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思思
摘 要:本文擬從康德義務論視角對災難報道的倫理問題進行具體分析,并試圖提出針對傳媒行業的一些倫理啟示。筆者在對災難報道的倫理問題進行分析時,發現了一些媒體存在諸如把人性當成宣傳工具和手段、為追求利益而傳播虛假信息或是煽動民眾情緒等失范行為。基于康德對“善良意志”“普遍法則”“人是目的”“純粹理性”等核心概念的相關闡述得出了一些啟示。本文最后也提出了一些康德義務論所面臨的新聞倫理困境,并試圖與新聞學界和業界進行對話。
關鍵詞:康德;義務論;災難報道;倫理失范
中圖分類號:G21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21)04-0133-03
災難報道是媒體對新近發生的災難事件的報道,因其沖擊性和破壞性而受到廣泛關注。災難報道在內容上客觀反映災情發展、傳播社會趨勢、發出災難警報,并對公眾給予一定鼓勵和積極引導,一般包括自然災難報道和社會災難報道。在進行災難報道時,需將理性與感性進行融合,以避免對被訪者、受害者及公眾心理造成二次傷害。
一、康德義務論
康德關于義務論的相關闡釋主要見諸于《實踐理性批判》《純粹理性批判》《道德形而上學原理》三本著作中。作為康德道德哲學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義務論無論對于規范倫理學還是元倫理學,都有著重要的理論意義,能夠為災難報道提供值得借鑒的思想資源。
按照學者鄧曉芒的觀點,將康德道德哲學劃分為三個層次。在“通俗的道德哲學”層次中,康德從普通人最日常的道德意識入手,區分了“出于義務”與“合乎義務”,提出了“善良意志”;在“道德形而上學”層次中,康德將命令分為假言命令和定言命令,提出了“必須要這樣行動,即你的行為準則要成為一項普遍的立法原則”“要以你和其他人身中的人性為目的,而不能僅僅當做手段”和“每個人的意志都是立法的意志”三條派生的命令形式,即“絕對命令”“人是目的”和“目的王國”,并將義務劃分為完全義務和不完全義務;在“實踐理性批判”層次中,康德批判地考察了道德律的前提和道德律何以可能等問題,并以“自由”“自由意志”作出了解答[1]。
二、從康德義務論視角看媒體報道的倫理失范行為
(一)漠視人性,將其當成宣傳工具和手段在進行災難報道時,一些記者存在提問過分冷漠、轟炸式采訪、過分關注細節等問題。如在西昌森林火災的一場發布會中,有記者拿著相機往遇難消防隊員父母臉上近距離“懟”著拍,將其哀痛情緒作為新聞點來大肆進行傳播,將宣傳價值凌駕于其情緒之上。又如此前引發廣泛爭議的“深圳聯防隊員強奸案”,部分媒體不斷提出尖銳的問題來轟炸式采訪受害者及其丈夫,當受害者丈夫懇求不要再采訪時,媒體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將焦點轉向了在床上痛苦掙扎的受害者,在其飽受身體和精神上的巨大折磨后仍迫使其回憶痛苦經歷。
康德提出,“你的行動,要把你自己人身中的人性,和其他人身中的人性,在任何時候都同樣看作是目的,永遠不能只看作是手段”[2] 。康德的自我目的公式中的核心為“人是目的”,人及人性在任何時候都只能看作是目的,而不是手段。而在上述的媒體報道行為中,一些媒體缺乏對遇難者及其家屬的尊重,無論是對其哀痛情緒視而不見,還是迫使其回憶痛苦經歷,抑或是把其情緒當作宣傳價值,都是對其人性的褻瀆和利用。手段是為達到某種目的而采取的具體方法,當媒體把他人的人性當成一種為達到宣傳目的而采取的方法時,就會不可避免地對當事人造成二次傷害。在報道中,一些媒體對當事人以及那些可能受到新聞報道負面影響的人缺乏同情,為追求所謂的新聞價值,全然不顧當事人的情緒,把新聞價值凌駕于人性之上,而這些都是與康德的論述相悖的。
(二)為追求利益,拋棄內心的道德準則
災難報道由于其沖擊性和破壞性而具有巨大的新聞價值,無論是自媒體還是主流媒體都使出“渾身解數”爭奪關注。其中不乏一些自媒體受到利益的驅使,故意捏造虛假新聞、傳播虛假信息,利用部分受眾“情緒先行”的特點,煽動各類不健康的情緒,這其中也不乏一些權威主流媒體。如在澳洲山火肆虐期間,各類假新聞、誤導性新聞和煽動性新聞層出不窮。美國ABC發布的一張山火地圖顯示澳洲西部全部都在著火,同時還有一條火帶橫跨澳洲南北,東南部的維州和首都堪培拉全境被大火覆蓋。而后這張地圖被證實為假地圖,此外還有多張假地圖和假照片在自媒體平臺上被肆意傳播,吸引著公眾的關注。而國內一篇刷屏級的自媒體文章《沒有澳洲這場大火,我都不知道中國33年前這么厲害!》為博眼球、吸流量,多處使用誤導性信息煽動情緒、利用公眾的愛國之情來獲利,如“在大火正在殺死一切的情況下,在自己國家燒成焦土的前提下,澳大利亞政府和消防員一起正常休假,歡度圣誕節” “窮人的房子可以不管,但是富人的別墅要救”等表述。
無論是捏造、傳播虛假新聞,還是故意煽動情緒,都是違背道德準則的。康德對道德準則的論述中包含普遍規律公式,“除非我愿意自己的準則也變為普遍規律,否則我不應行動”是道德的行為原則,也是人們判斷是非善惡、建立內心道德準則的一個原則[3]。更通俗地去理解,正如廣告大師大衛·奧格威在其《一個廣告人的自白》中所說的,“不要推出一個你不愿意讓你的家人看到的廣告。”廣告如此,新聞同樣也如此,“不要生產一則你不愿意讓你的家人看到的新聞”。作為新聞傳播者,大體是不愿意看到此類新聞亂象的,因此也不應該為了尋求利益而拋棄道德準則,去生產、傳播這類新聞。
(三)過分宣揚不完全義務,制定高不可攀的道德標準災難事件發生之時,媒體多會發布一些溫情報道,如在地震、洪災等災難中,類似“重慶87歲獨居老人捐款20萬”“68歲環衛工人捐出全部積蓄”“83歲拾荒老人與癱瘓在床的老伴捐養老金救災” “流產10天后身體虛弱步履蹣跚的某‘90后女護士重回一線”“醫務工作者懷孕九個月堅守一線”等報道屢見不鮮。媒體報道此類新聞的本意在于傳遞正能量、宣傳無私奉獻和舍己為人的精神。但從受眾的反應來看,此類報道并未取得良好的效果,并且造成了一些負面影響。有些負面影響可以從受眾的反饋中直接看出來,比如因忽略對報道主體的情感和心理狀態以及現實生存狀態的關注而讓受眾覺得不適。此外,也有些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媒體長期的此類報道將導致一些道德標準缺乏實際的操作性,讓大家覺得高不可攀,而且有時候還會讓大家產生一種逆反或排斥心理。
康德在其《道德形而上學原理》中將義務分為完全義務和不完全義務[3]。如果一件事在邏輯上或實行中,一旦所有的人都去做便會造成相互沖突,那么這件事就不能去做,不做這樣的事是人的完全義務,完全義務禁止人有違反普遍法則的行為。不完全義務是一種“不嚴格義務”,是一部分人承擔的義務,它塑造高尚人格(如“舍己為人”),但是許多人做不到。不完全義務可以因個人選擇而不同。誠然,對不完全義務的適度宣傳有利于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但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相關報道中,一些媒體過度宣揚不完全義務,將一些本就不提倡的高道德行為打造成不完全義務進行大肆宣揚,通過傳媒制定高不可攀的道德標準、營造一個高道德標準的社會,制造“道德理想國”,不僅對人性產生了極大程度的壓迫,也容易造就道德上的偽君子,使虛偽之風盛行。
三、康德義務論對新聞倫理的啟示
(一)尊重人性,加強人文關懷
人文關懷不僅著眼于生命關懷,而且著眼于人性、精神、情感和道德的關懷,把人的生存、人的作為、人的發展當作考察一切事物的價值取向[4]。把康德對于人及人性的尊崇聯系至新聞實踐中,則要求新聞傳播者秉持人文關懷的精神,不去揭人傷疤和隱私,不能因為新聞報道而對新聞當事人及其他相關者造成二次傷害,加強對弱勢群體、普通人群的關注,避免因話語霸權、盲目追求新聞價值而造成對人性的褻瀆。始終把人性作為目的,而不是追求利益、實現其它目的的手段。
(二)加強自律,避免迎合外部
普遍的道德律令是由人的意志自身頒布訂立的,所以才具有人人遵守的普遍有效性。這種遵守既不是恐懼,也不是出于功利,完全是對規律的尊重[5]。新聞報道要求新聞客觀真實,是因為客觀真實這一行為本身是善的,所以才能成為一條必須要奉行的準則,而不是因為害怕造假被曝光后造成的信譽危機才予以堅持。如果是因為害怕行為產生的后果才堅持客觀真實,將導致對外部的迎合。為了獲獎迎合評委,為了獲得利益迎合受眾。如果過分注重報道行為的結果,導致迎合公眾,以情緒先行,將會產生大量的煽情報道。而只有個人與行業遵循自由意志、加強自律,才能避免此種失范行為。
(三)出于義務,敬重行業法則
康德講到人是理性的動物,“一個擁有純粹理性實踐的人,會按照普遍的立法原則來行事”[5]。新聞傳播行業基于普遍的立法原則已經制定了一套較為完備的行業規范和職業道德準則,一些失范行為之所以層出不窮是因為部分新聞傳播從業者沒有敬重行業法則,造成法則在內心的缺位。此外,康德在有關“道德命題”的論述中提出,一個行為要具有道德價值,只是“合乎義務”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是“出于義務”。一些學界及業界的權威已經為新聞行業制定了自身的積極義務和消極義務,而這些義務的制定能否改善行業內的一些倫理失范行為,取決于新聞工作者能否以“出于義務”的意志去尊崇。
四、康德義務論所面臨的新聞倫理困境
(一)當善的意志導致惡的后果時
康德認為善良意志是被無條件地視為善的,并不因它適宜于達到任何一個預定的目的而善,而是僅僅因意欲而善[2]。他強調“善”的意志而“善”的結果。但是,當善的意志導致惡的后果時,還應該按照康德的標準將其稱之為善嗎?當一則報道可能對個體、受眾及社會產生的負面影響多過其正面影響時,還應當僅是出于善良意志而發布報道嗎?對災難事件一些基于善良意志發布的報道,當其產生了負面影響時,又該如何評價這一行為呢?
(二)當可普遍化的原則“真實”帶來傷害時
真實作為一個可普遍化的原則,也是傳媒業所倡導的,但當真實與其它可普遍化的原則形成沖突時該如何抉擇呢?正如康德自己所描述的倫理困境:當一個持槍男人來到你家門前,問另一個人在哪里(正藏在你家壁櫥里),他想殺了他,此時你該撒謊還是說實話?[6]。康德認為,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應當違背“不得說謊”這個義務。但當應用到傳媒實踐中時,真的能在沖突的兩個原則中不計后果地選擇真實嗎?
五、結 語
康德的理論是元倫理學的,而新聞倫理作為一種應用倫理、規范倫理,不能機械地運用,但也不必因為這樣就否認這些倫理觀念的社會效用,因為他們產生的一些普適性的道德價值還是具有一定社會導向作用的,結合新聞業界的諸多現象,可以提出一些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如果試圖將新聞報道的行為規范回歸到新聞傳播工作者自身的“善良意志”以及基于行業自律的“普遍立法原則”,也許能為某些新聞倫理問題的解決提供一種有效指導。
參考文獻:
[1] 鄧曉芒.康德道德哲學詳解[J].西安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2):44-47.
[2] (德)康德著.苗力田譯.道德形而上學原理[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社,2012:81-82+43.
[3] 李楠,黃逸超.淺談康德“善良意志”思想[J].哲學進展,2014,3(2):31-34.
[4] 尹川.賽博空間對倫理道德的消解及應對[J].東南傳播,2007(8):48-49.
[5] (德)康德著.鄧曉芒譯.實踐理性批判[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7+42.
[6] 展江.社會生病媒體吃藥,不公道——媒體道德與法治爭議三題[J].青年記者,2010(19):3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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