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瑩
摘 要:行政主導模式的醫療責任保險在我國運行實踐中各種問題不斷凸現,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滯后是最為重要的原因。醫療責任保險的健康發展亟需醫療責任保險立法。醫療責任保險立法的構建應該遵循法定原則、公益性原則和強制保險原則。在這三個立法原則的指導下,還應該關注兩個關鍵問題:一是第三人直接請求權的確立;二是醫療責任保險應該包括醫療機構責任保險和醫師責任保險。
關鍵詞: 醫療損害;醫療責任保險;立法主導模式
中圖分類號:D922.284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1003-7217(2021)03-0155-06
為了解決醫療行為不確定性帶來的諸多風險,多數發達國家建立了醫療責任保險立法制度,較完善的立法制度為醫療責任保險的健康發展保駕護航。我國的醫患糾紛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驟增,醫患關系趨于緊張,傷醫事件頻頻發生。為了緩解醫患矛盾,我國從1989年開始在一些地方試行醫療責任保險制度并在全國推廣,行政主導模式的醫療責任保險經過三十余年的實踐和探索,取得了一些成績,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醫患矛盾。隨著醫療責任保險的深入發展,阻礙和制約其發展的問題不斷凸顯,行政主導模式解決這些問題的效果卻不斷衰減。急需醫療責任保險立法來保障和促進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發展,實現醫患和諧。
一、我國醫療責任保險存在的主要問題及原因
(一)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發展中存在的主要問題
1.投保人積極性不高,投保數量相當低。我國各地醫療責任保險在運行初期采用的是自愿投保,投保人是否投保完全取決于其意愿。在這種投保方式下,投保人積極性普遍不高,投保數量很低,效果甚微。為了增加投保數量,各地先后將二級以上公立醫療機構的醫療責任保險由自愿投保改為強制投保。即便實施醫療責任強制保險,醫療機構參保意愿仍不強烈,參保率處于較低水平,如湖北省2015年參保的二級及以上公立醫療機構有253家,占64.38%;2014年海南省各類醫療機構的參保率為33%。醫療機構投保醫療責任保險最主要的目的是分散風險,較高的保費和較低的賠付率使投保機構認為投保還不如自己賠付,因此醫療機構投保的積極性不高,投保率一直較低[1]。
2.保險公司盈利難,分散風險困難。保險公司在醫療責任保險的實際運行中很難盈利,甚至虧損經營。以南京市為例,“從賠付率數據看,南京市2008-2010年保單年度的已決賠付率均在100%左右,精算賠付率則更高。共保體每年實際賠付率均超過100%”[2],導致連續虧損經營,如果再加上保險公司的綜合運營成本,情況會更加糟糕。保險公司承保的規模越大,能夠通過再保險分散風險的可能性就越大。而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的運行模式是省內各個地市的集中投保,承保的規模較小,保險公司很難通過再保險公司的再保險支持來分散風險。保險公司盈利難、分散風險困難導致一些保險公司退出醫療責任保險市場;沒有退出市場的保險公司也只能通過抬高保險費用來維持經營。
3.對受害患者保護的覆蓋面較小,患者權利保障受限。作為一個人口大國,我國的三級、二級醫院數量相對有限,至2020年,全國共有三級醫院2548家,二級醫院9017家。因為經濟、地域、時間等方面的原因,不少患者會選擇公立基層醫療機構或者非公立醫療機構就診。2018年我國各類醫院診療人次數為35.77億,民營醫院為5.26億人次(14.71%);基層醫療機構診療人次為44.06億人次,社區衛生服務中心診療人次為7.99億人次(18.13%),村衛生室診療人次為16.72億人次(37.95%)[3]。由于我國行政干預下的醫療責任保險針對的主體主要是二級以上公立醫療機構,公立基層醫療機構和非公立醫療機構投保醫療責任保險的比例整體低下,在這些醫療機構就診的患者權利能否實現只能依靠醫療機構自身的財力。而這些醫療機構特別是鄉鎮衛生院、村衛生室的自身財力十分薄弱,在這些醫療機構就診的患者權利保障受限。
(二)原因分析
我國醫療責任保險存在上述問題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認知缺失、立法滯后和醫療責任保險費率大數據缺乏是三個重要的原因。
1.投保人和患者對醫療責任保險認知缺失。我國民眾保險方面的文化先天缺失。由于我國古代重農抑商,導致當時的商品經濟極不發達,雖然出現了一些帶有保險性質的組織,但這和西方現代意義上的保險有本質不同。現代意義的保險在19世紀初傳入我國,當時英國商人為了防范戰爭、海盜等風險,在廣州成立了諫當保安行。從19世紀開始,保險業在我國逐漸得到了發展,但我國民眾有關保險方面的文化仍十分缺失[4]。相較一般的財產保險和人身保險,民眾對醫療責任保險更為陌生。
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作為醫療責任保險的投保人,對醫療責任保險文化的認知直接決定著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的投保率。我國醫療責任保險沒有統一的立法,醫務人員獲取醫療責任保險相關信息的主要途徑是醫療機構下發的文件和保險公司的宣傳,獲取途徑十分有限。醫務人員對醫療責任保險的認知主要取決于其工作的科室、工齡等,不同科室、不同工齡的醫務人員對醫療責任保險的認知差異較大。兒科、婦產科的醫療事故多于內科、外科,兒科、婦產科的醫務人員對醫療責任保險的認知更深刻,需求也更高;工齡較長的醫務人員由于在工作中經歷的突發情況較多,對醫療責任保險的認可度也更高。但總體而言,醫務人員對醫療責任保險的認知程度不高。作為投保人的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對醫療責任保險的認知有限,再加上自古以來風險自擔的文化傳統是他們不愿意投保的主觀原因。
患者對于醫療責任保險的認知缺失。只有很少一部分患者對醫療責任保險有較為清楚的認識;有些患者知道醫療責任保險,但認為醫療責任保險是醫療機構和保險公司的事情,和自己沒有太大關系;更有些患者甚至沒有聽說過醫療責任保險,也不知道醫療責任保險有什么作用。由于對醫療責任保險的認知缺失導致發生醫療糾紛時,患者習慣于直接找醫療機構,甚至通過醫鬧等極端方式解決醫療損害,只有極少數患者會通過醫療責任保險來解決。
2.醫療責任保險的立法相對滯后。雖然醫療責任保險在我國已經實施了三十余年,但至今沒有關于醫療責任保險的法律或行政法規,醫療責任保險的實施只能依據通知、指導意見或者部門規章、地方法規等。由于依據的法律文件效力層級較低,投保人投保只能靠行政強制,參保數量和各地行政強制的力度直接相關,行政強制力度較大時,參保數量上升,行政強制稍有不足,參保數量就下降;由于地方性法規只能規范本地區的醫療責任保險,保險人經營醫療責任保險的運行模式是在一定區域內投保,保險人承保規模過小,不能充分發揮大數法則的作用,導致保險人經營困難。醫療責任保險立法的滯后已經嚴重影響了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的健康發展。
3.醫療責任保險費率的大數據缺乏。醫療責任保險費率直接決定投保人繳納的保險費用。我國的醫療責任保險缺乏保險費率的大數據,保險公司主要依據醫療機構的醫務人員數量、注冊床位數、門診和住院人數來確定保險費率,這種確定保險費率的方法不能準確地反映醫療行為的風險。以湖北省中山醫院為例,其在2013年繳納的保險費用是保險公司依據醫院等級、病床數和利用率、門診和住院人數以及醫務人員數量等確定保險費率后核算出來的。實踐證明湖北省中山醫院的保險費用過高,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對于醫護人員進行計算時,沒有依據醫療行為的風險性進行區分,看似保障了全部醫務人員,實質上掩蓋了醫療行為的真實風險系數。因為科室不同,醫療風險、發生醫療損害的概率和賠償的金額也不相同。湖北省中山醫院的情況是我國醫療責任保險費率的一個縮影。由于缺乏保險費率的大數據導致保險費過高,扼殺了投保人的積極性,致使投保率較低。
二、醫療責任保險立法的必要性
(一)建立健全責任保險法律的客觀要求
建立健全責任保險法律制度是完善我國保險法的重要任務。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是填補責任保險法律空白的重要舉措,也是強化責任保險法律保障受害患者權益的關鍵措施。
1.完善責任保險立法。良好的經濟發展水平是責任保險存在和發展的前提,責任保險是我國的經濟社會發展到一定水平的產物[5]。20世紀末我國責任保險市場得到了快速的發展,與責任保險的快速發展不相適應的是,配套的責任保險法律很不完善。現行的責任保險法律立法層次較低,以規范法或管理法居多,遠遠不能滿足責任保險健康發展的需要。我國保險實踐中的強制責任保險有外部性十分明顯的職業責任保險、產品責任險、公眾責任保險等多種險,在我國通常采取一般立法和特別立法配合模式規定強制責任保險?!侗kU法》第65條規定了責任保險的一般情況,《道路交通安全法》《民用航空法》《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等分別對各自領域中的責任保險作了專門規定[6]。醫療責任保險作為職業責任保險的重要組成部分,因醫療行為產生的風險負外部性突出,需要立法強制實施。醫療責任保險立法作為責任保險立法的重要組成部分能夠完善責任保險立法,為醫療責任保險的健康發展保駕護航。
2.強化醫療責任保險受害患者的權益保障。醫生在早期的醫患關系模式中處于絕對的主導地位,患者處在被動地位,幾乎沒有任何權利,19世紀以前的法國社會一直存在“法律不入醫界”的理念。這種醫患關系模式在二戰后隨著對患者權利保護意識的增強發生了改變,法律開始滲透到醫療界,醫療過失、醫療損害賠償與醫療責任保險出現在越來越多的國家法律中。而我國現行的醫療責任保險規范文件、規章側重于對醫療機構的規范和管理,保障受害患者合法權益的規定寥寥無幾,對受害患者的權益保護只能依據保險法的相關規定。我國早期的保險法中沒有關于受害人直接請求權的規定,2009年保險法修訂時對受害人直接請求權進行了明文規定,2015年保險法修訂時保留了此條。按照此條的規定,醫療責任保險的受害人只能在醫療機構或醫務人員“怠于請求”的情況下才能行使直接請求權。但法律對“怠于請求”的規定過于模糊,沒有列出具體包括哪些情形,不利于司法實務的操作。另外此條沒有區分任意責任保險和強制責任保險,不利于醫療責任保險第三人直接請求權的實施。由于任意責任保險和強制責任保險的立法目的和宗旨各有側重,任意責任保險更傾向于保護被保險人,受害人是否享有直接請求權需要基于法律的規定或合同的特別約定。強制責任保險由于社會公益性和對受害人的強制保護,應該賦予受害人直接請求權[7]。醫療活動的潛在受害人是社會大多數人,具有社會公益性,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應該賦予受害人直接請求權,即受害人具有向保險人請求給付保險賠償金的權利,從而能夠強化醫療責任保險受害患者的權益保障。
(二)醫療責任保險依法行政的客觀要求
我國沒有統一的醫療責任保險立法,醫療責任保險是由各地分別制定文件指導實施的。大部分省市為了改善醫療責任保險投保率低的狀態,先后出臺了相關條例強制公立醫療機構投保,由于各地關于醫療責任保險需要強制的表述不統一,造成的結果就是各級政府強制實施醫療責任保險的行為法律依據不足,且行政強制的程度也不相同。依法行政的基礎是有法可依,只有制定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才能從根本上解決上述問題。我國醫療責任保險應當借鑒機動車責任強制保險的立法經驗,立法明文規定所有醫務人員和醫療機構購買醫療責任保險,具體規定醫療責任保險的立法原則,投保人、被保險人和保險人的權利和義務,醫療責任的范圍等內容。只有制定醫療責任保險立法,各級政府才能依據立法制定行政法規強制所有醫務人員和醫療機構購買醫療責任保險,從而讓各級政府在對醫療責任保險的監管中有法可依,并且強制程度和強制效果一致。
(三)醫療責任保險健康運行的客觀要求
我國的醫療責任保險發展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醫療責任保險在我國的萌芽階段,時間從1989年到2002年。這一時期北京、上海、深圳等一些地方開始嘗試實施任意性醫療責任保險。醫療責任保險的特點是醫療事故較少,無論投保還是賠付數量、金額都很少。第二階段是醫療責任保險在我國的初步發展階段,時間從2002年至今。這個階段的特點是隨著醫療診療量的大幅增長,醫療損害糾紛量也在增加,如我國各級法院受理的醫療損害案件2014年為19944件,2016年為21480件[8],各地開始對二級以上的公立醫療機構實施強制責任保險,醫療責任保險在行政強制下的投保數量有所增加,賠付數量和金額也大幅增加,但由于行政強制的不穩定性,投保率仍不穩定。醫療責任保險發展過程中存在諸多問題最主要的原因是規范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的法律主要是國務院的政策性文件、部委規章以及地方性法規、政策等,法律效力層級較低,導致法律調節與市場調節不協調、法律環境與醫療責任保險發展的要求不符。醫療責任保險健康運行迫切需要醫療責任保險立法。國際上通行的做法也是在健全的法治下讓醫療責任保險走市場化的道路。把適合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發展的模式和具體內容通過立法方式固定下來,才能更穩定、更長久地為醫療責任保險的健康運行發揮作用。
三、醫療責任保險立法的可行性
(一)醫療責任保險的實踐與立法探索取得諸多成績
2007年衛生、保險主管部門和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聯合發布了《關于推動醫療責任保險有關問題的通知 》,這一通知是指導我國實施醫療責任保險的重要文件。2014 年國家衛生、財政等五個主管部門聯合發布了《關于加強醫療責任保險工作的意見》。而我國地方醫療責任保險的實踐與立法一直在不斷探索和改進中,2013年廣東、2014年天津、2014年江西等省份出臺的《醫療糾紛預防與處理條例》中對醫療責任保險作出了原則性規定,各省的規定雖然不盡相同,但都規定了醫療機構的投保義務和保險人的理賠義務。這些具體條款為我國的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提供了可以借鑒的經驗。江蘇省2017年通過的《江蘇省醫療糾紛預防與處理條例》第四章專章規定了醫療風險分擔,其中第49條規定了醫療責任保險制度或風險互助金制度。這一條在審議時爭議較大,有的委員建議規定醫療責任強制保險,有的委員建議刪除風險互助金制度,最后條例仍規定了這兩個制度,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依據保險法的規定,強制保險不能由地方性法規來規定。地方醫療責任保險的實踐與立法探索中的有益經驗都可以為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所用。
(二)國外醫療責任保險立法可資借鑒
大多數發達國家為了解決醫療行為帶來的風險都通過立法方式規定了醫療責任保險。這些國家的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有許多方面,尤其是組織模式和實施模式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醫療責任保險的組織模式主要有商業保險模式、互助保險模式和社會保險模式三種,這三種組織模式各有利弊。美國在醫療責任保險發展早期主要采用商業保險模式,商業保險人順應市場需求,提供了幾十種多樣化的保險產品。在美國醫療責任保險的發展、危機和完善過程中,互助保險模式開始出現并不斷壯大。英國醫療責任保險主要以醫生維權聯合會、醫生保護協會和醫療訴訟委員會提供的互助責任保險為主,商業責任保險為補充。澳大利亞與英國的組織模式相似,主要以醫療辯護組織(MDOs)提供互助保險為主,以商業保險為補充。大陸法系的德國和我國的臺灣地區主要采用商業保險模式。日本以互助保險模式為主,以商業保險為輔。在日本提供互助保險業務的是非商業化的日本醫師會,保險費來自會員的會費。由此可見,兩大法系代表性國家醫療責任保險組織模式總的趨勢是以一種保險模式為主,另一種保險模式為輔。考慮到我國在實踐中一直是商業保險模式,在立法中應該加入互助保險模式,從而實現商業保險模式和互助保險模式相結合。而醫療責任保險的實施模式主要有自愿保險模式和強制保險模式。美國大部分州的醫療責任保險都被賦予了強制保險的性質。英國最初采用的是自愿保險模式,后來醫學委員會和牙醫委員會在執業守則里對投保作出了強制保險的規定。德國法律規定在德國執業的醫師必須參與醫療事故保險和醫師責任保險[9]。日本法律雖然沒有規定醫師必須參加醫療責任保險,但實際上大多數醫生都參加了日本醫師協會的醫療責任保險,其他醫生也購買了商業醫療責任保險。由此可見,兩大法系的代表性國家大都通過立法或者行業協會的方式規定了強制保險。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應該基于醫療責任保險需要強制的特性,順應國際立法趨勢,采取強制保險模式。
四、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構建的幾個關鍵問題
(一)立法原則
立法原則是醫療責任保險立法的關鍵和核心,直接決定醫療責任保險立法的導向。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立法的原則應該包括法定原則、公益性原則和強制保險原則。
1.法定原則。醫療責任保險作為一項制度可以通過法律規定,也可以通過政策建立。作為法治國家,我國應該通過法律或者行政法規對醫療責任保險進行規定。法定原則指醫療責任保險的主要內容以法律或行政法規方式進行規定。按照我國保險法的相關規定,只有法律和行政法規才能規定強制保險,否則就是對有關主體權利的限制。我國現行醫療責任保險的推行依據多為通知、指導意見、部門規章等效力層級較低的規范性文件,地方政府在醫療機構投保率不足的情況下采取強制方式投保存在法律依據不足的問題。在缺乏立法明確規定的情況下,行政性推廣措施由于不具有法律規定的強制性,實施效果較差。尤其是對非公立醫療機構和基層醫療機構,行政方式下的鼓勵投保模式收效甚微。立法先行是域外發達國家發展醫療責任保險的主流做法。我國也應當以立法方式確立醫療責任保險,行政法規的名稱可以稱為《醫療責任保險條例》,主要內容包括總則、投保和承保、保險賠償、保險監管和法律責任等。
2.公益性原則。由于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工作對象特殊,醫療行為的目的都是確保和促進人們的生命健康,救死扶傷。醫療行為相比其他的民事法律行為,具有較強的公益性[10]。醫療責任保險的性質是由醫療衛生事業的性質所決定的,醫療衛生事業在我國是公益性事業,醫療責任保險也因此具有公益性。因此,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應當堅持公益性原則。醫療責任保險的公益性體現在這一保險能夠保障受害患者賠償金的來源,維護受害患者的合法權益,從而達到維護社會穩定的作用。公益性原則決定醫療責任保險的經營原則應該是保本微利。
3.強制保險原則。無論國外醫療責任保險的立法經驗,還是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發展的實踐,均表明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立法有必要采取強制保險模式。關于強制的范圍,有觀點認為資金實力和抗風險能力強的公立醫療機構不需要強制投保;資金實力和抗風險能力相對弱的鄉村醫療、個體診所等規模小的機構應是強制保險的重點對象。也有學者認為應該對特殊的病種和特殊的病人設立強制責任保險[11],但如何確定特殊的病種和特殊的病人是個難題。筆者認為我國的強制保險應該是全部強制而非部分強制,即無論是資金雄厚的大醫療機構還是民營醫療機構、基層醫療機構都應該強制投保。強制保險的主要內容包括強制投保、強制承保和保險費率范圍法定。
(二)第三人直接請求權的立法建議
醫療責任保險應該采用強制保險模式,強制保險區別于任意保險的一個重要立法目標是保護第三人的權益。《德國保險合同法》第115條明確規定在強制責任保險中第三人具有直接請求權[12]。我國醫療責任保險第三人直接請求權有兩種實現方式:第一種方式是對2015年保險法第65條進行修改,對于任意性責任保險,細化“怠于請求”的具體情況;對于強制責任保險,建議規定受害人直接享有請求權。第二種方式是在醫療責任保險立法中規定第三人直接請求權,筆者更傾向于第二種方式。首先,明確規定第三人的概念及范圍。醫療責任保險的第三人是指遭受被保險人的醫療損害、依法享有保險金支付請求權的合同當事人之外的人。依據我國《侵權責任法》的規定,醫療責任保險第三人的范圍包括三類,即直接受害人、直接受害人死亡后的繼承人和間接受害人。作為第三人的專屬權利,受害患者的其他債權人不屬于直接請求人的范疇[13]。其次在保險人、被保險人權利義務中規定保險人、被保險人的協助義務,同時對保險人抗辯權進行適當限制。最后,設立第三人保險金賠償優先權,全方位保障直接請求權實現。為了防止被保險人無力償債或者破產時,其他債權人都請求實現債權,第三人請求權無法實現的問題,大多數國家通過立法確立了第三人對保險金賠償的優先權,《意大利民法典》《日本保險法》《法國民法典》等都對第三人保險金賠償優先權進行了明確規定?;鶎俞t療機構可能出現無力償債的情況;私立醫療機構存在無力償債或者破產的可能性,我國醫療責任保險有必要設置保險金賠償優先權[14]。
(三)醫療責任保險包括醫療機構責任保險和醫師責任保險
對于醫療責任保險包括醫療機構責任保險,無論在理論界還是實務界都沒有爭議;但對于醫療責任保險是否包括醫師責任保險一直都有較大的爭議。筆者認為醫療責任保險應該包括醫師責任保險;不獨立承擔賠償責任的醫師自愿購買醫師責任保險,多點執業、個人診所等獨立承擔賠償責任的醫師強制購買醫師責任保險。
1.不獨立承擔賠償責任的醫師自愿購買醫師責任保險。我國的醫師以是否需要獨立承擔賠償責任為標準分為不獨立承擔賠償責任的醫師和獨立承擔賠償責任的醫師。依據我國侵權法的規定,在醫療機構工作的醫師造成醫療損害的,由醫療機構承擔損害賠償責任。我國醫療損害責任是替代責任,醫療機構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后,有權向有過錯的醫師進行追償[15]。不獨立承擔賠償責任的醫師可以通過自愿購買醫師責任保險來解決追償造成的經濟損失。
2.獨立承擔賠償責任的醫師強制購買醫師責任保險。 醫師責任保險相比醫療機構責任保險最大的優勢在于無論醫師外地執業還是工作變動,醫師責任保險都依然有效,有利于醫療人才流動和實現醫療資源再分配。中國醫師協會會長張雁靈指出醫師多點執業的全面推進以及鼓勵社會資源辦醫都需要配套相應的醫師風險保障措施。在個體診所及多點執業等情況下,獨立承擔賠償責任的醫師需要強制購買醫師責任保險。
我國醫療機構按照民事主體的法律性質可以分為法人、個人合伙和個體工商戶三種類型。我國廣大農村和城鎮的醫療機構的性質要比城市復雜得多,符合有關法律法規的醫師開辦的個體診所大量存在,這些個體診所在基層醫療服務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這些個體診所不具備法人的條件,按照民事主體法律性質劃分只能歸為個體工商戶或個人合伙。對于個體工商戶性質的個體診所,在診療行為中發生了醫療損害,如果是醫師個人經營的由醫師個人財產承擔責任;如果是家庭共同經營的,由家庭財產共同承擔責任。對于個人合伙性質的個體診所,在診療行為中發生了醫療損害,由合伙人負無限連帶責任。因此,在個體診所內發生的醫療損害賠償應該分兩種具體情況進行分析,如果個體診所的執業醫師在執業時發生了醫療損害,應該由執業醫師承擔賠償責任;如果個體診所中雇傭醫師在執業時發生了醫療損害,參照法人性質的醫療機構,由個人診所的執業醫師來承擔賠償責任。對于個體工商戶或者個人合伙性質的醫療機構,執業醫師應該購買醫師責任保險[16]。
醫師多點執業能夠打破我國大城市醫療資源集中、小城鎮醫療資源匱乏、醫療資源分布不均衡的現狀,解決長久以來存在的看病難問題。2009年我國開始鼓勵醫師多點執業,2011年我國將多點執業的試點地區擴展至全國所有省份,同時將申請資格進一步放寬,由副高級以上放寬為中級以上[17]。自2014年多部委共同下發了有關醫師多點執業的意見后,一些省份和地區根據自身的條件和特點出臺了相應的政策措施,開始了醫師多點執業的大膽嘗試。例如深圳市制定了更為寬松的政策,采用全面放開的模式,在醫師的級別上取消限制,即使執業助理醫師也可以進行多點執業。但從醫師多點執業的實踐看結果并不理想,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法律沒有明確規定醫師異地執業發生醫療損害是由醫師自己承擔責任還是執業地醫療機構承擔責任。醫師多點執業需要醫師責任保險作為保障措施,只有醫師自己購買醫療責任保險,醫師多點執業才能真正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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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鐵 青)
Abstract:In the practice of medical liability insurance under administrative leading mode in China, various problems have been highlighted. The lagging legislation of medical liability insurance is the most important reason.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medical liability insurance is in urgent need of medical liability insurance legislation. The construction of medical liability insurance legislation should follow legal principle, public welfare and compulsory insurance.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se three legislative principles, we should also pay attention to two key issues: first,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third party's direct claim right; second, medical liability insurance should include medical institution liability insurance and physician liability insurance.
Key words:medical injury;medical liability insurance;legislation-led mod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