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翼而飛的照片

木禾子

青春里能相遇的每個人，都是上天的眷顧，張旭和我亦如此。

高一我們同班，張旭是班長，我是數學課代表。同為班委，我們并沒有太多交集。

我們的關系發生變化，源于一次晚自習。

做完最后一道數學題，我展開胳膊伸懶腰，張旭的課桌上有東西硌到了我后背。我原以為是他的文具盒快要掉下來，伸手就準備接住。當我抓起來，心咯噔一下，轉過頭一看——張旭在睡覺，右胳膊整個搭在桌面上，手自然而然垂在桌邊，我抓住的是他的手。我慌亂得不知所措，趕緊扔掉他的手。

元旦之后就放了寒假。爸媽無休止的爭吵，讓我十分壓抑。那一刻我在心里埋了一顆種子，我一定要考上大學，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

高一下學期，初次分班。張旭趁課間休息時問我選文科還是理科。“選理啊，我喜歡理科，你呢？”他支支吾吾地似乎說了一句：“我想跟你選一樣的。”

初次分班結束后，張旭被分在4班，我在2班。有一次我去他們班拿摸底試卷，從講臺走過的時候，全班同學在底下起哄，尖叫著張旭的名字。我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拿起試卷后便狼狽地逃離了教室。

我慌里慌張地去找閨蜜，問她知道些什么。閨蜜鄙視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哪有空關心這些？張旭早就向全校宣布他喜歡你啦！”

張旭喜歡我這件事，全世界都知道了，唯獨被喜歡的我卻不知道。這讓我既害怕又生氣，害怕戀愛耽誤學習，害怕周圍的流言蜚語。我感覺每個人看我的眼光都存有異樣。很快，學校迎來了再次分班。這一次，我和同一個宿舍的閨蜜也被迫分開了。我將傷感埋在心底，一邊期待張旭在喜歡我這件事上有進一步的舉動，一邊又害怕他真的有更親昵的言行。復雜的心情中，我更加努力地學習，并在分班考試中拿到了數學136分、總分年級第二的好成績。

我沉浸在喜悅里，張旭終于鼓起勇氣，恭喜我取得了好成績，我半推半就接受了他的祝賀。

接下來的這件事，如果是故事的終點該有多好啊。誰知我在光榮榜上的照片，第二天不翼而飛。

我總是后知后覺，照片失蹤也是愛八卦的室友告訴我的。我在夜里無人的時候，偷偷踱步到光榮榜前，借著路燈，看見那張照片撕得很倉促，連榜上的背景紙也撕出了一個窟窿。天很黑，我的臉很燙，又是生氣又是害羞，除了張旭，大概沒人能干出這種事。我這么鎮定的人，竟然第一次感覺到心跳亂了頻率，我抱著書倉皇而逃。

我在青春文學期刊上看過一個故事——《提拉米蘇》。故事里的男孩特別喜歡女孩，他偷偷藏了她的照片。我此刻深深地懷疑張旭也看過這個故事。我有好幾次沖動，想找張旭當面對質，想問他有沒有看過《提拉米蘇》，想問他是不是撕走了照片。語文課教了我很多美好的詞句，可是沒有一句話告訴我，我應該以什么樣的理由去問張旭。

對了，意大利語“提拉米蘇”的意思是——請帶我走。

那個時候我們沒有手機，沒法發短信，我甚至連QQ都沒有。一天，年級組織男生進行籃球比賽，張旭作為他們班的主力毫無疑問地要參加。而我提前準備好了紙條，以及一本青春文學期刊。紙條上寫著短短的12個字：“我的照片是不是被你偷走了？”這是我整整兩天魂不守舍地想了成百上千個理由，揉碎了一張又一張的紙條，才放進那本期刊里《提拉米蘇》那一頁的。我懷揣那本夾著紙條的期刊，一步步邁向籃球場。場上，穿著運動服的張旭正和同學們打得激烈，每一次投籃得分，都會引發場外一片歡呼。

看著場上生龍活虎的張旭，我的腦海里上演著電視劇的情節：即使我站在人群里毫不顯眼，但越過茫茫人海，張旭依然一眼能看見我，然后開心地奔向我。即使有點小插曲，其他女生蜂擁而至，在我轉身離開的瞬間，他一定能看見我的背影，他追上來，其他人都變成了助攻。但現實卻讓我無比失望。我遠遠地看見，煙火跑過去，張旭接住了她遞上前的水。我轉身離開，他沒有追上來。我將期刊里的紙條拿出來，撕碎，而后拋向天空。片片紙屑在陽光的照射下飛舞，最終落到了地面，而后被掃進了垃圾桶，連帶著我對張旭的喜歡……

煙火對張旭的喜歡明目張膽，我甚至嫉妒過她的勇敢，但我更憎恨的是，張旭腳踏兩條船，他喜歡著我，卻也允許別人喜歡著他。煙火的個頭比我高，她的家境比我好，她的穿著打扮比我時尚，她的頭發比我漂亮，我就像一根干巴巴的豆芽菜，張旭喜歡我這件事，因為她的加入，讓我變得無比自卑。我懦弱、自私、高傲，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滿身缺點，我甚至有點懷疑張旭為什么喜歡我，僅僅是因為畢業冊上寫的那句“不食人間煙火”嗎？

有人說，青春期的喜歡就是這樣，一邊否認著流言，一邊心存歡喜。我否認了大半個高中的流言，終于迎來一點歡喜，結果這么快就沉淪海底了。

青春給予我的，除了敏感和自卑，還有那一文不值的自尊。那個時候的我就像個神經病，不聲不響又開始對張旭冷言冷語，我想讓他意識到，煙火喜歡他，他對我的喜歡，變得不再那么純潔了。

我也清醒了，我們注定不會是一個世界的人。照片丟失，我心生歡喜，原以為是被張旭的行為所感動，其實我只是把他當作《提拉米蘇》里的男孩，但他終究不是那個男孩，我也不是那個值得被愛的女孩。我生氣算什么呢？張旭喜歡我，他可以告訴全世界，唯獨沒有告訴我。

沒有真正的告白，沒有真正的結束，轟動了整個高中，成了青春里抹不去的回憶。高考后，我考上了大學，去了夢寐以求的南方，張旭留校復讀，我們的關系最終止于這1200公里的距離。

高中畢業后，我和閨蜜互換了日記本，她的日記里寫滿了張旭關于我的事。她大概也想有一天，在我金榜題名時，讓我知道這段戀情的完整存在，可惜那時的我們已經各奔東西了。

日記里說，我在一次運動會上跑800米的時候，張旭帶著整個班的同學在跑道旁為我加油。當時的我，心里眼里只有終點，所有的聲音在耳邊都化成了風聲，可惜我不記得他加油的畫面。

文理分科時，理科并不是張旭的強項，煙火想讓他選文，他跑來問我，我沒想到當時的隨口一說，改變了他的整個高中，以至于他第一次高考名落孫山。中秋節張旭送我月餅，又怕我拒絕，假裝一個月餅是三個人的心意。三個大男孩站在教室門口，示意我拉開抽屜，我看見一個包裝精致的小月餅。其實那次我知道是他的小心思。我嘴上淡淡地說著謝謝，內心卻早已翻江倒海。

光榮榜上的那張照片，的確是張旭撕的。他悄悄地拿走了，藏在枕頭下。

籃球賽結束后，張旭就寫了紙條，上面清楚地寫明：“煙火表白的事，我并沒有答應。”而后，他將寫有這句話的紙條放在了我的抽屜里，我沒有回應。因為我沒回應，張旭十分沮喪。他不知道我的真實想法，所以不敢邁出后面最關鍵的那一步——正式向我表白的那一步。

看到這里，淚水終于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從來都不知道這張紙條的存在！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當天的我，被煙火向張旭送水一事刺激到了，大腦一片空白，所以回教室后，胡亂地將課桌的抽屜收拾了一遍，將一堆廢紙揉成一團兒，丟進了垃圾簍里。而那事關我和張旭戀情的紙條，很可能就夾雜其中。

……

彼此傾倒卻悶在心里等死的愛情，早已被那張不翼而飛的照片定格。但那張失蹤的紙條，意外地改變了愛的走向。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