性難以辨識。近年來,國內學者對合作社的性質規定問題的討論一直沒有停止,即合作社有別于市場交易、科層組織等其他組織形式的本質區別究竟是什么?(張曉山,1999[2];杜吟棠和潘勁,2000[3];苑鵬,2001[4];國魯來,2001[5];應瑞瑤,2002[6];林堅和王寧,2002[7];徐旭初,2003[8];廖運鳳,2004[9];潘勁,2011[10])
在經濟學意義上,合作社是成員共有資產的剩余決策權和所有權的治理結構(徐旭初,2012)[11]。合作社與成員的關系既不是完全外包的市場交易關系,又不是完全內化的科層組織關系,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市場與科層相結合的產業組織關系(黃祖輝,2008)[12]。通常人們更關注的是合作社在意識形態層面的本質規定性。在這方面,國際合作經濟界的基本共識是:合作社是一種兼有企業和俱樂部雙重屬性的社會經濟組織(Henzler,1953)[13]。該共識一方面強調了合作社的商業組織性質,另一方面強調了合作社民主管理和有限資本補償的原則。國內許多學者從合作社的價值理念以及國際合作社聯盟確定的七項原則出發來討論合作社的本質和內核。一些學者認為,合作社的制度特征有自己特定的適用范圍,因而主張嚴格遵守“合作制的本質就是要限制外部資金進入企業并分割企業利潤,如果允許大量外部資金進入企業并分享其收益,它就不是合作制而是股份制企業了”(廖運鳳,2004)[9]。但是,更多的學者則主張靈活把握。例如,應瑞瑤和何軍(2002)[14]認為,在合作社的諸原則中,成員民主管理原則、有限資本補償原則兩項是根本性的,但成員民主管理也不必拘泥于一人一票。牛若峰(2004)[15]認為,在一人多票的情況下,為防止大股東控制合作社,要規定成員持股額度和股金投票權的比例;合作社可以吸納社會資金參股,投資持股者可以參與按股分紅,但不干預合作社的經營業務。
合作社天然地具有追求社會公平與經濟效率的雙重目標,相應地,二者之間的矛盾也成為合作社與生俱來的矛盾(林堅和王寧,2002)[7]。苑鵬(2006)[16]認為,盡管合作社千差萬別,但其制度安排的本質是一樣的,即成員的所有權、控制權和收益權是建立在其對合作社使用的基礎上的。徐旭初(2003)[8]也認為,合作社與其他經濟組織的根本區別在于成員身份的同一性,即成員既是合作社的所有者(投資者),又是合作社的惠顧者(使用者)。他還指出,合作社可能出現若干種偏離“理想型”合作社的制度形態,特別是在合作社進入追求附加值階段,這種偏離幾乎是必然的。黃祖輝和邵科(2009)[17]認為,隨著時代的變革,合作社的本質規定性正在發生漂移,這種情況對中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發展也有重大影響。為此,既要充分認識合作社有別于其他組織的本質規定性及其漂移的不可避免性,也不必強制干預這種漂移的發生,而應鼓勵成員按照章程自主選擇是否允許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允許這種漂移的發生。同時,政府部門則可以通過相關法規合理引導這種漂移。
圍繞紛繁的農民專業合作社發展現狀,張曉山(2009)[18]提出,在今后合作社的發展進程中,作為成員的農民能否成為專業合作社的主體?他們在合作社中的經濟利益是否能得到維護,民主權利能否得到保障?他們獲取的剩余能否增加?合作社的資產所有權、控制決策權和受益權是否能主要由他們擁有?這應是農民專業合作社未來走向健康與否的試金石,而這必須由實踐來檢驗。任大鵬和郭海霞(2009)[19]則具體討論了“合作社的真偽之辨”,認為自《合作社法》實施以來,評定一個合作社的真偽,首先,需要在法律框架下根據《合作社法》確立的合作社原則進行對照與辨析;其次,工商部門的登記注冊環節也是程序上一個重要的認定指標;同時,還要在現實中認真分析合作社的運作方式和功能,尤其要看它在治理機制、盈余分配兩個環節是否真正體現了合作社的特征。潘勁(2011)[10]則提出了鮮明的質性疑問:“百分之八九十的股權掌控在單個成員手中,在這樣的合作社中,還能有真正的民主嗎?如果說合作社是低成本運作,沒有多少盈余,從而不能按交易額比例返還盈余,人們對此還可以理解;那么,沒有按交易額比例返還的盈余,卻有按股分配的利潤,這利潤又是從何而來?如果合作社盈余全部按股分紅,與交易額沒有任何關聯,這又與投資者所有的企業有何區別?”
解釋合作社存在合理性的現有研究,大多數是采用新制度經濟學理論,尤其是交易成本理論,這些研究大多關注合作社治理與其他替代性治理機制的相對屬性。當合作社能夠提供節約交易成本的可能時,合作社就會作為一種管理交易的制度安排存在。
Bonus(1986)[20]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合作組織交易成本分析,其基本論點是:合作社產生的主要好處是通過將關鍵交易內部化到由特定交易資源持有者共同擁有的組織里來實現的,從而避免了外部機會主義者的潛在威脅。通過這種方法,他解釋了在羅奇代爾(Raiffeisen)①時期德國農村地區的地方信用合作社的出現。城市銀行不具有生活在農村地區的小農戶和商人的信用信息,便無法向他們提供貸款。因此,當地的高利貸者壟斷了信貸市場,他們投入大量資源來獲取信用信息。然而,這些地區的居民設法通過建立當地信用合作社來內化信貸交易,這些當地信用合作社有效利用了本地信息庫和成員彼此之間的親密關系,并在此基礎上收取較低的利率。
Staatz(1987)[21]用交易成本方法解釋了農業合作社的存在合理化,他認為農業合作社存在的原因是:(1)農業的高資產專用性產生了租金,農民的交易伙伴可以通過機會主義行為來獲取這些租金。農民也可以通過組建合作社來抵制和消除這種機會主義,合作社為他們提供了市場力量并確保他們擁有進入市場的機會。(2)合作社內部化那些由于農業市場固有風險所導致的具有高度不確定性的交易,合作社可以通過在惠顧返還時進行應急定價,或為其成員提供一定程度的收入保險來解決。(3)合作社能夠內部化交易伙伴強加給農戶的外部性,包括產出方面(保持農產品質量)和投入方面(確保投入品質量)。
上述解釋合作社存在合理性的交易成本理論,存在兩個方法論上的特征:一是“保護導向”,認為人們為了尋求保護措施,以防止由交易伙伴的機會主義行為所導致的合同風險,而發起建立合作社;二是認為不同治理機制是可以相互替代的,在管理特定交易時,不同的治理機制對應于不同的交易成本水平,而人們則傾向于選擇交易成本較低的治理機制。Beckmann(2000)[22]和 Bonus(1986)[20]將合作社認定為一種混合組織形式,介于市場和科層組織之間。
上述兩個特征表明基于交易成本理論的解釋并非盡善盡美。首先,當任何類型的合作倡議處于初始階段時(例如,農民共同購買聯合收割機,或村民為其子女建造學校),預防合同危害并不一定成為這種合作行為的動機。例如,在所提到的例子中,可能不涉及專用性資產,個人投入也能夠被輕松地測量并分割開來,并且可能不存在準租金被征收的風險。因此,交易伙伴的機會主義行為所帶來的風險并不總是導致人們發起建立合作社的先決條件。其次,在比較合作社和科層組織時,交易成本方法的基本思想是,不同的治理機制實際上是可以相互替代的,然而這種替代性可能會受到質疑。Draheim(1955)[23]提議區分工具合作社和市場合作社,市場合作社試圖作為交易中介來加強其成員的市場力量,但即使沒有市場合作社,這些交易仍可以由市場機制來運行,即合作治理與市場治理可相互替代。但工具合作社則不同,它關注的是那些通過市場機制無法滿足的成員需求。Draheim(1955)[23]指出,工具合作社實際上填補了市場的空白,從利潤導向的角度來說工具合作社承擔了那些沒有吸引力的業務。例如:電力合作社將發電公司的電力傳輸到遙遠的地區,這對發電公司來說顯然是無利可圖的;醫療保健合作社在沒有足夠的公共醫療保健的地方經營成員自己所有的醫院;機械合作社允許個體農民共同使用特別昂貴的大型機器。換句話說,工具合作社正是針對那些在以利潤為導向的治理機制(包括市場和投資者所有的企業等)中不可能或不可行的交易,它代表了實現某些交易的唯一可能的治理機制。在合作社不存在或不起作用的情況下,這些交易根本不會發生,而不是可以被其他治理機制替代。因此,現實中可能存在合作社和非合作社治理機制之間無法替代的情況,而在這種情況下,交易成本方法不能解釋合作社存在的合理性。
綜上所述,合作社的建立不能總是歸因于防止合同風險,而且合作社治理機制也并非總能被市場或投資者所有的企業替代,因此,需要其他方法來解釋合作社存在的合理性。
本研究解釋為什么合作社可能無法被其他治理機制替代的基本觀點是,不同的治理機制旨在解決經濟行動者之間不同類型的相互依存關系。在行動者追求某種經濟資源時,往往僅靠自身無法實現資源獲取目標,但卻可以通過與其他行動者的互動來獲取,于是行動者之間便出現了相互依存的經濟關系。行動者可以采用不同治理機制與其他行動者互動以實現獲取資源的目的,這些治理機制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四種。(1)市場:行動者通過市場交易從其他行動者那里購買所需資源;(2)混合:行動者通過從其他行動者那里租賃,在一定時期內獲得所需資源;(3)科層組織:行動者通過雇用其他行動者,購買技術設備,來生產所需資源;(4)合作社:行動者通過與追求相同資源的其他行動者合作,來生產所需資源。
那么導致人們選擇上述不同治理機制的一般性原因是什么? 本文認為,應該是在追求資源的聯合生產過程中經濟行動者之間的相對地位。由于行動者之間初始稟賦不同,一些行動者可能比其他行動者對資源生產的貢獻更大。例如,某個行動者可以開發出用于生產所需資源的核心技術,利用這一技術生產所需資源的過程中還需要其他物質和勞動投入,所需物質投入可以從其他行動者那里購買,所需勞動投入可以通過雇傭其他行動者來獲得。在這個例子中,核心技術在聯合生產過程中是至關重要的,而購買或雇傭的其他投入要素則沒那么重要。當行動者在追求資源的聯合生產過程中呈現出這種差異化的相對地位時,我們稱行動者之間這種相互依存關系為非對稱的相互依存關系。
行動者在追求資源時采用何種治理機制,受到行動者之間相互依存關系的影響。站在聯合生產參與程度最高的行動者的角度,上述四種治理機制的特征可以表述如下:(1)市場:與其他行動者的依存度最低;互動僅限于達成某項交易,其他行動者不參與生產過程和管理決策;(2)混合:與其他行動者的依存度低,互動包括達成交易和部分參與生產過程,但不包括管理決策;(3)科層組織:與其他行動者的依存度中等,互動包括充分參與生產過程,但不包括管理決策;(4)合作社:與其他行動者高度依存,互動包括平等參與生產過程,以及管理決策。
行動者之間高度依存的合作社治理機制在對稱性相互依存關系(即不同行動者參與聯合生產的投入在重要性上大致相同)下是有利的。當相互依存關系對稱時,行動者很自然地期望所采用的治理機制能夠支持所有合作伙伴平等參與生產和管理過程。
不同的治理機制與行動者之間不同的相互依存關系相對應,是基于行動者互動的不同經濟規則,這些經濟規則的作用是為了在相關交易時規范資源分配的過程。當行動者之間存在不同程度的非對稱性依存關系時,這些經濟規則分別對應價格(市場)和權力關系(科層組織)。而在對稱性相互依存關系的情況下,如果采用合作社治理,所有成員都具有相同的地位,不會相互購買任何東西,也就是說,協調行動者互動的經濟規則既不是價格也不是權力關系。合作社內部的成員協調和資源分配主要取決于其成員之間的人際關系質量。成員之間發展出的人際關系越好,溝通、協調和集體決策過程就越靈活順暢。合作社對未來商業活動的規劃,以及對不可預見的突發事件的適應能力,都取決于成員之間存在的相互理解、信任和同情程度。因此,可以認為合作社的經濟規則是其擁有的社會資本,社會資本在合作社中發揮著與價格在市場中、權力在科層組織中相同的作用。因此,合作社可以被視為基于社會資本的組織。
新制度經濟學的核心問題,特別是交易成本理論,是對不同治理機制(包括市場、混合治理和科層組織)的比較分析(Williamson,1985[24];Ruiz, 1996[25])。以下將市場、混合治理和科層組織這3種治理機制統稱為“資本主義”治理。“資本主義”治理所存在的劣勢正是導致合作社(作為“非資本主義”組織)出現的根本原因。本節將嘗試對這兩種治理類型的一般特征進行比較。
文獻中提供的合作社和“資本主義”治理的廣泛比較指出了合作社的優勢和劣勢。導致其劣勢的根源在于一系列所謂的“激勵問題”,主要包括:共同財產問題(成員的股權貢獻可能與利益分配不成比例)、監督問題(決策管理交由并非剩余索取人的專業人才負責)、影響成本問題(某些成員群體可能有相反的利益并為此進行高成本的游說活動)、決策問題(大量異質性的成員使達成一致同意的決定變得困難,民主決策通常與更高的交易成本相關聯)(Schmitt,1993[26];Borgen,2004[27])。這些激勵問題和集體決策困境使人們有理由認為,與“資本主義”治理機制相比,合作社治理的交易成本更高。
然而,合作社被認為在滿足其成員的需求方面卻比“資本主義”治理機制更有優勢。作為美國合作社研究學院的早期代表人物,Nourse(1922)[28]表示合作社代表著“對真正的過度競爭的攻擊”。例如,消費者合作社的成員不必為公司由競爭所導致的大量營銷活動付費,因為合作社擁有成員真實的需求信息;營銷合作社的成員有可能避免與中間商互動的交易成本,從而以更高的價格出售他們的產品;機械共享和服務合作社通過最大限度地降低某些專業服務的成本,為提高組織的整體效率創造了可能性。合作社通常可以通過打擊壟斷、發展“反補貼權”來提高其成員的福利水平并改善其所在市場的表現。而在“資本主義”治理機制中,所有這些效率改進都是不可能的。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觀點如何相互關聯?雖然可以假設合作社的優勢和劣勢在一定程度上會相互抵消,但由于其量化和經驗測量存在顯著困難,因此對它們的直接比較是很困難的。那么,是否有可能在合作社的優勢和劣勢之間形成某種理論上的統一?要達到這一目標的關鍵在于,作為社會資本的組織,合作社表現出很高的社會資本依賴性,即需要大量的社會資本來確保其良好的表現。因此,合作的局限性(激勵問題和決策困境)可以解釋為社會資本不足的結果。換句話說,如果假定合作社總是擁有適當數量的社會資本,那么人們只會觀察到合作的優勢。
合作社高度依賴社會資本的事實意味著,行動者之間的人際關系對合作社治理機制的可行性和效率起到決定性作用。解決對稱性相互依存關系的治理機制(合作社)對社會資本的依賴性較高,解決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的治理機制(市場和科層組織等)對社會資本的依賴性較低,而科層組織相較于市場又更多地依賴于社會資本。
社會資本的關鍵作用,就像合作社的其他組織屬性一樣,可以從其相對成本和收益角度來看待。雖然它肯定意味著額外的成本(用于必要的社會資本投資),但它可以使組織達到相當高的適應市場環境變化的能力。Ruiz(1996)[25]對市場和科層組織進行了對比,他指出,與市場相比,隨著行動者相互依存關系逐步增強,利用正式組織協調應對意外干擾具有適應性優勢。科層組織的優勢主要體現在強化激勵機制以對抗機會主義行為,而基于社會資本的合作社的優勢則在于(在合作社內部)消除機會主義行為本身。這種可能性是由群體目標的內化產生的,因為每個合作社成員都有意識地追求群體目標,即個人目標的實現與群體目標的實現成正比。群體目標的內化顯然是對稱相互依存關系的基本屬性,而這種對稱性相互依存關系需要基于社會資本的組織來協調。集體目標內化可以作為將合作社與“資本主義”治理進行比較的另一個方面,它與決定個體經濟行為動機的性質相關。促進群體目標的愿望必然意味著合作的直接動機不是獲取個人利益,而是共同的自助動機。然而,在“資本主義”治理中,互動的直接動機無疑是個人利益,例如:獲取市場交易中的利潤和科層組織內的職業報酬。
為了對上述有關合作社和兩種“資本主義”治理機制的比較分析進行更好的總結,我們將簡要概述它們的主要優勢和局限性,如表2所示。市場和科層組織的優勢主要在于分別實現自治和相互適應的卓越能力。雖然相互適應在雙邊相互依存的情況下被認為是有利的,但我們的方法表明區分不對稱和對稱的相互依存性是有意義的,后者更適合于通過合作組織而非科層組織來管理。關于各種治理機制的局限性,市場不能為高度不對稱類型以外的相互依存關系提供有效的治理,科層組織可能涉及重大的官僚成本(Williamson,1985)[24],而合作組織為了有效運作,需要大量的社會資本。作為合作社發展的主要瓶頸,高社會資本依存性可以說是導致它們持續科層化和商業化過程的主要原因。

表2 治理機制的比較分析
正如前述討論所證明的那樣,社會資本的可用性對于合作社的創建和發展具有重大意義。第一,社會資本是合作社的組織原則,而非價格和權力關系;第二,社會資本是合作社的主要資源,而非其他類型的資本(特別是金融資本和物質資本)。這兩個角色顯然是相互關聯、相互支持的。本節的目的是重新解讀合作社原則,將其視為促進社會資本上述兩種作用的治理工具。
由于合作社的主要限制條件是高度依賴社會資本,所以自然需要促進社會資本。社會資本積累需要時間,并且由于這種類型的資本與其他資本相比,存在某種特質,即與其承載者的個人身份有著緊密聯系(Valentinov,2003)[29]。這使得社會資本難以在空間或時間上進行轉移。此外,隨著合作社成員的規模擴大和異質化提高,維持社會資本作為主要組織資源可能變得更加困難。
當合作社比“資本主義”治理表現出更加明顯的局限性時,可以預期社會資本以外的組織原則會被引入合作社的運作中,“合作退化”現象出現。考慮到合作社治理“反對”另外兩種主要類型的“資本主義”治理(市場和科層組織),可以將合作退化分為兩種主要趨勢:一是科層化,權力關系取代社會資本,以不成比例的方式擴大管理人員的權力;二是商業化,社會資本被個人利益的激勵所取代,這是價格中介關系的特征。這兩個過程雖然不完全相同,但彼此密切相關,且彼此并行,管理人員對治理過程的控制力加強可能是成員由積極參與轉為逐漸退出的原因亦或是結果。
合作社科層化和商業化背后的主要原因是社會資本可用性不足。因此,需要一些保護措施來抵御“合作退化”,這些措施既作為組織資源也作為組織原則,旨在保護社會資本。我們認為,合作社原則體系便是這些保護措施,這種保護社會資本的功能也很好地解釋了合作社原則的重要性。
如表3所示,前述合作社原則分為兩類:一是支持社會資本成為組織資源;二是促進社會資本積累。前五個原則,即自愿加入和開放會員、民主管理、有限的資本補償、自治和獨立,屬于第一類,因為它們主要描述了合作社治理的本質。最后三項原則,即教育培訓和信息、合作社之間的合作、關注社區發展,涉及投資社會資本的過程。

表3 合作社原則的合理化解釋
合作社與市場、科層組織等其他治理機制的根本區別是什么?或者說,在市場和科層組織之外,為什么會出現合作社治理機制?如何解釋合作社存在的合理性?現有研究主要采用交易成本理論來解釋上述問題,認為合作社與市場和科層組織可以相互替代,人們選擇采用哪種治理機制來管理交易取決于特定情況下哪種治理機制的交易成本更低。人們發起建立合作社的另一個目的是尋求一種保護措施,以防止由交易伙伴的機會主義行為所導致的合同風險。然而,現有研究對合作社存在合理性的上述解釋并非盡善盡美。首先,面對一些“無利可圖”的交易,合作社成為管理交易的唯一可能的治理機制,以利潤為導向的治理機制(包括市場和投資者所有的企業等)與合作社之間不再具有替代性。其次,一些合作社在建立時,并不存在交易伙伴的機會主義行為所帶來的風險,所以避免這種風險也無法為人們建立合作社的動機提供一般性解釋。
由于現有研究對合作社存在合理性的解釋存在缺陷,本文引入社會資本方法對這一問題進行重新審視。我們認為,行動者在追求特定經濟資源的過程中,一般都需要與其他行動者進行互動,合作社、市場和科層組織就是可以用來管理互動的治理機制,而選用哪種治理機制則取決于行動者與其他行動者之間相互依存關系的類型。當行動者之間存在高度非對稱性依存關系時,采用市場機制來互動更有利;當行動者之間存在輕度非對稱性依存關系時,采用科層組織管理互動更有優勢;而當行動者之間存在對稱性關系時,采用合作社管理互動更合適。之所以不同的治理機制適用于行動者之間不同的相互依存關系,是因為不同治理機制用于規范資源分配的經濟規則不同,市場機制的經濟規則是價格,科層組織的經濟規則是權力關系,而合作社的經濟規則是其擁有的社會資本,因為成員之間對稱性的相互依存關系,使他們具有平等地位,合作社內部的成員協調和資源分配主要取決于成員之間的人際關系質量。社會資本與合作社的關系,類似于價格與市場、權力與科層組織的關系,因此合作社可以被視為基于社會資本的組織。合作社需要大量的社會資本來確保其良好的表現,現有研究中所指出的合作社的局限性(激勵問題和決策困境),都可以理解為是由社會資本不足導致的。
社會資本的可用性對于合作組織的創建和維護具有深遠的意義。第一,社會資本是合作社的經濟規則,而非價格和權力關系;第二,社會資本是合作社的主要資源,而非其他類型的資本(特別是金融資本和物質資本)。因此,合作社很自然地需要一系列旨在保護社會資本的措施。國際合作社聯盟確立的七項合作原則中,前四項原則可視為支持社會資本作為組織資源的措施,后三項原則的作用則在于促進社會資本的積累。
不同治理機制的本質區別在于經濟規則不同,市場和科層組織的經濟規則分別是價格和權力關系,合作社的經濟規則是社會資本。而合作社原則可視為用以保護社會資本的措施。
本文采用“社會資本”方法,對合作社的本質規定性和存在合理性進行了理論解釋,卻未能利用中國農民合作社發展的實際情況對提出的理論進行實證檢驗,這是本研究目前存在的不足,也是進一步研究的方向。
注 釋:
① Friedrich Wilhelm Raiffeisen(1818年3月30日至1888年3月11日)是德國市長和合作先驅。一些信用合作社和合作銀行以Raiffeisen的名字命名,Raiffeisen是農村信用合作社的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