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遠


摘 要:李邕《李思訓碑》和《麓山寺碑》向來為藝林所重,而《李秀碑》卻由于好的拓本不多,流傳不廣,知之者甚少。文章結合李邕其他書跡,分別從用筆、結字和章法三個角度對《李秀碑》的風格特征進行分析,認為《李秀碑》雄渾深厚,沉著痛快中兼有含蓄渾融之妙,可被視為李邕晚年書風的典范。此碑不僅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并且這種風格的形成對于唐代書風從初唐向盛唐的轉變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關鍵詞:李邕;《李秀碑》;書法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0年上饒師范學院校級自選課題(202015)“李邕對北宋行書變革的影響研究”研究成果。
一、李邕書跡概況
李邕在書法史上是一個舉足輕重的書法名家,他繼唐太宗之后以行書入碑留下了諸多碑版書跡。時人杜甫稱其“碑版照四裔”,高似孫《緯略》則稱其所書碑版達八百多通。當然八百只是一個虛數,但根據歷代文獻記載來看,李邕書碑的數量絕不亞于唐代歐、虞、褚等大家。只是由于歷經戰亂,唐代的文物古跡遭到了嚴重破壞,李邕生前留下來的佳作也所剩無幾。截至今日,能見到李邕的手札主要是《晴熱帖》和《久別帖》,碑版書跡主要有《李思訓碑》《麓山寺碑》《端州石室記》《盧正道碑》《李秀碑》《法華寺碑》《靈巖寺碑》《任令則碑》《東林寺碑》《葉有道碑》《娑羅樹碑》,其中以《麓山寺碑》和《李思訓碑》最為著名。
《麓山寺碑》又稱為《岳麓寺碑》,唐開元十八年由李邕撰文并書,原石存于古麓山寺,現存于長沙岳麓公園,碑石局部雖遭剜損,但仍不失其神貌。何紹基在《東洲草堂金石跋》中提出:“此碑沉著勁栗,不以跌宕掩其樸氣,最為可貴。”梁巘在《承晉齋積聞錄》中謂:“《云麾碑》尚飄,至《麓山》極沉著矣。”確如上述所言,此碑用筆多用重按,筆畫剛直有力,圓轉較少,字形多橫向拓展,重心壓低,在敦厚寬博之余又有幾分拙樸之態,是李邕書跡中沉著質樸風格的代表。
《李思訓碑》又稱為《云麾將軍碑》,唐開元十八年由李邕撰文并書。碑石立于陜西蒲城縣,下半截漫漶嚴重,字不可讀,上半截雖有殘缺,但字跡仍比較清晰。此碑與《麓山寺碑》的書寫時間相差十年之久,因此二碑的風格也千差萬別。《麓山寺碑》沉著凝重,而此碑則極為瘦勁縱宕,用筆多側鋒起筆,中側并用,落筆盡顯鋒芒,行筆果斷而剛勁有力。字形多縱長,字勢極為險峭,欹側不平,是李邕諸多碑版書跡中與二王書風相對比較接近的一類。但比之二王更見凌厲,妍麗中又富有強勁豪放的氣勢,清人王文治評價此碑“尤為縱宕,其鋒勢欹側處,皆有異趣”。
除了上述的《麓山寺碑》與《李思訓碑》,其他如《端州石室記》《靈巖寺碑》《盧正道碑》等碑刻也十分精彩,《晴熱帖》《久別帖》這一類的手札小行書用筆亦是爽勁靈動,深得二王的精髓。對于這些書作,尤其是《麓山寺碑》與《李思訓碑》,歷代書家的評述絡繹不絕,惟《李秀碑》好的拓本較少,流傳不廣,以致鮮有人論述。此碑雖然在一些用筆習慣上與《麓山寺碑》和《李思訓碑》有些相似,卻呈現出與之完全不同的風貌,在李邕眾多書跡中,著實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
二、《李秀碑》的風格
《李秀碑》又可以稱為《云麾將軍李秀碑》,唐天寶元年由李邕撰文并書,時間上與《李思訓碑》間隔22年,風格上與前者大相徑庭,是李邕晚年最突出的佳作之一。原碑石早已破裂被人制作柱礎,至清代僅剩二礎,且漫漶嚴重。目前存世拓本不多,佳拓更是難尋,故而錢大昕感慨“余訪此碑未損本四十年未得”。在為數不多的拓本中,公認以故宮藏李宗瀚全拓本為最佳。元人顧觀稱贊此拓本“沉著痛快中有含蓄渾融之妙也”。
(一)用筆方圓兼備,線質渾厚圓融
從用筆的角度來說,此碑起收轉折相對內斂含蓄,少了《李思訓碑》中許多尖利方折的棱角,似《麓山寺碑》般厚重,但又比《麓山寺碑》更為含蓄圓融。用筆方圓結合,骨豐而肉潤。如圖1中“柏”字,橫畫和豎畫均寫得十分圓潤厚實,起筆方圓結合,內方而外圓,行筆以中鋒為主,線條顯得渾厚凝重。撇捺亦是如此,如圖1中“夫”字,渾厚雄壯,豐潤飽滿。在很多字的轉折處,《麓山寺碑》和《李思訓碑》往往頓筆下行,而《李秀碑》卻如圖1中“四”字一般,圓轉直下,內含剛勁,顯得線質更加渾厚飽滿,如綿里裹鐵。
(二)結字欹側相生,字勢外拓奔放
在結字上,《李秀碑》的處理方式十分巧妙。如圖1中“尋”字,上面的“彐”三個短橫沒有任何傾斜之態,豎畫傾斜度卻十分大,下方“工”、“口”和“寸”字則隨勢生姿,長橫突出,豎鉤微微傾斜,可謂是似欹反正。有些字整個都成左右傾斜的勢態,如圖1中“見”和“朔”字,二者分別呈右傾和左傾勢態。此外,在字內空間的虛實對比上,此碑也安排得十分妥當。再如圖1中“見”字,上方較長,里面較疏,下面撇和豎彎鉤十分內斂,重心下低,顯得十分笨拙可愛。這樣生動巧妙的處理方式,正如王文治所說“以荒率為沉厚,以欹側為端凝,北海所獨,尤《云麾》所獨。”
在字形結構上,個別字采用了夸張豎畫的手法,如圖1中“軍”字,豎畫被拉出很長,重心上移,與“見”字形成鮮明的對比。除此之外,有些左右結構的字往往呈外拓形。如圖1中“潤”字,左邊的豎畫相對垂直,右邊的豎畫明顯向外鼓出。而“朔”字不僅右邊豎畫呈圓弧狀,左邊亦是往外鼓出成圓弧狀,外拓的字形非常明顯,這一點也是《李秀碑》與李邕其他書跡不一樣的地方。對于書法來說,字的外形越往外鼓出,字內的留白也就越多,便若有一種真氣彌漫其中。因此,李邕此碑具備一種雄渾大氣的陽剛之美。
(三)通篇字字侵讓,章法錯落跌宕
從整體來看,此碑突破了原來界格的限制,字字獨立,使得長短相間或左右開闔的字匯聚至一起,錯落跌宕,在沉著樸厚之余有一種痛快酣暢之感。如圖2中每一行字的重心均不在一條直線上,呈現出“東倒西歪”的天真爛漫之態,其余三行亦是如此,只是幅度不同。這種特征的形成,不僅源于其獨特的用筆和結字方式,也與其對字與字之間關系所做出的調整有關。正如徐渭對李邕的評價“遇難布處,字字侵讓,互用位置之法”。此碑縱有列橫無行,上下之間并無牽絲縈繞卻又有明顯的呼應關系,如圖2中的第一豎行,上下字之間通過收放和挪讓相互銜接,顧盼呼應,使得整個作品敦厚而又不失靈動。
通過以上對《李秀碑》用筆、結字和章法的分析,可以得知《李秀碑》的用筆雖與《麓山寺碑》同屬厚重一路,但相對更加圓潤含蓄;體勢雖類《李思訓碑》,但用筆大不相同,加之很多字的外形呈外拓狀,更顯雄渾深厚。因此,《李秀碑》的風格既不同于《麓山寺碑》,也不同于《李思訓碑》,更是與《久別帖》和《晴熱帖》相差甚遠。總體來看,《李秀碑》的風格在此前兩碑的基礎上為之一變,形成一種雄渾豪放、樸厚圓融的新面貌。
三、《李秀碑》的價值和意義
通過以上的分析,可知《李秀碑》雄渾深厚,奇偉倜儻,在藝術上的價值上絕不亞于《李思訓碑》和《岳麓寺碑》。翁方綱評其“是碑北海書之最遒美者,遠在陜北《云麾》之上”。對于《李秀碑》和李邕的其他書跡,人們或各有喜好,但《李秀碑》的出現代表了李邕的晚年書風,意味著李邕書法藝術到達了一個新的階段,對于研究李邕書法藝術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同時,《李秀碑》這種風格的形成對于唐代書風從初唐的瘦勁飄逸過渡到盛唐時期以顏真卿為代表的雄渾豪放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如徐利明在《中國書法風格史》所說“顏氏早年學書于褚,故用筆多清雅秀潤,而雄渾樸厚,則為兼采大王小楷《東方朔畫贊》和早于他而書名噪盛唐的李北海后期書法所產生的新氣象。”通過以上的比對分析,可以得知在《麓山寺碑》和《李秀碑》之間,還是《李秀碑》的用筆更加渾厚圓融,字形外拓奔放,其風格也更貼近之后的顏體風范。因此,《李秀碑》不僅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對于研究唐代書風的變遷也具有一定的史學價值。
除此之外,《李秀碑》還為后人提供了一個可供取法和參考的藝術典范。李邕書法在學習二王的基礎上,兼取北碑的意趣,將二者巧妙地結合起來,不僅具有南朝書風靈秀多變的一面,同時具有北朝書風渾厚樸拙的一面。這種行書風貌,不僅力矯時風之弊,刺激了唐代中后期行書變革的風氣,更是受到了唐以后歷代書家的推崇,至今依然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在李邕的諸多書跡中,《李秀碑》是個中翹楚,其不僅蘊含著豐富的藝術語言和技巧供今天的書法愛好者學習,更難得的是為后人樹立了一個如何創新求變、融通南北的藝術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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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上饒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