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強

在華為“天才少年”項目的實施中,頂尖學子未畢業就能被召喚,薪酬起點超百萬,可謂大手筆。然而一位入職華為的美女博士竟頗為無奈:“年薪156萬,放在房價10萬一平方米的深圳市來說,感覺也很難做些什么。”這表明,要想讓頂尖人才感到滿足而奮發,僅僅有宏大敘事還是不行的,關鍵還要看所處的企業文化能否潤物無聲。從“關學”創始人張載的“四為”思想那里,我們不難受到這樣的啟發。
北宋思想家、教育家、理學創始人之一張載,堪稱一代大儒,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四為”之說膾炙人口,激勵著一代代志士仁人前仆后繼、各展宏圖。然而,如果以為這僅僅是在宏大敘事,那不免失之空疏。其實張載極其重視傳統文化潤物無聲的作用,辭官回到故里關中潛心講學,晚年推出了他最重要的著作《正蒙》,寓意從蒙童抓起,力圖用養正來奠定“四為”的基石。
“蒙”是《周易》的一個卦名,該卦中有“蒙以養正”的彖辭。張載以“正蒙”作為書名,顯然意在養正,以“養其蒙使正者”作為自己的使命。顯然,要想對別人起到開蒙、啟蒙的作用,自己首先應當是一個“正者”。從這個意義上講,“四為”是對正者的要求,而不是一開始就要求別人能成為高大上的典范。而且,正者可以通過對“四為”的身體力行產生足夠的感召力,使得感召對象最終能夠成為“四為”的踐行者。
企業文化建設也是一樣,健康的企業文化就是要切實發揮“蒙以養正”的作用。拿到156萬的年薪猶感難解生活成本壓力,這在房價高企的現實中并不奇怪。即使說這樣的人才過于關注自己得到的回報,也可以通過華為的“奮斗者文化”使其境界得以提升,用奉獻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正蒙,對兒童來說需要啟蒙,而在職場當中,所針對的則是成年人世界的“啟蒙”。世界是多元化的,但這并不意味著職場人可以隨意被左右,輕易放棄自己的這“一元”,喪失自己主流價值觀的話語權。張載的“四為”,就是要弘揚主流價值觀,形成新形勢下的話語體系,即他所說的“造道”。“四為”體現的就是“造道”的自覺與自信,同時對于養正的水到渠成也胸有成竹。在中國企業面對的市場環境中,作為一個正者,保持對優秀傳統文化的自信依然十分重要。當然,這并非簡單地以“四為”自居而妄自尊大,而是需要在潛移默化中發揮文化的滋養作用。

養正貴在“養”,潤物無聲重在“潤”。也就是說,養正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循序漸進,久久為功,乃至功成不必在我。王安石變法時,同朝為官的張載雖然很支持,但卻勸他不可操之過急。他指出,各個領域都有自己的規律,不能一刀切。企業文化也是一樣,傳承文化不能靠打雞血。拼業績雖然必不可少,但不能圖一時之快而忽視了可持續發展。
高薪招聘的人才馬上就能創造效益當然是好事,但也需要相當的技術儲備才能確保在市場風云突變時從容應對。只不過,企業要拴心留人,僅僅有高薪還是不夠的,文化理念層面的認同必不可少。事實上,為了可持續發展而養正,既是在養賢,也需要去養閑——華為鼓勵科技人員喝咖啡,去汲取“宇宙的能量”,可見適當的放松也是必要的。
作為對儒家思想的傳承與弘揚,張載的養正強調人的道德修養,是為了讓世人更好地“躬行禮教”。然而,與一般理學學派不同,張載的“心統性情”更注重客觀效果。也就是說,“四為”理念需要向微觀、個體聚焦,從而達到養正的效果。這涉及對養正之“正”的理解:它不僅是指“仁”“孝”之正,同時涉及對自然、社會、經濟規律的認知,以及個體潛能的正確發揮。
“為天地立心”需要人為的努力,離不開人對客觀規律的認識。在古人那里,“天地”一詞并不專指自然界,而是泛指“天地之間”,包括人類社會;其“心”可以視之為各種規律意志的表達。盡管自然力客觀存在,然而天地無言;能夠替天地代言的,就是出于人們對自然的認識,即所謂“立心”。
在農業時代,為天地代言的權力可以被封建統治者壟斷。但是,隨著實踐的發展,人們對客觀規律的認識不斷推陳出新。為了獲得新的“代言”優勢,掌握“為天地立心”的話語權,就需要通過養正不斷地超越,不斷地創新。
在智能時代,企業家對市場變化方向感的把握往往力不從心。但這并不妨礙他們通過養正,由團隊成員尋找或者醞釀新的突破口,從而形成和占領新的“為天地立心”的優勢。
“為生民立命”是對創新精神的進一步認可,客觀上就是鼓勵人們走好自己的路。張載雖然“喜論命”,但他主張通過自己的努力,在精神價值方面掌握自己的命運并賦予生命以意義。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要進行自我設計,通過創新,打破社會層級藩籬。管理者的任務不是越俎代庖,而是為創新者提供便利條件,即所謂的“養正”。
創新是一個不斷嘗試的過程,張載主張通過“誠明兩進”的途徑來彰顯人內在的價值,避免誤入歧途。他指出:“天人異用,不足以言誠;天人異知,不足以盡明。”這表明,“立命”還有一個誠實創新的課題,所以他在《正蒙》一書中專門撰寫了《誠明》一章。這在我們今天看來,仍然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鑒意義。
創新需要“明”,即掌握核心技術,而不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同時,還需要“誠”,即誠實創新。千萬不要以為創新是天然誠實的,在科技迭代加快的情況下,很多偽科學、泡沫亂象都在打著創新的旗號四處招搖,稍不留神就會被忽悠。也正是因為如此,養正對于創新絕不是可有可無的,否則趕風口也會偏離方向。
養正,不僅需要養正者具有“四為”情懷,而且不能停留在空洞的口號上面,需要通過一定范圍和領域開拓創新的猛士輻輳、干將云集、人才濟濟體現出來。這種理想情況的出現,需要有人甘當人梯,潛心做好“孺子牛”,潤物細無聲地打造良好環境,尊重人才的成長規律。
“蒙不知東西”,幼稚的兒童的確需要予以啟蒙,但童心童真同樣可貴,其對事物所具有的本能的好奇心值得珍惜。如果一味灌輸,反倒容易使他們純真的天性變得遲鈍呆板。比如出身小城,埋頭苦讀,擅長應試的“小鎮做題家”,他們靠著拼命刷題擠進了一流學府,一味強灌的后果就是,他們到了大學才發現自己泯然眾人,與來自大都市的精英同學相比有著懸殊的差距,畢業找工作時完全沒有優勢,只能淪為“985廢物”。
類似的事例啟迪我們,養正需要順應自然,不能揠苗助長。按照宏大敘事的標準雖然能夠打造出拿滿分的尖子,但未必能夠成就棟梁之材。
養正需要有所選擇,這主要指的是尊重人的能力差別,主張發揮各自的優勢并公平對待。按照“四為”的胸懷,“為生民立命”中所指的“生民”,應當是沒有社會層級之分的,而且更應當重視廣大偏遠地區、社會底層的青少年。“立命”絕非階層固化,而是要改變相當一部分得不到重視的人的命運。
天地本無心——天地無私不偏,化育萬物,唯其如此才談得上“為天地立心”。科技固然有高端與平凡之別,但在市場勝出中,“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事例屢見不鮮。“顛覆性技術”理念的首創者克萊頓·克里斯坦森的一個重要洞見是,并不是比巨頭更好的技術顛覆了巨頭,而是比巨頭更差的技術打敗了它。這也提醒廣大企業,切不可忽視一時被邊緣化的普通創意。
可以將“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理解為優秀文化的傳承與可持續發展,將養正視為環境友好的事業。“小鎮做題家”淪為“985廢物”的心酸,就是源于小鎮的環境建設中基礎設施難與大都市匹敵。由此可以看出環境建設的重要性。如果環境建設跟上去了,自然就有了“潤物細無聲”的從容。
《黃帝內經》有言:“知標本者,萬舉萬當;不知標本者,是謂妄行。”對于養正來說,還有一個在環境變化中與時俱進、自立自強的使命。不僅在整體上要保持自身的適應能力,而且應當保證組織的機體更加健康,避免喪失“球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