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齋讀畫（四）

◇ 黃君寔

[宋]李唐（傳） 林泉高逸圖軸

138.5 cm×74cm 絹本墨筆

題簽:

（1）梁清標（1620—1691）題：李唐林泉高逸，棠村鑒定。

（2）陳官蘭（18至19世紀中期）題：李希古林泉高逸真跡神品，諸名人題跋，話雨樓珍藏。陳官蘭題簽。

詩塘題跋：

（1）翁方綱（1733—1818）題：蕭寥曠莾意不傳，漁樵自與山水言。或云李晞古，身在畫苑心林泉。或云邵堯夫（邵雍，1011—1077），問對探跡窮先天。叩諸此幀何有焉？漁者但說鰣魚鮮，罟罾蓑笠月一川。樵者但擇林麓偏，蒼皮素節來盈肩，丁丁聲與款乃連。偶坐石旁或水邊，水石共此煙蒼然。畫手多事寫為幀，此幀乃以高逸顏。癡彼蕉林藏，謂取大略觀。覃溪復為墨卿詠，不值漁樵二子一笑水石間。方綱。鈐印：翁方綱。

（2）伊秉綬（1754—1847）題：此畫正定相國（梁清標）所藏，手題原韱存焉。嘉慶九年（1804）購時，正與云谷戶部（葉夢龍，1775—1832）同寓京師。十六年（1811）十月帶來廣州，以贈云谷。汀洲伊秉綬墨卿記于友石齋。鈐印:吾得之忠信、默庵。

收藏印：

□□□珍藏之印；詩塘鈐愛新覺羅胤祉（1677—1732）收藏印：誠親王寶、協一堂翰墨。

著錄：

葉夢龍（1775—1832）《風滿樓書畫錄》卷4第七頁，1952年手抄本，容庚題記。

[宋]李唐（傳） 林泉高逸圖軸（題簽、題跋） 138.5cm×74cm 絹本墨筆

李唐（約1050—1130）是由北宋格局嚴謹的畫風過渡至南宋明朗典麗風格的重要畫家，字晞古，河陽三城(今河南孟縣)人，宋徽宗時畫院待詔。《圖繪寶鑒》說他山水、人物、禽獸、界畫無一不工。宋室南渡，李唐亦輾轉到達臨安，重新進入畫院。宋高宗賜以金帶，并在其所繪的《長夏江寺圖》上親題“李唐可比唐李思訓”的跋語，對他的山水畫作十分推重。他的筆力雄壯，墨氣厚重，在北宋時期的作品如《萬壑松風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雖帶有較多范寬、關仝的影響，但皴法多變，小斫皴、長釘皴、解索皴，皆能因山石之形勢而出之，巉巖層疊，以突出整體宏厚巍峨的效果。南渡后雖然接觸到明媚秀麗的江南山水，筆墨較前滋潤，但仍保留著筆勢矯健、墨色渾厚的風格。即使以人物故事為主的《采薇圖》（故宮博物院藏）及《晉文公復國圖》（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其用筆落墨的特點仍是極為鮮明的。

本圖的內容或出自宋代理學家邵雍的《漁樵問對》。原文起句云：“漁者垂釣于伊水之上，樵者過之，弛擔息肩，坐于盤石之上，而問于樵者。”所以翁方綱在題跋中有“或云邵堯夫，問對探跡窮先天”之語。葉夢龍在《風滿樓書畫錄》則認為“謂之釆薇圖未嘗不可也”。

李唐畫中的歷史人物故事，明顯地切合當時的政治主題。《晉文公復國圖》寫公子重耳歷盡艱辛，由所質之地輾轉返國，終能即位并成霸業。其主旨是以晉文公的故事，來粉飾宋高宗以諸王身份而得登大統，是符合上天旨意的，更有預期收復山河再成大業的祝愿。而《采薇圖》和這幅《林泉高逸圖》，則是鼓勵百姓在亡國的巨變中做一個不事異姓的遺民。

畫上無款印，梁清標定之為李唐，葉夢龍、陳官蘭等皆沿其說。圖中嶙峋的山石、樹木堅拔的枝干、奔瀉的瀑布和洶涌的水波，線條強而有力，造型精細準確，仍保留著北宋的畫風。而筆法沈雄，墨色渾厚，與李唐的風格尤其吻合。比較《萬壑松風圖》左下角激湍的水流，與本幅《林泉高逸圖》因瀑布沖激而漰渤的水花，筆法更呈一致。寫山峰巖石，則先以剛勁的線條勾出輪廓，石上添小斧劈皴，輪廓與皴筆之間保留一定的空白，以黑白的反襯作為巖石的凹凸面。這與《萬壑松風圖》《長夏江寺圖》《采薇圖》的技法也是一脈相承的。人物敦厚的面相和高古的神情，相互回顧對答的姿態，與《采薇圖》更有異曲同工之妙。衣紋的用筆則是方而折，剛而硬，線條有起止頓挫的變化，衣服的轉折處突起成三角形，一般稱之為 “折蘆描”，這也是《采薇圖》衣服紋理的特色。前人把本圖定為李唐所作，理由其實相當充分，若說它是宋代山水人物畫的精品，則更是絕無疑問了。

據畫上的題跋及印章，此軸在康熙年間為梁清標所藏，后歸誠親王胤祉。胤祉乃康熙第三子，博學善書，輯纂《古今圖書集成》《律歷淵源》等巨編。他在此幅的詩塘上鈐有“誠親王寶”及“協一堂翰墨”兩方藏印。嘉慶九年（1804），伊秉綬在京師購得此圖，倩翁方綱在詩塘加題。嘉慶十六年（1811），伊秉綬攜至廣州，贈予葉夢龍，載入《風滿樓書畫錄》。風滿樓是葉夢龍齋號，他字仲山，號云谷，廣東南海人，嘉慶九年（1804），貲官戶部郎中。其父葉建勛喜書畫，家巨富，刻有《風滿樓叢帖》。葉夢龍在京師為官時所獲書畫碑帖亦多，歸里后筑倚山樓，又筑風滿樓于白云山麓。他能畫，以百花長卷最精，刻有《貞隱園帖》《風滿樓集帖》等。《風滿樓書畫錄》則未刊行，只余不完整的手抄本。商承祚（1902—1991）以二十萬元抄錄之并得版權，1952年發行影印本，有容庚作記于后。

軸上又有陳官蘭的題簽，他是18世紀至19世紀中期的版本學家，字夢草，號鶴壽，廣東番禺人。陳氏藏書甚豐，亦善書，與葉夢龍、伊秉綬交好。他在簽中說此軸是“話雨樓珍藏”。話雨樓是康熙年間湖州富商王濂在盛澤建造的藏書所，王氏祖孫三代皆以話雨樓作齋名，收藏金石碑帖書畫極富。鑒賞家張廷濟（1768—1848）曾自謂在話雨樓“目驗手批不咎萬計”，可見其藏品數量之巨。王濂之子王楠及子弟輩先后編纂了《話雨樓碑帖目錄》《盛湖詩萃》《金石辨證》等，話雨樓之名譽滿江南。當時流寓至盛澤的名人，包括金農、張燕昌、錢泳等，都曾寄寓于話雨樓，金農寓居更長達十年之久。同治三年（1864），太平軍入湖州，“大縱火焚民屋”“盛澤屋宇被焚者十之三”，話雨樓的珍藏亦飄零凈盡。此軸《林泉高逸圖》或是劫后余灰，或是早于此前已易手。所謂神物護持，有幸流傳于世。畫幅上有一印甚模糊，曰“口口口珍藏之印”，是否話雨樓的藏印，待考。

[宋]李唐（傳） 林泉高逸圖軸（局部） 138.5cm×74cm 絹本墨筆

[宋]李唐（傳） 林泉高逸圖軸（局部） 138.5cm×74cm 絹本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