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男,韓旭東,崔夢怡,鄭風田
(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北京 100872)
當前,我國正處于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與農業農村現代化發展的關鍵時期,迫切需要采取有效舉措改善生態環境危機和提升食品質量安全,實現農業農村生產生活生態協調發展。近年來,中央一系列戰略規劃的出臺高度肯定了綠色生產技術對我國農業農村發展的重要作用,為綠色生產技術的推廣與采納提供了堅實保障[1-2]。然而,從現實情況來看,作為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關鍵主體,農戶采納比例仍然較低,采納意愿與采納行為之間表現出較大差異[3]。農戶的主要農業生產目標是提高家庭收入[4],因而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綠色生產技術對家庭收入的影響[5]。因此,深入探討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與農戶家庭收入之間的關系,對我國順利推進農業供給側改革、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發展具有重大現實意義。
目前,有關農戶綠色生產技術的研究主要包括三項內容:綠色生產技術采納類型、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影響因素、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效益。農業綠色生產技術包括節水灌溉、測土配方施肥、秸稈覆蓋、病蟲害綠色防控、生態循環等多項技術,農戶既可能采納其中一項技術,也可能采納多項技 術[5-6]。影響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因素較多,個體特征、家庭特征、政策激勵、地理區位等因素都可能對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產生明顯影 響[7-8]。有關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效益研究,學術界對綠色生產技術能夠提升環境效益和社會效益的觀點已達成共識,但對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經濟效益仍存在分歧。多數學者認為采納綠色生產技術能夠促進農戶經濟效益提升[9-12]。也有學者認為綠色生產技術由于高成本、高風險、作用周期長、見效慢等特點[7],無法顯著促進農業收入的增長,甚至會帶來農業收入的下滑[13-15]。由此可見,現有對綠 色生產技術采納增收效應的研究結論尚不統一,有必要進一步對其影響及作用機理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同時,現有研究仍存在可拓之處。從研究視角看,現有研究大多從新技術采納、技術進步等技術經濟學視角進行研究,缺乏質量經濟學視角的分析。從樣本選擇看,現有研究農戶樣本局限于某一省份或某幾個省份,缺乏全國代表性;同時,在農戶日益分化的現實背景下,現有文獻僅以傳統小農戶為研究對象,與經濟新常態下新型農業經營 主體蓬勃發展的趨勢脫節,難以展現家庭農場和 專業大戶兩類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的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及增收情況。
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基于質量經濟學視角,以全國范圍內的種植業普通農戶、家庭農場和專業大戶為研究對象,采用內生轉換回歸(Endogenous Switching Regression, ESR)模型構建反事實情境,探討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戶收入的影響,并試圖回答三個問題:1)理論上,綠色生產技術采納是否必然提升農民收入;2)現階段,中國的綠色生產技術采納是否提升了農戶收入,不同綠色生產技術和不同類型農戶的增收效應是否存在異質性;3)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增收效應的作用機制是什么。通過回答上述問題,本文能夠在以下兩個方面對已有研究予以拓展:第一,從質量經濟學視角出發,改變經典供求分析中“產品同質”基本假定,將廣受關注的農產品質量引入農戶成本收益函數,提出綠色生產技術采納提升農產品質量進而影響農戶生產成本、銷售數量及銷售價格的邏輯鏈條,為深入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以及有效落實質量興農戰略提供思路;第二,使用具有全國代表性的農戶樣本,同時將家庭農場和專業大戶兩類以家庭為基本經營單位的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納入研究范疇,從而厘清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增收效應的農戶異質性,為如何向不同農戶提供針對性幫扶提供指導。
傳統技術進步主要通過提高農業生產率影響農戶收益[16],技術采納的經濟報酬是價格和數量的函數[17],暗含了農產品質量同質性假設。綠色生產技術則通過對作物生長過程的影響提升農產品質量,將被稱為“第二產量”的質量引入成本收益分析[18-20]。 在質量經濟學分析框架下,農戶的成本收益函數的參數設置如下:假定農戶收入為R,農產品價格為P,產量為Y,成本為C,質量為q,農戶的成本收益函數為R(q)=P(q)Y(q)-C(q),質量q同時影響成本C、產出Y與價格P,進而對農產品市場供需均衡產生復雜影響[21]。需要注意的是,本文主要討論質量對成本收益函數的影響,為簡化模型設置,這里省略了其他影響生產成本、產量和價格的因素。
從質量經濟學的成本收益分析出發,綠色生產技術具有高成本高收益特征。一方面,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引致的質量提升可提高農產品銷售收益P(q)Y(q)。以質量提升為生產目標的綠色生產行為需淡化最大化產量目標[22]。同時,根據Rosen[18]提出的特征價格模型(Hedomic Price Model),生產者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可以使產品呈現消費者所期望的最終特征,即質量提升,由此提高消費者支付意愿,進而提高市場均衡時的銷售價格P(q)。因此,綠色生產技術的采納可能帶來產量下降與價格上升的雙重效應。在目前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率較低及消費者對食品安全的重視程度日益加深的現實背景下,高質量農產品在市場仍處于供不應求狀態,質量上升的邊際價格提高將大于邊際產量下降,故采納綠色生產技術能夠提升生產者銷售收益。
另一方面,綠色生產技術采納也必然增加農產品生產成本C(q)。在質量的成本函數中,質量提升需要投入更多成本[23]。首先,采納綠色生產技術是一個更新舊技術獲取新技術的過程,需付出額外學習成本。其次,綠色生產技術需要新設備、新機械等固定成本投入。再次,技術采納的初期階段,由于對新技術的掌握尚未熟練且缺乏實踐經驗,農戶容易操作失當,導致生產效果不佳或產生額外損失。然而,由于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能夠帶來生態效益和社會效益,政府傾向于進行行政干預,內部化部分額外成本[24],將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成本上升控制在一定范圍內。
基于質量經濟學的成本收益分析表明,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能否帶來農戶收入增加取決于質量上升時邊際收益是否大于邊際成本。因此,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戶收入的影響方向并不完全確定,仍有必要通過微觀數據進行實證分析,以判斷現階段我國的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是否具有增收效應。
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增收目標需要通過增加農產品銷售收益和彌補農產品生產成本兩方面來實現。具體地,本文認為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可以通過渠道拓展、品質認證和政策支持三種路徑影響農戶收入。
首先,綠色生產技術采納通過拓展農產品銷售渠道提升農戶銷售收益。農作物受自然條件約束較大,區域內同質性較強,故本地銷售容易產生供大于求、競爭力弱、溢價能力差等問題。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能夠通過提升農產品質量突破地域銷售限制,加快農產品由本地市場進入外地市場并逐漸擴大輻射范圍的速度,填補外地市場不足,獲取先機優勢,提高農戶議價能力[25],實現小農戶與外地消費市場的有效銜接。所以,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能通過對農產品銷售渠道的拓展提高農產品銷售收益,進而提升農戶收入。
其次,綠色生產技術采納通過品質認證提升農戶銷售收益。農產品市場中,信息不對稱容易導致檸檬市場問題,影響消費者對高質量農產品的正確選擇。品質認證則是明顯的質量標簽,能夠幫助消費者辨別產品品質,降低信息獲取成本和交易成本,確保優質優價[26]。綠色生產技術采納是農戶獲得品質認證的基礎,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產品更容易獲得品質認證,進而獲得更透明的市場環境,取得消費者青睞并表現出明顯的價格優勢。因此,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可以通過品質認證滿足增加銷量和提升價格的雙重要求,提升農產品銷售收益,進而提升農戶家庭收入。
最后,綠色生產技術采納通過外部政策支持彌補生產成本。出于對食品安全和生態保護的重視,地方政府傾向于向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戶給予項目支持。這意味著采納綠色生產技術一方面可以獲得更為專業的外部技術輔助,降低信息成本和學習成本,減少產出損失;另一方面可以獲得更強的財政、金融及稅收優惠力度,彌補生產成本投入。所以,綠色生產技術采納有助于獲得地方政府外部政策支持,以彌補額外成本,進而提升農戶收入。
綜上所述,農產品銷售市場的拓展與品質認證的提升能夠增加農戶銷售收益,外部政策的支持則為彌補生產成本提供了可能。渠道拓展效應、品質認證效應以及外部支持效應是綠色生產技術采納促進農戶增收的可能路徑。
本文所用數據來源于“全國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發展指數調查”。該項目前期的問卷設計、樣本抽樣、數據分析等工作由作者所在課題組完成,隨后由第三方調查公司負責具體調查,于2016年5月—2017年3月、2017年11月—2018年3月、2019年10月—2020年1月開展三期調查,涉及全國23個省(自治區、直轄市)。調查采用分層隨機抽樣與兩階段抽樣的抽樣設計:首先,以全國各縣域2014年第一產業增加值為依據進行分層隨機抽樣,從全國抽取150個縣作為樣本縣;其次,從被調查縣政府部門獲得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登記注冊名單后,根據調查配額等距抽取具體的調查對象,調查數據由調查公司分布在全國各地的調查員入戶調查獲得。 第二期和第三期調查樣本分為追蹤樣本和新增樣本兩部分,其中新增樣本是調查公司針對原定樣本拒訪(面訪三次拒絕)、消亡、改行等情況,在原定樣本所在村莊就近選擇的未接受過調查的樣本。本文所用數據來源于第三期調查,最終獲得總樣本 3 928個,包括702個農民專業合作社、778個家庭農場、1170個專業大戶、352個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801個普通農戶和125個村莊。本文選定其中所有種植業農戶為研究對象,最終得到1 946個種植業農戶樣本,其中689個為普通農戶,1 257個為家庭農場和專業大戶。
1)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戶收入影響的模型設定。內生性是選擇計量模型時需要重點考慮的問題,在本文中,是否采納綠色生產技術是農戶作為理性人基于成本收益權衡進行的自我選擇,且存在農戶風險偏好等不可觀測因素的影響,同時家庭收入水平也會反向影響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因此內生性問題難以忽視。以往研究中通常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 PSM)和工具變量法(Instrumental Variable Method, IV)。然而,PSM法雖可緩解由可觀測偏誤產生的選擇偏差和內生性問題,卻不能緩解由不可觀測偏誤產生的選擇偏差;IV法雖能解決由遺漏變量產生的估計偏差,卻未考慮實驗組與控制組處理效應的異質性。相比之下,內生轉換回歸(ESR)模型能夠綜合控制可觀測偏誤和不可觀測因素造成的估計偏差,且估計方法為全信息最大似然估計,能夠有效處理信息遺漏問題[27]。因此,本文使用ESR模型實證分析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戶家庭收入的影響。
ESR模型分兩階段進行估計:第一階段使用Probit模型估計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行為方程;第二階段構建反事實假設,同時分析采納綠色生產技術農戶組和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農戶組的家庭收入。具體的,ESR模型同時估計以下3個方程[27]:
行為方程(是否采納綠色農業生產技術):
結果方程1(處理組,即采納綠色生產技術農戶的家庭收入決定方程):
結果方程2(控制組,即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農戶的家庭收入決定方程):
式(1)中:Pi表示農戶是否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二元選擇變量,Xi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ξi為待估系數,μi為行為方程的誤差項。式(2)和式(3)中,Y1i和Y0i分別表示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和未采納綠 色生產技術兩個樣本組的家庭收入,Zi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η1i和η0i為待估系數,v1i和v0i為結果方程的誤差項。Xi中除了需要包括至少1個工具變量以便模型可識別外,其余變量一般與Zi中包含的變量一致。
2)綠色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評估。利用ESR模型的估計系數,構建反事實情境,計算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對農戶家庭收入的平均處理效應(ATE)。其中,平均處理效應(ATE)由如下方程計算:
式(4)中,E(Yi|Pi=1)表示所有樣本全部采納綠色生產技術時的預期平均家庭收入,E(Yi|Pi=0)表示所有樣本全部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時的預期平均家庭收入[28]。
3)綠色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作用機制模型設定。本文構建的檢驗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增收效應作用機制的模型如下:
式(5)中,Yi表示農戶家庭收入,Di表示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戶收入影響的具體途徑(在本文中為渠道拓展效應、品質認證效應和政策支持效應),Pi×Di為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與其影響途徑的交互項,Zi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αi為常數項,βi、γi和δi為待估系數,ei為隨機擾動項。本文關注系數γi,如果γi顯著為正,即表示綠色生產技術采納通過該項作用機制能夠有效提高農戶收入。
1)被解釋變量:農戶家庭收入。本文被解釋變量是農戶家庭總收入,為減少異方差帶來的影響,在實證分析中對該變量做取對數處理。
2)關鍵解釋變量: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結合《農業綠色發展技術導則(2018—2030年)》的相關內容以及已有研究中對農業綠色生產技術的界定[8,24,29],本文最終確定將測土配方施肥技術、病蟲害綠色防控技術、節水灌溉技術和生態循環生產技術的采納行為作為具體研究對象。當受訪農戶采納其中任意一種或多種綠色生產技術時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
3)控制變量。借鑒國內外學者的相關研 究[3,5,30-33],本文選取了戶主個人特征、家庭經營特征、外部環境特征、地理位置4類14個變量作為本文的控制變量。具體來說,戶主個人特征包括戶主性別、受教育程度、年齡、健康狀況、社會網絡、技術培訓6個變量,家庭經營特征包括勞動力比例、工資性收入占比、種植面積、家庭農場/專業大戶4個變量,外部環境特征包括離縣城距離和離市場距離2個變量,地理位置通過引入地區虛擬變量以控制東、中、西部地區差異帶來的影響。
4)工具變量:農技推廣類信息獲取和質量安全類信息獲取。為解決內生性問題,需選擇能夠對農戶是否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產生影響而對其家庭收入無影響的工具變量。根據不完全信息理論,在不充分不對稱市場經濟下,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是基于有限信息做出的理性選擇,而綠色生產類信息暢通的農戶更容易理解綠色生產技術帶來的價值。如高楊和牛子恒[34]研究發現,信息獲取對農戶技術采納行為產生顯著正向影響。具體到綠色生產技術,農技推廣類和質量安全類信息獲取均有助于提升農戶的采納行為。同時,兩類信息獲取與否應當不對農戶家庭收入產生直接影響。因此,本文選取農技推廣類信息獲取和質量安全類信息獲取兩個變量,作為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戶家庭收入影響的工具變量。
5)影響機制變量。本文選取銷售范圍、產品認證、示范項目3個變量作為研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增收效應的影響機制變量。
1)樣本農戶基本情況。本文共有1 946個種植業農戶樣本,其中689個普通農戶,1 257個家庭農場/專業大戶。樣本農戶的基本情況見表1。其中,受訪農戶以糧食作物種植為主,占比69.89%,普通農戶的種糧比例為72.86%,家庭農場/專業大戶為68.26%。52.89%的農戶家庭經營面積在1.33 hm2以下,同時,經營面積超過6.67 hm2的規模化農戶所占比例也較高,達到20.75%,不同農戶類型中,家庭農場/專業大戶家庭經營面積平均為8.23 hm2,普通農戶家庭經營面積平均為0.95 hm2,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的經營規模遠大于普通農戶。

表1 樣本農戶的基本情況Table 1 Basic information of sample farmers
從家庭收入情況看,受訪農戶家庭收入呈現兩端少中間多的橄欖型分布。其中,6.56%的農戶家庭總收入低于1萬元,21.68%處于1萬~5萬元之間,41.46%處于5萬~20萬元之間,18.82%處于20萬~50萬元之間,11.48%高于50萬元。家庭農場/專業大戶的家庭收入平均為36.21萬元,普通農戶家庭收入平均為6.56萬元,家庭農場/專業大戶家庭收入遠高于普通農戶。
2)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情況。全部調查樣本中(表2),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率為13.77%,其中,采納測土配方施肥、病蟲害綠色防控、節水灌溉、生態循環生產技術的農戶比例分別為7.25%、8.89%、6.48%和4.01%。總體而言,農戶對綠色生產技術的采納比例并不高,有待進一步發展。

表2 主要變量定義及描述性統計Table 2 Definitions and descriptive statistics of major variables
對家庭收入影響方面,采納和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戶2017年家庭總收入分別平均為44.18萬元和22.44萬元。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戶家庭收入明顯高于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農戶,且在1%的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意味著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戶家庭收入有促進作用。當然,從自變量內生性 角度考慮,也可能是具有更高收入的家庭更傾向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具體情況仍有待進一步實證分析。
此外,采納和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戶在控制變量取值上均存在顯著差異,表明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決策并非外生隨機。兩組農戶在影響機制變量的取值上也具有顯著差異,相較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戶,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戶農產品銷售范圍更廣、獲得“三品一標”產品認證和示范項目的可能性更高。
1)工具變量及模型有效性檢驗。采用ESR模型估計方法的關鍵是選擇有效工具變量識別方程。本文選擇農技推廣類信息獲取和質量安全類信息獲取兩個變量作為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的工具變量,并進行弱工具變量檢驗,以檢驗工具變量有效性。結果表明,Kleibergen-Paap rk Wald 統計量為42.55,遠高于10%統計水平上拒絕弱工具變量假設的臨界值19.93,可以認為,本文使用的工具變量對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有較強解釋力,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
表3估計結果中,LR檢驗在1%水平上拒絕行為方程和結果方程相互獨立的原假設,模型擬合優度Wald檢驗在1%水平上顯著,反映μi和νi相關性的ρ1和ρ0都在1%水平上顯著不為零,表示不可觀測因素同時影響農戶是否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和農戶家庭收入,若不對偏誤進行糾正會產生有偏結果[35]。同時,ρ1值顯著為負,意味著存在正選擇性偏差,即家庭收入低于總樣本收入均值的農戶更傾向于采納綠色生產技術;ρ0值顯著為正,意味著存在負選擇性偏差,即家庭收入低于總樣本收入均值的農戶更傾向于不采納綠色生產技術[36]。上述分析表明,采用ESR模型進行實證分析是必要且合適的。
2)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影響因素分析。如表3第(1)列所示,信息獲取特征中,相較未獲取農技推廣類信息或質量安全類信息的農戶,能夠獲取兩類信息的農戶突破了信息壁壘,實現了農業生產前沿知識積累,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可能性更高。戶主個人特征中,農戶受教育程度越高,學習和接納新技術的意愿和能力越高,且對資源節約和環境保護的認知越強,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可能性越高。戶主健康狀況越好,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可能性越高,原因在于健康狀況良好的勞動力具有更多的體力與精力,更容易將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意愿轉化為實際的采納行為。社會網絡對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具有顯著負向影響,原因在于社會網絡越廣,非農就業機會越多,農戶進而缺乏采納新技術意愿。若社會網絡中的親朋好友大多應用傳統生產技術,則會鞏固樣本農戶傳統的農業生產觀念,這也與我國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率較低的現狀 吻合。

表3 綠色技術采納對農戶收入影響的ESR模型估計結果Table 3 ESR model estimation results of the impact of green technology adoption on farmers’ income
家庭經營特征中,家庭勞動人口占比和工資性收入占家庭總收入比例對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具有顯著負向影響。家庭中兒童、老人等非勞動力所占比例越高,家庭對食品安全重視程度越高,因而更傾向于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另外,家庭勞動力越富裕,越傾向于以勞動替代資本和技術投入,降低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可能性。非農就業對家庭收入貢獻越高,農戶對農業經營情況越不在意,因而不愿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地理位置變量中,處于中部地區的農戶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可能性更高,這是由于中部地區為全國提供了70%以上大宗農產品,承擔著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重要職能,對農戶作物種植的標準化、規范化要求更為嚴格。而且,中部地區地勢條件優于西部地區,經營規模優于東部地區,更加適宜機械化、規模化經營,能夠促進相關技術的采納與應用。
3)農戶收入的影響因素分析。如表3第(2)列和第(3)列所示,采納和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戶在家庭收入影響因素上具有明顯差異,說明農戶的采納行為具有明顯的“自選擇”特征。戶主個人特征中,性別、年齡、社會網絡和農業技術培訓同時對兩組農戶家庭收入產生顯著正向影響。男性戶主勞動能力更強,較多的社會網絡親朋好友數量增加了家庭獲得幫工支持的可能性,因此提高家庭收入水平。接受農業技術培訓有利于提升人力資本水平,提高農業生產效率,促進農業收入增加。
家庭經營特征中,種植面積同時對兩組農戶家庭收入產生顯著正向影響。種植面積越大,農業產出越高,收入水平越高。勞動力比例對采納綠色生產技術農戶家庭收入產生顯著正向影響,家庭中勞動力越多,在綠色生產中的勞動投入越多,收入越多。工資性收入占比和家庭農場/專業大戶對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戶家庭收入產生顯著正向影響。務工收入能夠顯著提升農戶家庭收入,注冊為家庭農場或專業大戶的農戶耕地面積更大,資源稟賦更加充足,且獲得政策優惠的可能性更高,因此能夠增加家庭收入。地理位置變量僅對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農戶家庭收入產生顯著影響,西部地區農戶家庭收入水平更低。這是由于中東部地區農業生產資源稟賦條件更好,能夠提升農業單位產出水平,進而提高農戶家庭收入水平,西部地區農業配套設施及技術水平更低,降低農業單位產出水平,進而降低農戶家庭收入水平。
1) 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在ESR模型估計的基礎上,進一步測算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對農戶家庭收入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結果如表4。 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對農戶2017年家庭總收入有正向的處理效應,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對全部樣本而言,在控制可觀測因素和不可觀測因素影響后,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可以使農戶的家庭總收入提升18.37%。考慮到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帶來的農業經營成本的增加,本文亦使用剔除農業經營費用后的農戶家庭純收入作為因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表明,在控制可觀測因素和不可觀測因素影響后,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可以使農戶的家庭純收入提升27.93%。進一步說明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具有明顯的增收效應。

表4 綠色技術采納對農戶收入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Table 4 Average treatment effect of the impact of green technology adoption on farmers’ income
2)不同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異質性分析。綠色生產技術有多種類型,每種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存在差異,本文對此進行異質性分析。以是否采納測土配方施肥技術、是否采納病蟲害綠色防控技術、是否采納節水灌溉技術、是否采納生態循環技術為自變量,計算其對農戶收入的平均處理效應差異。結果顯示(表5),除生態循環生產技術外,其余各項綠色生產技術對農戶家庭收入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均在1%水平下顯著為正。具體來說,采納測土配方施肥技術、病蟲害綠色防控技術和節水灌溉技術分別使農戶家庭收入提升2.88%、3.20%和20.78%,其中節水灌溉技術的增收效應最為突出。測土配方施肥技術、病蟲害綠色防控技術的增收幅度較小,原因在于其前期成本投入較多,但增收效果需要多年種植后才能體現。例如,應用測土配方施肥的有機種植需要三年土壤轉換期方能達到種植標準,收益周期較長,因此短期經濟效益提升不夠明顯。節水灌溉技術則可獲得即時效益提升,尤其對于較干旱地區,節水灌溉技術采用可以節省相對稀缺的水資源投入,因而增收效應更強。

表5 不同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戶收入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Table 5 Average treatment effect of the impact of different green technology adoption on farmers’ income
生態循環技術采納對農戶收入的影響顯著為負,表明生態循環技術采納不僅不具有增收效應,反而會使農戶家庭收入降低16.19%。調研樣本中,采納測土配方施肥、病蟲害綠色防控、節水灌溉、生態循環技術的農戶2017年農業經營費用分別為9.57萬元、8.58萬元、10.37萬元和13.85萬元,生態循環技術的采納成本明顯高于其他綠色生產技術,成本損失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生產循環技術對農戶家庭收入的負向影響。生態循環生產技術更為復雜,需要投入更多學習、生產、管理和交易成本,且農戶在采納該技術的初期由于對新技術的掌握尚未熟練、缺乏實踐經驗,易產生人工操作不當、設備安裝不合理等問題,產生的成本損失更多,成本損失大于效益提升,導致其初期家庭收入降低。
3)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不同類型農戶增收效應的異質性分析。本部分通過對樣本分類,考察農戶收入來源差異和農戶規模差異下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增收效應的異質性影響。
首先,比較家庭收入主要來源于農業和非農業的兩組農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差異。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所等[37]的分類方法并參考陳曉紅和汪朝霞[38]的做法,本文將農業收入超過非農業收入的農戶稱為“農業兼業戶”,將非農業收入超過農業收入的農戶稱為“非農業兼業戶”。表6前兩行顯示,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分別可以使農業兼業戶和非農業兼業戶收入提升27.79%和16.63%,農業兼業戶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增收效應明顯高于非農業兼業戶。這與兩類農戶的家庭收入來源相關。農業兼業戶家庭收入主要來源于農業收入,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業經營性收入的提升在農戶家庭總收入中具有較高的貢獻;非農業兼業戶家庭收入主要來源于務工、自主創業等非農收入,農業生產性角色弱化,因此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行為對農業經營性收入的提升在農戶家庭總收入中貢獻相對較小。
其次,比較普通農戶和家庭農場/專業大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差異。表6后兩行顯示,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分別可以使普通農戶和家庭農場/專業大戶家庭收入提升29.30%和15.84%,普通農戶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收入提升程度高于家庭農場/專業大戶,原因在于兩類農戶發展狀況的差異。家庭農場/專業大戶作為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的代表,能夠在農產品市場上獲得較高認可度并有效參與市場競爭,普通農戶因種植規模小、標準化程度低,難以有效參與農產品銷售市場。綠色生產技術則是銜接小農戶與大市場的有效工具,普通農戶通過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獲得了更高的市場認可度和市場競爭力,顯著提升農業收入。此外,這一結果還可能意味著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存在最優規模,當農戶經營規模超過一定范圍后,綠色生產技術的增收效應邊際遞減。

表6 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不同類型農戶收入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Table 6 Effect of the impact of green technology adoption on the income of different types of farmers
前文實證結果表明,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戶收入有顯著促進作用,但仍需要進一步對增收效應的生成機理給出更為直觀的經濟學解釋。為此,本文使用式(5),對應上文理論分析部分,進一步分析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具體通過哪些途徑促進農戶收入提升,回歸結果見表7。

表7 綠色技術采納增收效應的作用機制檢驗Table 7 Tests on the mechanism of green technology adoption and income-increasing effect
1)渠道拓展效應。本地市場因產品集聚和同質性強,弱化農戶溢價能力及產品競爭力,綠色生產技術引致的產品質量提升則可幫助農戶拓展銷售渠道,增強農戶在外地市場的競爭力。本文選取產品銷售范圍作為渠道拓展的代理變量,分析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能否通過渠道拓展效應提升農戶收入。表7中第(1)列估計結果表明,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對農戶家庭收入具有顯著提升作用,估計系數為0.364。第(2)列中,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與銷售范圍的交乘項不顯著,綠色生產技術采納依舊顯著,表明銷售范圍擴展并非綠色生產技術采納提升農戶收入的重要中介機制。綠色生產技術采納提升農戶經營收益的基礎是農戶能夠有效參與農產品交易市場,渠道拓展效應不成立則暴露了綠色生產技術推廣過程中的重要現實問題。即由于信息不對稱、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生產的高質量農產品并未實現銷售渠道的有效擴展。在全部樣本中,51.24%的種植戶存在產品銷售渠道單一的困難,表明農戶與農產品銷售市場的銜接依舊缺乏 效率。
2)品質認證效應。品質認證是證明農產品質量水平高低的重要標簽,可有效緩解農產品市場信息不對稱程度。本文選擇是否進行“三品一標”認證作為品質認證的代理變量,分析綠色生產技術是否通過品質認證效應提升農戶收入。表7第(3)列中,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與“三品一標”認證的交乘項顯著為正,控制品質認證的作用后,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顯著性及系數大小均有所下降,表明品質認證效應對農戶增收起到重要作用,是綠色生產技術采納促進農戶增收的重要作用機制。這意味著,綠色生產技術采納提升了農產品質量,促進了“三品一標”認證,進而提高了高質量農產品的銷售水平和市場溢價水平。然而現實中,農戶獲得產品認證難度較高,“三品一標”認證比例仍舊較低。在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家庭農場和專業大戶中,有39.90%的樣本獲得了“三品一標”認證,而在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普通農戶中,只有28.57%的樣本獲得了“三品一標”認證,說明綠色生產技術采納通過品質認證效應提高農戶收入的潛力還未完全發揮。
3)政策支持效應。政策引導通過外部干預彌補綠色生產技術的成本投入,為農戶提供正向激勵。本文選取政府示范性推廣項目作為政策支持的代理變量,分析綠色生產技術是否通過政策支持效應提升農戶收入。表7第(4)列中,綠色生產技術采納與示范項目的交乘項顯著為正,控制示范項目的作用后,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系數大小明顯下降,表明政策支持效應對農戶增收起到重要作用,是綠色生產技術采納促進農戶增收的重要作用機制。這意味著,地方政府對采納綠色生產技術農戶的傾向性政策扶持,不僅提高農戶獲得農業綜合開發、“菜籃子”產品、中型灌溉區節水配套改造等項目支持的可能性,也進一步增強農戶的財政、金融、稅收等農業政策支持力度,彌補技術采納的額外成本投入,促進農民增收。從現實情況看,在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樣本中,48.51%的農戶獲得了示范性推廣項目,但也需要注意,在未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樣本中,同樣有12.22%的農戶能夠獲得示范性推廣項目。這意味著,地方政府在評選示范性推廣項目時,將采納綠色生產技術作為重要但并非唯一的考量,這也說明了政府目標政策的多樣性。
本文從質量經濟學視角構建理論框架,并使用全國范圍內1 946個種植業普通農戶和家庭農場/專業大戶調查數據,采用內生轉換回歸模型對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進行實證分析。研究表明:
1)我國綠色生產技術采納具有明顯的增收效應。在反事實框架下,采納綠色生產技術可以使農戶家庭總收入提升18.37%,家庭純收入提升27.93%。
2)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具有異質性。不同綠色生產技術中,節水灌溉技術采納的增收效應最為明顯,其次為病蟲害綠色防控技術和測土配方施肥技術,而生態循環技術對農戶收入影響為負。不同類型農戶中,綠色技術采納對農業兼業戶增收效應高于非農業兼業戶,對普通農戶的增收效應高于家庭農場/專業大戶。
3)影響機制分析表明,品質認證和政策支持是綠色生產技術采納促進農戶增收的主要作用機制,渠道拓展的作用不明顯。
第一,加快健全綠色生產技術的宣傳推廣機制。一是建立健全綠色生產技術的推廣政策體系,其中縣級政府應發揮統籌作用,制定綠色技術的宣傳推廣政策,村兩委據此制定切實可行的規章制度,為農戶提供綠色技術采納的良好環境,消除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障礙;二是采取多種途徑積極宣傳綠色生產技術并合理布局基層農業技術推廣機構,如搭建基層信息獲取平臺,為農戶獲取農技推廣、質量安全等信息創造條件,同時在縣鄉村各級服務站增加技術服務供給,為農戶采納綠色技術提供有效途徑。在這一過程中,應當有針對性的加強對節水灌溉技術的推廣,其次是加強病蟲害綠色防控技術和測土配方施肥技術的推廣,使得各類綠色生產技術的增收效應得到充分發揮。
第二,通過示范效應和政策支持等措施提升農戶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意愿和能力。一是向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戶給予相關配套項目傾斜,如設置專項資金獎勵其技術采納行為,并通過網站、微信以及村委等多渠道加強宣傳,發揮示范效應從而帶動其他農戶的采納行為;二是建立健全農業擔保體系,拓寬農戶融資渠道,為農戶采用綠色生產技術提供資金支持,尤其是注重加強對小農戶的資金投入,緩解其由于生產規模小、經營能力差而造成的資金短缺,提升其采納綠色技術的能力。
第三,完善綠色生產技術采納的增收路徑。一方面,強化小農戶與大市場的有效銜接,拓寬高質量農產品銷售范圍,發揮渠道拓展的作用。如推進農業生產與服務行業相融合,借助互聯網營銷與電子商務平臺擴大高質量農產品的銷售范圍,同時充分發揮社會化服務組織的作用,通過提供加工銷售等服務將小農戶納入現代農業發展軌道。另一方面,完善農產品檢驗檢測及質量認證制度,發揮品質認證的作用。要確保質量認證的準確性,避免錯認、漏認現象,保證采納綠色生產技術的農產品能夠得到準確認證,從而實現優質優價,促進農戶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