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莎·伊蒂亞茲 陳龍/編譯

2020年,季風照例襲擊了孟加拉國,然而這次帶來的卻是一場規模遠超以往的洪水。短短數周,這個國家1/4的國土便已經被水淹沒。“我們管理抗洪救災工作已經十年了。”慈善志愿者組織Obhizatrik基金會主席艾哈邁德·伊姆蒂亞茲·賈米說,“但這次的水實在是太大了。”2020年的這一場洪水累計造成近130萬所房屋被毀,數十萬人被困,數百人死亡。
季風性洪水破壞性巨大,然而,對于恒河–布拉馬普特拉河三角洲上的孟加拉國而言,洪水退去后所留下的養分同樣至關重要。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保護家園免遭日益嚴峻的澇情危害,和讓土地持續從洪水中獲得滋養,這兩者該如何兼得?
孟加拉國河網密布,大大小小230條河流縱橫交錯。其中最大的3條河分別是雅魯藏布江–賈木納河、恒河(孟加拉國稱帕德瑪河)以及最終奔涌入孟加拉灣的梅克納河。每年,這些河流系統會裹挾著10億~14億噸肥沃的泥沙穿過孟加拉國,為大部分農業生產打下基礎。孟加拉國也因此成為了世界上受氣候變化影響最嚴重的國家之一。
據預測,如果氣候變化愈演愈烈,在氣旋風暴潮與海平面上升的共同影響下,侵襲孟加拉國的洪水將變得愈加危險。即便是在氣候變化速度相對較慢的情況下,澇情也會越來越嚴峻,波及更廣的范圍,而水稻與小麥這兩種重要作物也將因此分別減產27%和61%。屆時,國內大部分地區都將難以幸免,因為孟加拉國80%的土地都屬于洪泛平原,大部分地區海拔甚至不超過一米。海平面上升會造成嚴重的后果,孟加拉國無疑將首當其沖。難怪該國總理謝赫·哈西娜將之定義為“全球緊急事件”。
很長時間以來,孟加拉國采取的治水方法總是試圖對抗自然,而忽視了自身易受洪水侵襲的本質。例如,1987年與1988年的洪水過后,在一項1990年出臺的洪水治理計劃中,至少有26個可行性研究與試點項目的思路是要讓整個國家“固若金湯”。
孟加拉國、斯里蘭卡與尼泊爾的區域顧問、世界銀行水源與衛生專家沙菲爾·阿扎姆·艾哈邁德表示,那項計劃是對結構性干預措施的快速投資,具有代表性。不過,計劃并沒有成功。“隨之而來的是嚴重的漬災。”艾哈邁德說,“下雨時,達卡(孟加拉國首都)的積水無處可去。要想全部泵出去不僅困難重重,而且花費巨大。”
以堤防來控制河流似乎很有吸引力,但實際上,孟加拉國西南部部分地區的水位線卻上升得更快了,這些地區也因此面臨著更高的洪水風險。“這就好比踩住一根軟水管,然后松開腳。”賓夕法尼亞州洛克海文大學地球科學家、海岸海洋學家穆罕默德·卡勒奎扎曼說,“水會噴出來。”
另一種普遍使用的干預措施是建造永久堤防,將低洼的島嶼圍起來。孟加拉國總計有139個受到保護的低洼島嶼,這些通過圍墾方式獲得的土地叫作圩田。2009年,受熱帶氣旋的影響,洪水襲擊了第32號圩田,導致外圍堤防崩潰,這片居住著1萬多人的土地被淹沒了。
研究人員發現,圍墾對治洪的影響很復雜。一方面,它確實能夠抵抗風暴潮,但另一方面,也會導致季風性洪水更難防治。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在于,沉積物流動的方式被擾亂了。2015年,一項由田納西州范德堡大學的萊斯利·華萊士·奧爾巴赫領導的研究發現,在之前的55年間,相比周圍的紅樹林,圩田的海拔高度低了1至1.5米。這是因為堤防擋住了淤泥與沉積物向圩田擴散。長此以往,突然潰堤的風險在無形中增長。

2020年的大洪水給孟加拉國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河流帶來的肥沃泥沙是當地大部分農業的基礎。
因此,要想圍墾戰略一直奏效,就必須不斷加高堤防。卡勒奎扎曼說:“最終,你不知不覺就住在一座城堡里了。可是如果城堡突然崩潰了,你又該如何應對呢?”第32號圩田就是最好的例子:堤防崩潰時,所有身處其中的人都會遭受滅頂之災。“潰堤不可避免。”他說,“大自然的力量是壓倒性的。人們被這種虛假的安全感麻痹,深陷危險而不自知。”
此外,一些研究人員認為,結構性干預還干擾了當地農民習慣的“自主調整”。結果就是,一些圩區居民敵視水管理干預,強烈要求取締或打穿堤防。
可是,隨著氣候變化的不斷加劇,面對日益嚴重的洪災,若不依賴于堤防,孟加拉國又該何去何從呢?
孟加拉國的傳統住房一般建在地勢較高的地方,而地勢較低的地方則留作農田。建房之前,可以通過挖掘、堆土來抬高地勢。這套“挖—抬—住”的方法沿襲已久。歷史證明,只要不遭遇最嚴重的風暴,以這種方式建造的房屋,在其他大大小小的風暴中都能確保無虞。幾乎每家每戶旁邊都有個池塘,在旱季,其中所儲存的水便能派上用場。“這套系統非常漂亮,真的。”卡勒奎扎曼說,“我們的祖先懂得因勢利導,與洪水共存。”
與澇共伍的例子還有很多。例如,如今孟加拉國修建的一些道路都采用了特殊的材料,可以經受雨水長時間的浸泡。雨季到來的時候,人們常常乘船出行,馬路并非必需。等到旱季,洪水退去,道路又會重新出現。由當地居民領導的對現有防洪工程的改造——例如有控制地引導潮汐與沉積物進入圩田——改善了糧食安全、洪水管理與土地開發的現狀。當地政府對潮汐河流的管理也采用了類似的方法。
未雨綢繆才能幫助受災區在洪水過后迅速地恢復生機。近年來,當地政府開始大力推行這種模式,將其應用于定居點的建造。根據賈米的報告,在巴里薩爾市與波拉縣等地,無論是基礎平臺,還是建在地勢更高處的房屋,在2020年的洪水中受到的影響都更小,而這些地區以前都是熱帶氣旋的重災區。土辦法與科學的調研結合起來,雙管齊下,越來越多的人看好這樣的方式。
在孟加拉國,許多家庭會給女兒取名“Bonna”,也就是孟加拉語中“洪水”的意思。
“過去的幾十年,我們所付出的努力與自然規律背道而馳。”孔德克·尼茲·拉赫曼說,他多年來一直與孟加拉國政府及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合作,從事城市和區域規劃方面的工作,“我不認為水有問題。但如果我們與水敵對,問題就來了。”
以前的方法也許能勉強抵抗住自然的力量,但隨著氣候變化的不斷加劇,未來洪水的來勢可能會更加兇猛,老辦法就不一定奏效了。無論如何,擺脫結構性防御乃是大勢所趨,必須為此作好準備。拉赫曼表示,達卡將要走一條新路。按照他的設想,人們的定居地將不再依賴堤防與防洪閘。不過,改變之路將很漫長。他說:“新舊治水觀念存在矛盾,轉型的陣痛不容樂觀。”

旱季的道路在雨季時會變成水道,人們則改為乘船出行。
雖然實踐證明圍墾之法得不償失,但他提醒,現在還不能立刻拆除這些結構性建筑,否則可能會導致更嚴重的后果。“如果現在就取締所有的堤防,下個雨季將會是毀滅性的。”由于幾十年來沉積物的流失和圩田海拔的降低,圩田勢必會被淹沒。對于像達卡這樣的特大城市,這可能會造成無法估量的傷亡與損失。
河流奔涌沖刷,桀驁難馴,時刻都在變化。“千河之國”的治水之法當然也不能一成不變。如今,孟加拉國可以在維持原狀與推倒重來之間取一條折中之路。這方法必然復雜而微妙,一如孟加拉國與水之間的二元關系。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拉赫曼提到,在孟加拉國,許多家庭會給女兒取名“Bonna”,也就是孟加拉語中“洪水”的意思。可控的洪水對這個國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畢竟,你會給女兒起名干旱、饑荒或地震嗎?
[編譯自BBC網站]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