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霖
中國美術學院影視與動畫藝術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00

自2011年《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取得高票房成績之后,我國電影市場涌現出一批 “ 懷舊系 ” 商業青春片。這些青春片多選擇青年觀眾熟知的偶像明星,采用清新亮眼的色彩影調,經由互聯網等途徑進行宣傳,人們進入電影院消費觀看青春片成為一種流行,該傳播過程充分顯現了儀式化的作用。
隨著儀式研究日漸豐富,儀式觀開始遍及社會各個領域和學術研究的交叉視野。詹姆斯·凱瑞就在《作為文化的傳播》一書中提出了傳播媒介的儀式觀。 “ 傳播的儀式觀并非直指訊息在空中的擴散,而是指時間上對一個社會的維系,不是指分享信息的過程,而是共享信仰的表征。 ”[1]而青春片的媒介載體到題材內容,再到傳播方式,都在建構人們對青春這一特殊時光的信仰共享。
首先,青春片的載體即電影本身就充分驗證了這種觀點。電影作為現代傳播藝術中具有較大影響的媒介,所傳播的信息能夠突破時間與空間的雙重限制。某種意義上,電影就類似于神像,讓不同的個體聚集到銀幕前對其膜拜。觀眾可以把自己代入到電影角色身上,或是對電影呈現的繽紛色彩觸景生情,觀看電影如同接受一場精神上的儀式狂歡。
其次,青春片的故事題材具有儀式性。影片往往圍繞著角色向成人身份轉變的歷程來展開。早在周代,華夏族便有男子冠禮,女子笄禮的成人禮。如今,在影片中,少年們也需要經受親情、友情、愛情架構的沖突,通過高考、畢業典禮等集體活動來解決,從而形成一場完整的成人儀式,觀看青春片近似于觀看了一場現代式的成人禮。
最后,青春片在營銷傳播時,也常引導觀眾參與相關活動。例如針對年輕受眾的互聯網使用習慣,在微博等平臺創建官方賬號,將票房、劇照等信息逐步呈現。大眾借由觀影分享自身的青春回憶,把觀影重新塑造為對逝去時光的緬懷,成為 “ 朝圣 ” 青春的一份子。
凱瑞對傳播做出過一種定義: “ 傳播是一種現實的以生產、維系、修正和轉變的符號過程 ” 。并且指明 “ 研究傳播就是為了研究各種有意義的符號形態被創造、理解和使用這一實實在在的社會過程 ” 。青春片的儀式化傳播同樣依賴觀眾對影像符號的解讀,只有讓觀眾捕捉到符號背后象征性的意義,才能使他們在內心產生共鳴。創作者們也深諳其道,認真設計契合角色氣質的服飾、道具,充分利用家庭、教室、操場等場景,企圖塑造能喚醒青春回憶的影像符號。色彩作為一種自然屬性,出現在了上述所有象征性符號當中,向觀眾傳遞影像所包含的深層信息,對電影銀幕再現現實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于是,象征性符號的色彩運用,成為了青春片創作研究中最為直觀的元素。
為了打造青春洋溢的溫暖質感,或是烘托出對某一年代的 “ 懷舊 ” 感,暖色調頻頻出現在青春片中,運用于歡快、溫馨、熱鬧的環境塑造里。例如2016年上映的《七月與安生》采取交叉敘事,交織回憶和現實兩條線索,回憶部分幾乎全部使用了暖色調畫面,編織出對80年代美好的回顧。金色的陽光時常籠罩著兩位女主角,大片綠色草坪、樹木也因此環繞著橙色光暈,凸顯兩位女主角之間形影不離的深刻情誼,也讓觀眾集體追憶純真年代的友情。2017年馮小剛執導的《芳華》中,對于70年代文工團內發生過的美好往事,也是大量運用暖色調進行渲染。四處飄揚的紅色旗幟、女兵微黃又光潔的勻稱肢體、折射著陽光和舞姿的木色地板等,讓綠色軍裝綴上了滿是親和感的暖意,瞬間拉近了年輕觀眾與特殊年代的距離。

圖1 《芳華》(來源:百度圖片)
各色服裝作為影像符號也是一個豐富的意指源頭。顏色統一的校服不斷被用于青春片人物群像的刻畫,校服意味著校園文化對學生精神風貌的統一標準,這種標準亦是在象征來自師長們即成人世界對青春少年們的規訓。但青春片內總會有離經叛道的人物出現,滿足觀眾重溫輕狂歲月的訴求。2017年上映的《閃光少女》講述了音樂學院內,少女陳驚與伙伴,為民樂系與西洋樂系開戰的故事。當民樂系學生身著五顏六色的cosplay服裝,頭頂七彩斑斕的假發,在舞臺上盡情用揚琴、二胡、中阮等演奏出動漫歌曲,和校園內身著黑白西式制服的西洋樂系學生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奇裝異服的民樂系少男少女,無異于巫術儀式里乞求戰斗勝利的的祭司,全副武裝地為信仰付諸行動。色彩之間的碰撞,讓群體間涇渭分明的沖突變得更加濃烈。

圖2 《過春天》(來源:電影截圖)
此外,特定色彩在服裝上的運用,也能賦予個體言行更為深刻的隱喻。例如,制服襯衫的純白,本是人們對少年形象純凈、無暇、天真的認可和期許。但在電影《過春天》里,終日穿著校服的佩佩,用白色襯衫掩蓋綁于身上的手機,也蓋住了她 “ 深港水客 ” 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地通過檢查,讓銀幕前的觀眾為其提心吊膽。也讓看似一塵不染的白色,成為了進行犯罪活動的保護色。此時的白色襯衫,蘊藏著年輕個體向社會規則發起挑釁時的不露聲色,也在暗諷成人世界對少年們內心世界的淡漠。
正如胡志毅學者在《現代傳播藝術——一種日常生活的儀式》中所說,影視作品要按照藝術符號所提供的所指和能指規律來寫,即從 “ 虛構 ” 開始,返歸現實,最后才能 “ 作為象征 ” 被理解。[2]青春片熱潮掀起后,一些創作者不約而同地對服裝、化妝、道具等做出努力。繁雜的象征性符號堆砌出頗有質感的畫面,人物劇情卻脫離現實邏輯,觀眾無法被銀幕上虛假的成人禮打動,青春片熱潮漸退。
在凱瑞之后,羅森布爾又明確提出了 “ 儀式傳播 ” 的概念。這一概念不僅內涵凱瑞的 “ 傳播的儀式觀 ” ,還將所有從 “ 儀式 ” 視角進行傳播研究的范疇都囊括其中。他把儀式傳播劃分為強調信息傳遞的 “ 作為傳播現象的儀式 ” 與強調信息共享、意義社會共建的 “ 作為儀式現象的傳播 ” 。[3]換而言之,在傳播的過程當中,傳播者與受傳者的身份角色要向平等的參與者轉變;通過傳播的象征性、展演性、整合性,促成參與者的價值共鳴與信仰共享;再以重復性、普遍性的傳播促成傳播效果從短期效應轉為長期效應。
青春片最初之所以流行,是因為注重對青春題材的信仰共建。但隨后一些創作者無法跳脫 “ 懷舊系 ” 審美桎梏,千篇一律使用高飽和色彩畫面,或是濫用高明度色彩實現朦朧之美。畫面風格同質化,且無法與人物情緒達成統一,敘事上嚴重脫離現實,反復上演俗套劇情,讓觀眾漸漸褪去參與者身份。

圖 3《陽臺上》(來源:百度圖片)
目前,我國青春片已進入由量變到質變的過渡階段。創作者們開始回歸現實,《陽臺上》借房屋拆遷的糾紛,引發少年 “ 復仇 ” 計劃;《少年的你》聚焦熱點話題,用校園霸凌事件引發討論……影片以社會問題為線索向真實生活靠攏,冷暖色調相輔相成,尊重了劇情發展節奏,畫面色彩褪去浮華卻大大增色了人物的內在情緒,作品和觀眾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共同探討、建設利于青少年成長的環境。如此一來,青春片不再只是用情懷拉攏人心的商品,更是人們敦促社會各界解決青少年問題,追求理想家園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