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秋煙起

石瑩

日暮秋煙起

小城建在山腳下。火星山應該是

聽慣了小城的故事

波瀾不驚

從山頂俯瞰小城。針葉林隨著云霧

緩緩流下——

小城多像一座分工有序的蟻穴

云層會漸漸淡去——

傍晚時分，來來往往的人

像螞蟻，遵照秩序回到各自窩巢

而每個人都有家可歸

那么，哪怕他們卑微得像一只只螞蟻

那也是幸福的螞蟻

頸椎病

一架縫紉機就是一個店面

勾著頭，踩腳

噠噠，噠噠噠噠——

布匹走出一行一行深深淺淺的針腳

許久。我又聽見另一種異響

不是出自于機器

也不是出自于裁縫

——咔咔，咔咔

一次又一次，張口喊不出的疼痛

從頸椎深處壓抑地涌上來

紅葉石楠

不是每一株植物，都會在春天

開出絢麗的花朵

這些不受上天垂青的灌木

只得把枝頭的樹葉，舉成一束

紅色的火焰

——蜂蝶自然是不會青睞的

但不會妨礙幾只麻雀，歇在上面唱歌

或者，吸引行人停下來觀賞

從而讓一棵樹得到短暫的陪伴

獲得一時的被人需要的滿足

苦蘭芨

大約也就類似于苦齋婆

翻過年，就冒出地皮。早產的孩子

命苦。苦齋婆也是——

春日涼薄，多的是受寒的人

它們也就被連根拔起，端上了餐桌

這些苦命的植物，還沒來得及遇見春天

就匆匆交出了自己的肉身

像我這樣的人，并沒有吃過太多的苦

無法體會植物短暫清苦的一生

也只有在聽到哈尼族人談及

苦蘭芨雷同的一生時

才會泛起心有戚戚的感觸

蟬

我相信蟬的體內，隱居著

一座宏大的禪院

這些年的晨鐘暮鼓

談禪誦經，都收納進他褐色的軀殼

因此，盡管我曾無數次站在寺院的上方

卻都不曾尋見進出的路

—— 一直等到露出地面的這一刻

才通過刺吸式口器

噴涌而出——

類似于老僧坐化時，喊出

最后一聲佛號

野 草

不需要指令

枯黃迅速占領了崗坡

樹葉落下來，立刻找不見蹤影

更多的草圍上來，就連幾粒鳥鳴

也被掩埋了起來

我又來到這片山坡。春天的腳印

早已不知躲到了哪里

整個下午，我都在這里逡巡

林間踱步的戴勝走了過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認識的那一只

但，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遞過來的冠羽

讓我一瞬間成為了——我自己的王

并為之滿足

在路上

連日風雨。折斷諸多大樹

還算有力的臂膀——

一只年幼的貓頭鷹，跌落下來

在我路過的時候，投來不安與求助的目光

可我又有什么辦法

一個奔走于現實與夢想的人

彷徨，焦慮

他尚且不知道下一步他該走向何方

更談不上能擔負起一只雛鳥

不可知的未來

我把它移向旁邊的花臺

貓頭鷹發出急促的“吼、吼”的叫聲

它不知道，我匆匆逃離的背影

有著未可知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