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潤澤 王 婉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11 月,隸屬于政務院的新聞事業管理機構——新聞總署成立,至1952 年8月正式撤銷,歷時兩年零九個月。這段時期,中國社會從新民主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階段,處于“巨大的激變之中”①。思想文化領域的工作重點是“黨的宣傳鼓動工作的領導和黨的文化教育政策的制定”②,“宣傳鼓動工作”就是宣傳社會主義思想,塑造社會共同價值觀,凝聚起人民共識,為開展大規模的國家建設奠定理論基礎。新聞事業在此間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時,這也是新中國成立后新聞事業管理體制確立的關鍵節點。
這一階段,黨的機構和政府部門對于新聞事業的管理,體現出建國初期新聞事業管理體制的模索過程。其間,新聞事業經歷了由政府管理,到黨和政府共同管理的局面,而后確立了以“黨管媒體”原則為核心特征的新中國新聞事業管理體制,由此堅守與深化了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逐漸確立起來的“黨管媒體”原則。
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曾總結:“同階級敵人作斗爭,這是過去政治的基本內容。但是,在人民有了自己的政權以后,這個政權同人民的關系,就基本上是人民內部的關系了,采用的方法不是壓服而是說服。”③面對現實狀況,如何在國家層面對發揮“說服”作用的新聞事業實現有效管理,確立起新中國新聞事業管理原則,并建立與之相適應的新聞事業管理體制,是擺在眼前的重要問題。結合實際國情,綜合國家總體規劃、新聞事業發展實際、團結統一戰線等多方面因素,國家成立新聞總署,由此開始新中國由政府管理新聞事業的最初嘗試。
在解放戰爭即將勝利、中央人民政府正式成立前,中央已經著手規劃建國后的新聞事業管理工作。④1949年5月3日,中共中央設新聞工作指導委員會,統一管理報紙、通訊社及廣播電臺工作。它是具有暫時過渡性質的新聞事業管理機構,由胡喬木擔任書記,副書記有陸定一、陳伯達、周揚、陳克寒、廖承志、張磐石、范長江等人。9月,新聞總署籌備妥當,委員會便不再工作,其歷史使命自動結束。
9月27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下稱《組織法》)規定,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是國家政務最高執行機關,下設政治法律、財政經濟、文化教育、人民監察四大委員會,四大委員會下設部、會、院、署、行,主持各部門的國家行政事宜。委員會負有對其所屬部、會、院、署、行和下級機關的指導責任,頒發決議、命令等,并審查其執行情況。⑤
《組織法》規定了國家中央政府的權力架構和組織層級,新聞總署據此成立,其工作受到雙重領導,一方面,受文教委員會直接指導;另一方面,受文教委員會的上級單位政務院領導。⑥總署內部,胡喬木擔任署長,范長江、薩空了任副署長。其下設機關單位和直屬單位,辦公廳作為機關單位,設新聞編輯業務處、新聞經理業務處、新聞行政處、人事處、秘書處五個處與下級的18 個科,集中領導全國性的新聞活動,并負責掌管直屬單位的財務、人事工作;五個直屬單位為新華社、廣播事業局、國際新聞局、新聞攝影局和北京新聞學校(見圖1)⑦。

圖1 新聞總署下設機構(1949年10月)
新聞總署的成立,是具有行政性質的政府管理新聞事業的嘗試,改變了由黨的宣傳部門直接管理新聞事業各項事務的此前模式。中央文件指出:“在中央政府未成立以前,黨的中央宣傳部不得不實際上暫時代替中央政府的文教機關,管理國家的文化教育工作……這是完全必要的。”⑧當時,文化教育、思想宣傳、新聞管理、意識形態等工作都是由中宣部直接領導。在中央人民政府尚未成立、國際國內環境復雜的條件下,這是完全必要的。新中國的成立則為設置專門的新聞管理機構提供了條件和契機。
1949年10月30日,中央宣傳部和新華社發布《關于行政性質的決定應由政府頒布的通報》(以下簡稱“《通報》”),其中提到:“在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后,凡屬政府職權范圍的事,應經由政府討論決定,由政府明令頒布實施……不要再如過去那樣有時以中國共產黨名義向人民發布行政性質的決定、決議或通知。”⑨此外,《通報》還提到具體細節:各地中國共產黨黨報的社論、論文和新聞按語,也要注意不再用行政命令的態度和口氣,而應用號召、建議和商討的態度和口氣。
從宏觀層面明確黨和政府各自的職責,劃分新聞事業管理權,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考慮。
首先,這是新形勢下新聞事業發展實際的客觀需要。成立新聞總署作為國家新聞行政管理機構,使其相對獨立運作,有其現實必要性。當時,新聞事業面臨出臺新聞政策、接管舊有機構、指導媒介經營管理等行政性事務工作,同時又存在“報道城鄉實際工作、反映和指導勞動人民生活和斗爭”⑩的迫切需要,因此亟待一個強有力的領導機關來統籌協調。這也體現了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對于國家各項事務管理思路的轉變,其經歷了一個較長的過程,并隨著形勢發展不斷調整,其間存在多種嘗試,以實現各項事業從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的平穩過渡。
其次,明晰中宣部的工作重心,使其從行政工作中抽身,聚焦新形勢下宣傳部工作更需加強的環節——黨內思想斗爭、宣傳領導以及文教政策的制定。1949年12月發布的《關于中央政府成立后黨的宣傳部門工作問題的指示》指出:
全國的文化教育的行政工作,此后均應經由中央政府文教部門來管理……目的在于使中央政府文化教育委員會及其所屬各部門,在黨(通過政府黨組)的領導和黨外民主人士的參與下負起管理全國文化教育行政的任務,以便黨的中央宣傳部和各級宣傳部能夠擺脫行政事務,集中注意于黨內外的思想斗爭,黨的宣傳鼓動工作的領導和黨的文化教育政策的制定,而這些方面的工作,中央宣傳部和各級宣傳部長期間作得非常薄弱,是必須堅決加強的。
新中國成立初期,黨需要在意識形態領域投入大量工作,集中力量進行黨內的政治教育和思想斗爭,同時還有其它宣傳鼓動工作,這些工作的領導核心全都指向中宣部,其任務較為繁重。把具有行政性質的新聞管理工作交由政府去做,通過“黨組”形式對新聞管理工作進行領導與指導,可以緩解中宣部的重壓,使其工作更有聚焦性,人力、物力、資源等可以較為集中地投入到意識形態建設領域。
再次,政府對新聞事業行政管理的形式,可以形成“黨的領導”與“黨外民主人士”共同參與管理的局面,由此調動民主黨派、無黨派民主人士參政議政的積極性,發揮他們建設國家的力量,踐行《共同綱領》提出的“人民民主統一戰線”組織原則。這也可以從國家機關領導人的推選上體現出來。據統計,在1949年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推舉的63位新政府委員中,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占了27位;4位政務院副總理中2位是民主黨派或無黨派人士;政務院所轄34個部委中,14個正職是民主黨派或無黨派人士。文教委員會領導人選也可體現:文教委員會主任為無黨派人士郭沫若,副主任有中宣部部長陸定一、中宣部副部長陳伯達,另外兩位副主任為中國民主促進會主席馬敘倫、全國文聯副主席沈雁冰。這種領導人選的組織結構,便于實現黨內外各界人士的有機統一,加強中國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無黨派民主人士的聯系,貫徹共同治理國家的方針,體現黨和政府發揮人民民主精神、共商國事是的原則。
最后,從國家機構的整體設置上來看,這一時期呈現出“大合并、細分權”的特點。“大合并”即遵循精簡高效的原則,設置政法、財經、文教、人民監察四個指導委員會對國家政治、經濟、文化等事務進行統籌協調,把涉及不同領域的部門進行分類,分置于綜合性很強的四大委員會指導之下。這種架構,源于新中國成立前中國共產黨在根據地的長期經驗,當時國內外局勢復雜,物質資源匱乏,只能依托有限的條件,設置最精簡的部門。“細分權”則是對政務院下設的30個職能部門工作進行細分,進行精細化的部門設置,每個關鍵領域設置一個領導單位,這樣便于加強中央與實際工作的對接,有針對性地開展工作,提高工作效率。
新聞總署的成立,為新聞事業從無序到規范、從分散到整合提供了機構與制度上的保證。但是,對于新聞事業管理權做出這樣明確的安排和規劃,賦予政府行政管理權力,并不意味中國共產黨對“黨管媒體”原則的放棄與讓位,這一革命戰爭年代形成的優良傳統、制勝法寶,又如何在新聞事業管理的實際運作之中體現呢?
1949—1952年初,國家宏觀層面新聞事業管理權的實際運作,主要由中央宣傳部和新聞總署這兩個機構共同管理實現。中國共產黨通過“黨的系統”對新聞事業進行領導,而新聞總署則對新聞行政、業務工作進行統籌管理,但因新聞事業特殊的意識形態引導、宣傳教育功能,二者在一定程度上出現了工作內容的交叉重疊。
在政府系統內成立新聞管理機構,并不意味著黨在媒體指導與管理上的缺位,“黨的聲音”通過另一種方式傳遞。
1949年11月1日,新聞總署正式辦公當天,中宣部部長陸定一就宣傳部工作及機構設置問題向毛澤東報告:“(中宣部)八、九、十三個月,做的工作主要是把政府文教委員會組織起來,為此目的,中宣部除了翻譯組、資料室、圖書館、秘書處未動以外,其余各組,或其負責人,或其全部人員,都調動進行政府文教委員會的工作。”
如前所述,政府文教委員會是新聞總署的直接領導單位。除一部分常設部門外,中宣部其余部門、人員都有所調動,負責組建文教委員會,由他們直接領導其下屬機構(包括新聞總署)的工作。雖然管理新聞事業的組織機構發生了變化,由中宣部變為文教委員會,但實際其領導干部、工作人員具有較高的重合度。
對于重大問題的決策,黨依然發揮著領導核心作用,通過政府內“黨組”形式保證黨關于政府工作決定的執行。1949年11月,中共中央做出《關于在中央人民政府內建立中國共產黨黨組的決定》,指出為了實現和加強中國共產黨對中央人民政府的領導,以便統一貫徹中共中央的政治路線和政策,依據黨章規定,在中央人民政府中擔負負責工作的共產黨員組成黨組。黨組必須保證執行中共中央一切有關政府工作的決定。新聞總署設立后,內部黨組小組隨之成立,胡喬木擔任書記,范長江、陳克寒任副書記。此外,中宣部部長陸定一、中宣部副部長陳伯達擔任文教委員會副主任,也體現出政府系統中黨的領導。
在新聞總署從設立到撤銷的三年時間里,新聞事業管理權經歷了時有交叉重疊、總體上由政府體系向黨的體系過渡的過程。它的撤銷,在此前的管理實踐中已經有所預兆。新聞事業的意識形態屬性決定了其必須服務于國家建設需要,而黨的宣傳部門作為全國意識形態領導的核心部門,難以避免地與新聞總署的業務存在交叉重疊。從1949—1952年黨的機構和政府部門下發的有關新聞工作文件的數量,可以直觀地看出其中變化。根據社科院新聞研究所整編的《中國共產黨新聞工作文件匯編》有關篇目,筆者統計了1949年10月新聞總署成立至1952年8月其正式撤銷期間,以“中共中央”“中宣部”等黨的機構和“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新聞總署”等政府部門名義下發的文件數量,如圖2所示。

圖2 黨的機構與政府部門下發新聞工作文件數量對比(1949.10—1952.08)
從年間數字變化看,1949年10月至1952年8月,黨的機構與政府部門總數大體相當,前者為33,后者為32。1949年10月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后,國家各級行政部門還處于初創階段,至該年年末,政府部門文件數目僅為3。與此相反,發展相對成熟的黨的宣傳機構在新中國成立后需對新聞宣傳工作進行全面的統籌安排、交接部署,因此10月至12月密集發布相關文件,三個月內9件;1950年是政府部門對新聞事業進行全面集中管理的一年,同時黨的機構也堅持對新聞事業的領導,當年政府部門、黨的機構下發文件數目分別為21、11,政府部門比黨的機構多91%;這種情況在1951年發生轉變,該年政府部門、黨的機構下發文件數目分別為7、9,政府部門比黨的機構少22%,且總數明顯少于上一年。1952年1月至8月新聞總署正式撤銷,黨的機構下發4份文件,政府機構僅1份。
總體上,以政府部門為主體下發的文件數量呈現下降趨勢,各年間文件數目相差甚遠,最高為21,最低為1;黨的機構文件數量則保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從歷年數字看,轉折發生于1951年,是年,政府部門文件從前一年的21降至7,比上年減少67%;黨的機構文件則從11微降至9,減少18%。
依據不同主題內容,將上述文件分為以下五種類別:新聞業務指導、特定事件指示、組織機構人員管理、規章制度建設以及宣傳文教指導,由此進一步觀察不同主體的工作重心與偏向。
如表1所示,1949年10月至1952年8月,在黨的新聞宣傳機構工作中,除宣傳文教工作占比18%外,新聞業務指導、特定事件指示等共占比64%;對于政府部門而言,其工作則主要聚焦于規章制度建設(38%)、新聞業務指導(34%)、組織機構人員管理(22%)等方面。在新聞業務指導、特定事件指示等事務性工作方面,黨的宣傳部門與政府文教部門存在工作交叉重疊的部分,而對于黨的機構本應注重的宣傳領導、思想領導等方面,這一時期工作并不十分突出。圖2、表1中數字的波動與差異體現了這一時期新聞事業管理權的實際運作狀況及存在的問題,中宣部逐步進行的調整機構、擴充編制等一系列動作,則是對于現實問題的積極回應。

表1 黨的機構和政府部門下發文件主題分布(1949.10—1952.08)
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還沒有專門的新聞宣傳機構,但中共一大通過的決議指出:無論中央或地方的出版物均應由黨員直接經辦和編輯;任何中央地方的出版物均不能刊載違背的方針、政策和決定的文章。1924年5月,中共中央宣傳部正式成立,隨后不斷發展完善,在革命事業中發揮了宣傳教育、組織動員、凝心聚力的重要作用。
1949年3月25日,中共中央宣傳部由河北省平山縣北莊村遷入北平市,當時部內沒有職能機構,僅干部20余人,部長陸定一直接領導工作。11月,陸定一向毛澤東報告:“把中宣部重新健全起來,成為今后的重要工作。”受客觀條件的限制,此時中宣部面臨人員短缺、機構不完善的現實問題。1950年3月,中宣部設秘書處、干部處、編譯處、政治教育處、時事宣傳處、教育研究室五處一室。從其部門設置可以看出,那時中宣部的工作重心放在政治教育、時事宣傳等意識形態領域,沒有對報紙、廣播等媒體進行指導的部門,這部分工作那時為新聞總署下轄的業務部門承擔。
隨著國家各項工作逐步轉入正軌,進入平穩發展,作為統一思想、凝聚力量的核心部門,中宣部的部門規模、人員數量等已經無法滿足實際工作需要。1951年2月2日,中共中央下發《關于加強與調整各級黨委宣傳部的工作和機構的指示》(以下簡稱“1951年指示”),該文件指出當前各級黨委宣傳部存在“機構殘缺不全”和“工作范圍狹隘”的狀況,必須加以重視和整頓,改變“這種惡劣狀態”:各級宣傳部很少注意黨內外的思想動態;關于黨的宣傳工作與政府文教工作之間的分工,大都混淆不清,一方面是包辦了政府的行政工作,另一方面是取消了黨的宣傳教育工作和黨對出版、教育、藝術等文教部門的思想領導工作。
此后,中央宣傳部門采取一系列行動和措施,逐步充實自身。
1951年11月16日,經毛澤東、周恩來批準,中宣部改設以下11個處:理論宣傳處、政治教育處、時事宣傳處、群眾宣傳處、國際宣傳處、文學藝術處、電影處、學校教育處、科學衛生處、出版處、報紙廣播處,另設干部處、辦公室、黨史資料室、斯大林全集翻譯室、毛澤東選集英譯室、宣傳干部訓練班、行政處7個處室。與1950年初的五處一室相比,這次改革之后,中宣部職能范圍有所擴大,除理論教育、時事宣傳外,還涉及文藝、電影、報紙、廣播、出版、科學衛生、學校教育等范圍更廣的文化教育領域。值得注意的是,這次新增“報紙廣播處”對媒體進行管理,而此前的報紙廣播管理事業歸屬于新聞總署。之后不到一個月,中央就下發文件,做出撤銷新聞總署的決定。
除機構擴充外,增加人員編制也是一個重要環節。工作人員的結構和數量是國家對該項工作資源投入及重視程度的重要指標。“1951年指示”下發前,各級宣傳部工作人員還不健全,1950年3月中央宣傳部有編制人員131名,年底增加至200名;就中央局及中央分局而言,工作人員除東北及華南稍多外,一般只有20余人,西南局宣傳部只10余人,新疆分局除一個宣傳部長外再無其他工作人員。面對這種情況,“1951年指示”對各級宣傳部的人員編制做出具體規定,要求如下:中央局宣傳部應有60至100人,分局宣傳部應有30至60人,省委、大市委、區黨委宣傳部應有25人至50人。該文件也體現“黨管干部”的原則:對于宣傳和文化教育工作干部的任用和考察,由宣傳部會同組織部共同管理,宣傳部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宣傳、文教系統選人用人的標準。
1951年宣傳部內部的改革與調整,一改此前力量薄弱的局面,通過增設處室、增加人員編制等舉措,職能機構逐步建立起來,工作逐漸轉向宣傳、文化教育事業的領導管理并重。積累相關經驗之后,對于新聞事業的領導與管理,自然也得心應手了。
1952年8月,新聞總署正式撤銷。此后,以中宣部為代表的黨的各級宣傳部門,堅守“黨管媒體”原則,并在實踐中不斷探索,充分發揮了新聞宣傳工作協調各方、溝通內外的重要作用。
1952年8月7日,中央人民政府第17次會議通過決議,正式撤銷新聞總署。這個決定在1951年底已提上日程。當年12月7日,政務院第114次政務會議通過《關于調整機構緊縮編制的決定(草案)》,做出撤銷新聞總署的決定。次年2月,新聞總署已停止正常工作。
新聞總署撤銷后,其業務歸并到其他機構:取消國際新聞局、新聞攝影局;英文廣播、新聞攝影等新聞業務工作劃歸新華社,財務、人事等行政工作及新華社、廣播事業局由文化教育委員會直接領導;對外宣傳、出版等工作另設外國文出版社辦理,與畫報工作、報業管理工作一并,由出版總署領導;外國記者的管理由外交部情報司負責。這種歸類對口的方式將相應的新聞總署業務工作劃分至各個單位,實際上是對新聞管理工作的分解和機構職能的調整。
新聞總署的撤銷,并不純粹出于中國共產黨對于意識形態領導的要求,還與黨和政府的現實考慮相關聯。國家緊縮編制的宏觀規劃、新聞行業發展實際狀況也是影響其撤銷的重要因素。
撤銷新聞總署,是國家緊縮編制、精簡機構的客觀需要。除工作分工、性質與黨的機構存在交叉外,撤銷新聞總署是緊縮編制工作的重要一環。截至1950年3月,除北京新聞學校編制372人外,新聞總署編制人數為2548人,而政務院及其所屬機關單位編制總人數為19575人,新聞總署在政務院30多個下屬部門中編制最多,占比約13%。而1950—1951年是抗美援朝戰爭的關鍵時期,為支援前線作戰,黨和政府舉全國之力厲行節約、減少開支。1951年《關于調整機構緊縮編制的決定(草案)》遵照毛澤東“增加生產,厲行節約,以支持中國人民志愿軍”和周恩來“緊縮編制、調整機構、減少層次、精簡人員”的指示,要求“調整緊縮上層,合理充實下層”,“中央和大行政區兩級編制員額,約減少1/5”,且要合并“分工不清和性質相近的機構”。在此背景下,除新聞總署被撤銷外,情報總署也被撤消,其工作并入外交部;海關總署劃歸中央貿易部領導。此次精簡整編工作揭開了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全國范圍內行政改革的序幕,有效克服了當時機構龐大、層次太多、分工不清、人浮于事等現象,對社會經濟建設有巨大的推動作用和深遠的歷史意義。
就新聞事業自身發展而言,撤銷新聞總署與行業發展狀況相符。新中國成立之初,對于私營新聞機構沒有一律關停,允許其在改組的前提下繼續出版。1950年3月,全國共有私營報紙58家;而至1952年底,全國所有原為私有性質的報社,全部實行了公私合營,這也就意味著,完全私營性質的報紙退出了歷史舞臺。新聞總署成立之時,承擔著對于公營、私營新聞機構的管理任務,采取行政管理這一方式,可以將黨的系統、非黨系統的新聞機構都納入其中。但隨著私營報紙退出歷史舞臺,私營新聞機構不復存在,公營的報社、廣播臺、通訊社均處于黨的管理系統之內,或與黨的系統有密切聯系。這種情況下,作為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行業化管理新聞業”的新聞總署不再發揮其原有作用,暫時退出歷史舞臺。
新聞總署撤銷后,中宣部加快對新聞事業工作的調整改革,更加積極主動,通過從中央到地方宣傳部門的統籌部署,將全國的新聞事業納入黨的領導范疇之中。
自1952年年初起,中宣部就密集下發文件,對具體的新聞宣傳業務發布工作指示,文件內容涉及政治、農業、防疫、禁毒、勞動就業、國際宣傳等多個具體細分領域,如《中央宣傳部、中央軍委總政治部關于停止紀念“五·一二”國際護士節的通知(1952年4月)》《中央宣傳部關于地方報紙可以發表防治農作物病蟲害報道的指示(1952年4月)》《中央宣傳部關于防疫宣傳工作應注意事項的指示(1952年5月)》《中央宣傳部、中央公安部關于禁毒宣傳的指示(1952年7月)》《中央宣傳部關于勞動就業的宣傳指示(1952年8月)》《中共中央關于國際時事宣傳的規定(1952年8月)》等。而根據表1的統計數據,1949—1951三年間宣傳系統對于特定事件展開如此細致的指導并不頻繁,共有6件。
新聞總署撤銷后,對于具體新聞業務的指導與管理,黨的機構和政府文教委員會之間充分協商、細致討論,以保證對新聞事業管理方向的正確把控。1952年10月,中宣部在北京召開各中央局宣傳部長聯席會議,各中央局宣傳部負責人、各大區報紙負責人,中宣部及文教委員會領導等23人參加會議,會議就撤銷大行政區報紙、抽調干部加強中央宣傳文教機構、“人民日報同下級報紙聯系”等問題進行討論。
1952年12月,中宣部下發通知,要求各地每兩個月給中央宣傳部和中央文委作一次黨內通信,信的篇幅以短小為原則,最好不超過一千字,不要泛論一切,要能提出具體問題。除敘述下層工作中的情況、經驗、困難、缺點和偏向外,可就中央宣傳部和中央各文教部門的方針、計劃、指示、工作提出批評和建議,中央宣傳部除負責給以必要的答復外,還要選擇一部分來信在“宣傳通訊”上發表。這種黨內通信的方式,為中央與地方各級宣傳部的溝通提供了便利的渠道,地方宣傳系統工作中的問題得以快速、及時、有效地反饋至中央;在黨內通訊刊物上發表相關信件,也為其他地區處理類似問題提供了參考。這正體現了中國共產黨“黨管媒體”的優勢與特色,不是僅對新聞事業進行單向度的業務管理與指導,也包括合理運用新聞媒介傳播社會主義思想、凝聚社會共識。并且在此過程中,宣傳部門作為管理主體,具有主動性與能動性,通過建立各層級之間的有效對話渠道,發揮了協調上下、溝通黨和群眾的橋梁與紐帶作用。
中宣部的一系列積極調整改革,加強了黨對于新聞事業的領導力量,逐步建立起從中央到地方以中國共產黨為領導核心的新聞事業管理體制。
新中國成立初期,黨的機構和政府部門對于新聞事業的管理,經歷了一個由政府部門相對獨立管理到黨的機構和政府部門共同管理再到整合統一的過程。新聞總署存在的這段短暫時期,可以看作“過渡時期的過渡管理”。它適應了建國初期的客觀環境要求,并隨著國際國內形勢的變化、新聞事業的實際發展靈活調整。不論是宏觀制度的變革,還是新聞管理機構的更替,都體現了我國新聞事業“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根本所在。
在這個過程中,革命戰爭年代形成的優良傳統——“黨管媒體”原則得到堅守并進一步深化,時至今日,這一原則仍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與效用。2015年12月25日,習近平總書記視察解放軍報社時強調,“要堅持黨管媒體原則,嚴格落實政治家辦報要求,確保新聞宣傳工作的領導權始終掌握在對黨忠誠可靠的人手中。”這是新時代新聞事業管理的核心原則,是傳播中國聲音、講好中國故事的基礎與前提,也是新聞事業健康有序發展、服務人民、服務社會的根本制度保證。
注釋:
① 《新聞總署要求報道城鄉實際工作反映和指導勞動人民生活和斗爭(1949年10月23日)》,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編:《中國共產黨新聞工作文件匯編(上)》,新華出版社1980年版,第361頁。
③ 毛澤東:《又紅又專》(1958年1月),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 周恩來 劉少奇 朱德 鄧小平 陳云思想方法工作方法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373-374頁。
④ 有研究指出,早在1948年12月平津戰役期間,中央領導人就已著手籌建新中國的新聞管理機構,并且確定由毛澤東的秘書兼中宣部副部長胡喬木負總責。12月10日,中宣部向中共中央書記處提交報告,提出了占領北平、天津后組建“報紙、通訊社、廣播和國際新聞宣傳”這四個領導機構的設想草案。從字跡推斷,該報告由胡喬木起草。見錢江:《范長江出任人民日報社社長的前前后后》,《黨史文苑》,2015年第1期,第39頁。
⑤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見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重要文獻選編(一)》,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5年版,第61、64-66頁。
⑥ 隸屬于四大委員會的其他部門,亦受到委員會與政務院的雙重領導。作為具有聯系與指導性作用的委員會,經各方討論決定,政法、財經、文教等委員會列為一級,可以發號施令。這樣做是因為:有30 個部門作為政務院下轄機構,若每周開一次政務會議,對于具體部門而言,每月難以輪到一次。為加強聯系、指導工作,各委員會列為一級。參見董必武:《〈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的草擬經過及其基本內容》。見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重要文獻選編(一)》,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5年版,第72頁。
⑦ 蘇尚堯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機構1949—1990》,經濟科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517-518頁。
⑨ 《中央宣傳部和新華社發布關于行政性質的決定應由政府頒布的通報(1949年10月30日)》,中央宣傳部辦公廳編:《黨的宣傳工作文件選編(1949—1966)》,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4年版,第36頁。
⑩ 《新聞總署要求報道城鄉實際工作反映和指導勞動人民生活和斗爭(1949年10月23日)》,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編:《中國共產黨新聞工作文件匯編(上)》,新華出版社1980年版,第36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