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琳達·勒斯科姆 陳其慧/編譯

還在冒著鼻涕泡的七歲大女兒一本正經地聲明:“媽媽你騙我,你跟我說特朗普是大壞蛋。但他不是,外婆說他正在讓美國變得更好。”在外婆朗尼·帕維西幫忙照顧孩子一周后,母親史黛西遇到了這般尷尬的局面。
顯然朗尼把外婆的責任和個人政治立場混在了一起。父親吉約曼·德布雷苦笑著說:“她在背后把孩子成功洗腦了。”他是一名法國記者,曾撰寫過一本關于特朗普的書,但他堅稱自己對這位美國前總統的感情沒有他的美國妻子那么激烈。“母親和外婆為外孫女的靈魂而戰,這太瘋狂了,連法國人也不會這么干。”約曼說。
自打有一家人同桌吃飯這一習慣,政治分歧就成了每個家庭聚會時如影隨形的“幽靈”。但在經歷了美國歷史上最富爭議的政府、局面混亂的大選以及國會遇襲后,政治的裂痕就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每個公民的記憶里。
大選后皮尤研究中心的一次民調顯示,僅有13%的拜登支持者和5%的特朗普支持者表達了對未來團結一致的盼望。拜登能在大選中獲勝,部分原因在于他承諾要修復他的支持者與特朗普支持者之間的裂痕。大選結束后,他在演講中說:“是時候翻開新的一頁了,讓我們重歸于好。”
但對于許多家庭來說,輕飄飄的承諾遠不及沉重的現實。密蘇里大學去年十月的一項研究表明,自2016年以來,家庭內的互動更容易引發成員疏離而非團結。傳播學副教授本·華納最初以為,一名家庭成員的立場不同,會促使其他成員改變固有看法,減少誤解,但研究結果推翻了他的預設。他說:“在極端對立的情況下,父母或孩子任何一方都無法緩和局勢,反而可能會讓家庭情況惡化,或許這就是家庭關系的那一片‘逆鱗。”
一名女士說,她很難和支持特朗普的雙胞胎姐姐聊到一起;一位母親因支持特朗普而被自己的孩子以及兄弟姐妹孤立;一名非裔女士在回想起幫白人母親登記投票時哭了出來,因為她知道母親選擇了特朗普。
每一位家長都表示,即使存在政治分歧,但他們仍然愛自己的孩子。同樣,大多數晚輩也相信他們的父母是好人。但為了避免激化矛盾,大部分人都在社交媒體上屏蔽了家人,避免和他們談論政治。也有一些家庭堅持溝通,設法在闡述各自觀點的過程中達成和解。
去年十月,密蘇里州的加里·布萊夫尼克和妻子瑪麗向兒子索倫和女兒艾米發消息,希望能夠在11月初而不是月底感恩節的時候看望他們。夫婦二人想試著忽略政治去溝通。結果索倫回信說:“如果你們仍舊支持特朗普連任,那我們之間的矛盾是無法避免的。”父親問:“到底是什么矛盾?”“道德問題,”索倫回答,“這是一切矛盾的根源。”

史黛西一家

保羅一家
住在洛杉磯的索倫無法理解,為何從小教育他文明和修養重要性的父母會支持特朗普,也不明白為何甚囂塵上的種族主義言論無法讓他們認識到,選擇特朗普就是反對正義。索倫說:“他們因模糊不清的緣由選擇了特朗普,在他們看來,這些東西比我的權益更重要,這種冷漠和無動于衷深深地傷害了我。”
父母同樣不理解為什么兒子會如此激烈地反對他們。瑪麗說:“孩子們不認同我們在重要事情上的決定,這使我感到非常痛苦。”對瑪麗來說,選擇特朗普是為了法律和秩序,而對父親加里來說,這是簡單的身份政治。加里知道特朗普是反同性戀者,因此在2016年時沒有投他。但在2020年,他認同特朗普過去四年在經濟和就業方面作出的努力,支持特朗普在媒體上的立場,因此投了他一票。他并不抵觸同性戀的兒子,但他認為特朗普對性少數群體的權益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危害。
布萊夫尼克一家的經歷印證了2018年的一項研究。該研究表明,成員分居在政治立場對立的選區的家庭,在感恩節聚餐上花費的時間比生活在相同政治立場選區的家庭平均要少50分鐘。研究人員估計,這種情況下,累計損失家庭時間達近3400小時。專家說,家庭成員的政治分歧比朋友或同事之間的更傷人,因為人們和家人的認同感越強,他們的歸屬感也就越強。
“超級身份認同”比過去歷史上任何一種集合都涵蓋得更廣。共和黨的支持者大概率是白人、福音派信徒,來自農村或鄉鎮。一名居住在城市的同性戀者、非裔或者拉丁裔公民則更有可能支持民主黨。
文首的史黛西一家是這種身份差異的典例。史黛西從小生活在北加州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家庭中。他們積極參加各種宣教活動,父親戴夫還曾參軍。而史黛西的丈夫德布雷一家則更為世俗化。戴夫堅持認為選舉存在舞弊,襲擊國會只不過是“稍稍過激”,但也是出于對選舉不公產生的“義憤”。史黛西則覺得特朗普改變了父母的認知,對父母的看法感到失望。當她試圖勸阻父母時,母親打斷了她,拒絕繼續談論政治。
對許多家庭來說,逃避談論政治不是一個可行的辦法。因為許多人無法將自己的想法深埋于心,一定會在社交媒體上抒發出來。逃避只能讓習慣開誠布公的家人漸行漸遠。
保羅·戈羅恩和兒子小保羅都是虔誠的基督徒,他們也會時常討論和分享自己的信仰,但共同的信仰把二人的政治觀念帶向了歧路。父親沒有透露自己在2020年大選中支持誰,但很顯然,他并不認同拜登。而在兒子看來,特朗普拒收難民、貶低女性、誤判疫情和禍水東引的行為著實令人不滿。他們政治立場的差異就像是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無法就事實達成共識,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和家人交流。”小保羅說。
特朗普任期的結束并不意味著特朗普時代的完結,也不代表政治鴻溝的消弭。對多數家庭來說,盡管存在爭執,但家人都在努力地維系親情的紐帶。然而也有許多選民在激烈的碰撞中,摧毀了血脈的橋梁,無法挽回。
2016年4月,蘇珊·帕拉文蒂還在為妹妹維拉諾組織70歲的生日旅行,而如今,她們已形同陌路。維拉諾熱衷政治,是堅定的共和黨支持者。她競選當地代表時,家人都為她加油打氣。但情況在2015年特朗普宣布參選后發生了變化。
維拉諾三句話不離特朗普,這讓家人感到不安,他們覺得維拉諾是在通過高調站隊來促進自己的政治事業。她曾把家人的言論篩選編輯成冊,并命名為“特朗普最大的粉絲團”,還展示給記者看。親戚們說,維拉諾未經允許引用他們的話,加之有傾向性的刪減編輯,使得那些言論看起來非常激進。這一事件后,家人甚至收到了匿名威脅信。

維拉諾(左)和姐姐蘇珊
維拉諾也有自己的苦楚,“沒人意識到特朗普的支持者遭受了多少白眼。”2019年圣誕節,維拉諾與姐姐蘇珊計劃了一次博物館之旅。見面前,蘇珊要求維拉諾摘下特朗普大號徽章。維拉諾卻覺得徽章是自己的身份標簽,拒絕了蘇珊的要求。這次旅游計劃因此流產,兩人的關系也降到了冰點。
維拉諾覺得親戚的做法簡直不可理喻,“我什么也沒變,我就是我。我支持一個候選人是因為他們的立場。”但蘇珊對此不以為然,“支持特朗普改變了維拉諾。我不喜歡她支持特朗普的方式,我不明白她為什么看不透特朗普對美國造成的傷害。”
家庭內的政治分歧已經被擺上了臺面,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與當下美國社會其他問題的根源一樣。特朗普是一個分裂的人物,人們無法站在同一起點看待他的所作所為,因為不同世代的人價值觀不同,所住的選區和社區文化也不同。此外,社交媒體構建了一個生活的擴音室,煽動人們發表言論并不斷擴大。傳統的大家庭模式受到沖擊,分歧的鴻溝被擴大。近年來,電影、體育和社交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領導人未經斟酌的私人推特發言。
更重要的是,在特朗普時代,許多美國人不再把投票當作單純對于某項政策的選擇,而附加了更多的道德色彩。在他們眼中,民選是以投票的方式決定國家發展的未來。維拉諾、加里等特朗普支持者堅信美國飽受民選舞弊之害,他們的左翼親戚則認為這些人站錯了隊。
社會科學教授比爾·多赫蒂希望這種家庭關系破裂的情況能盡快過去,“人們低估了家庭停擺帶來的巨大痛苦。有時我們需要從紛繁的家庭瑣事中抽離出來,但當下完全不是這么回事。”他指出,在疫情嚴峻的今天,即使是短暫的不來往也可能為一段親緣劃上句號:“你家有人得了新冠——什么?你都沒打電話問問嗎?”
[編譯自美國《時代周刊》]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