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鵬



高鳳翰,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出生于山東省萊州府屬的膠州(今山東省膠縣)三里河村,字西園,號南阜、南村等。高鳳翰有著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詩、書、畫等樣樣精通,而且晚年極為奮進,逐漸彰顯出與眾不同的畫風。與清朝同期藝術家相比,高鳳翰的繪畫風格獨樹一幟。膠東大地自古雄才輩出,文化昌盛,孕育了一代又一代圣哲先賢、名家大師,其悠久燦爛的人文積攢不可謂不厚。作為清代膠東名畫家之一,高鳳翰作品樸拙中有生趣,為世人所推重,后世將其與鄭燮、邊壽民、李方膺及高翔等人合稱為“揚州八怪”,他們共同鑄就了清代畫壇的獨特景觀。
高鳳翰藝術成就的取得,首先來源于家庭熏陶。高鳳翰的父親是康熙年間舉人,他幼承庭訓,加之個人天賦聰慧,9歲即可填詞賦詩。盡管“每就草,藏衣帶間,未嘗敢以示人”,但其后來的詩詞佳句卻能影響后人。14歲時,高鳳翰已經是當時詩人張力友筆下“佳兒弱冠弄柔翰,筆陣橫掃千人軍”的小詩人了,并頗得王士禎首肯。15歲時,高鳳翰隨父赴淄川,借父親藏書管理之便,擇書覽讀。淄川文人匯集,青少年時代的高鳳翰與當時的文化名人皆有往來,與當時年已近花甲的蒲松齡結識,二人成為忘年交。數年后,高鳳翰為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作跋與題詞,成就一段佳話。
家庭的熏陶、友人的照拂為高鳳翰指明了奮進之路,但他藝術成就的取得更多還是由于自己的追求與領悟。高鳳翰的一生跌宕起伏,43歲(1726年)應“賢良方正”特試,名列第一,次年在圓明園被雍正皇帝接見,授為修職郎。46歲(1729年)出任徽州府績溪縣和歙縣縣丞。49歲(1732年)調任安慶府監修學宮,后轉任泰州泰壩監掣署。乾隆二年(1737年)遭誣陷入獄,病廢右臂,因而又號丁巳殘人、老痹、后尚左生等。高鳳翰卒于清乾隆十四年(1749年),是年67歲,一生經歷康熙、雍正及乾隆三個朝代,雖命運坎坷,卻才情四溢,被后人譽為一代才子。在短短的67年人生中,高鳳翰給我們留下了大量書、畫、印、硯及數千篇詩文,其作品樸拙中有生趣,為世人所推重,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在美術和文學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綠天清蔭圖》為絹本,墨筆,寫意,圖中繪立石芭蕉和秋菊疏竹。畫作右側隸書題“綠天清蔭”,后以行楷題“雍正癸丑東海高鳳翰寫”,后鈐三方篆書印章,一為白文“鳳翰之印”,一為白文“西園居士”,一為朱文“髯高”。高鳳翰的隸書宗漢,并兼學同代人鄭簠。但相比之下,他用筆比較遲澀。筆畫粗細不一,鋒或藏或露,往往以撇畫的延伸或捺畫、橫波的急挑,打破原有的平衡,使得他的隸書有漢之韻味,又匯入新意,毫無矯揉造作之態。此畫意境閑雅,用筆清潤,濕筆較多,是高鳳翰右手創作期的代表作(圖1)。
清乾隆二年(1737年),高鳳翰右臂突患麻痹之癥,不能再作書、作畫和治印,遂開始改用左手。其左手書法上溯魏晉風格,繼承元明筆韻,古趣橫生,氣宇非凡。其隸書雄渾樸茂,從衡方、魯峻、鄭固一類漢碑中脫胎,又得力于當時鄭簠等人。其行草奉行寫意,圓勁飛動。不受理性支配的左手恰恰使高鳳翰達到了他一直追求的古拙、生澀的審美效果,因而其創作也進入了一種頂峰狀態。
作于清乾隆十年乙丑(1745年)的《雪蓮圖》(圖2)便是一例。此軸為紙本,淺設色,寫意。圖中以淡墨渲染,繪雪蓮一枝。葉莖搖曳,花朵低垂,表現出嚴寒環境的殘酷與雪蓮迎難而上的姿態,似是畫家對自身人生況味的體現。畫作上部行草題:“臥雪蓮花冷倍香,學他火里種西方。□龍玉骨為君子,雪自生春公自涼。余向作雪蓮花贈老友鄭板橋,今復摹仿前筆,不知后之覽者以為何如也。乾隆乙丑冬至后二日南阜老人左手。”后鈐三方印章,一為圓形朱文“遯”卦,一為方形白文篆書印“左手髯高”,一為方形白文篆書印“尚左”。另前鈐一枚橢圓形朱文篆書閑章“曼興”。此畫為高鳳翰繪贈鄭板橋的禮物,鄭燮曾言:“西園……病廢后,用左臂,書畫更奇。”高鳳翰的畫作雄渾與靜逸兼備,其左筆墨跡更是造詣精深。他作畫向來不拘于法度,不摹擬,不泥古,雖風格與金農、鄭燮等人相近,但能做到自出機杼,別古致新。其右手繪畫偏于工細一路,細膩靈動,改用左手之后用筆粗放,遒勁凝重,后期畫風更是漸入古拙天然之境,縱逸而求氣韻,甚為奇絕。此畫即為其左手創作的精品。
高鳳翰巧繪丹青,詩書留名,且精于鑒賞,硯、印收藏頗豐,同時他的篆刻別具風格,享譽鄉里,他亦是清代著名的左手篆刻家。他收藏、治印5000多方,藏硯千余方,并挑選出165方精品,自己題寫硯銘,自己雕刻,并拓出硯圖,仿照《史記》的體例作表、書、本紀、世家、列傳,匯集成《硯史》四大冊。他才華出眾,刻印常常遣興走刀,意氣風發,所刻印章布局新奇,深得后人喜愛。他右臂病廢后,在開始用左手書畫的同時,毅然又用左手操起了刻刀,雖不比右手靈便,但刻出來的印拙厚、辛辣,別有一番韻致。高鳳翰治印極富特色,其印文內容一部分來自西園、南村、南阜等字或號,另一部分多半與他的生活經歷息息相關。
丁巳年廢右臂之后,他的左筆書畫獨步畫壇,于是有了“丁巳殘人”(圖3)、“左手”諸印。他敢于用刀,好似在不經意間刀落印成。他不回避自己的殘疾,反而屢次將“殘”字入印,充分說明了他的堅韌不拔。高鳳翰仕途坎坷,曾屢試不第,為此自刻“老秀才”、“苦書生”(圖4)閑章以自嘲。“丁巳殘人”與“苦書生”均可見于清乾隆七年(1742年)草書節錄范成大《晚登木瀆小樓》詩軸(圖5)。高鳳翰故居中的竹西亭是西園里最雅致的建筑,因唐代杜牧的“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詩句而得名。西亭是高鳳翰最喜愛的建筑,因此有號“西亭”“西亭半人”“西亭寄客”。尤其在他晚年時,多在此會友,進行藝術創作。
綜上,高鳳翰的一生嘗盡人間苦悲,但始終在藝術的道路上奮力拼搏,其“不戀污泥也自香”的人格魅力,實為后人所嘆服。今日品讀他為后世留下的諸多詩句、畫卷、書跡、印文,以及欣賞他所收藏的精品,領略其中所散發的藝術魅力,能使我們對他的藝術成就有更深刻的認識。“取爪痕之蕭疏,以助生辣”正是高鳳翰的得力之處。“生”與“熟”相對——一開始的“生”,是因為技術不成熟;技術過于成熟,又會為成法所拘,因為“熟”便容易失去天真,因而容易甜俗,一切皆在人定之中,天心無處著落;技術成熟之后的“生”,完成的是對“熟”的超越。故而,好的藝術家每每能于生辣處見真性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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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臺市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