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暴風雨

陳艷梅

終于盼到暑假了，放假第一天，語文老師高明軒就高高興興地乘坐第一班長途汽車，去看望在油田工作的丈夫楊海濤。高明軒和楊海濤三年前結的婚，因為楊海濤是油田的鉆井隊長，長年在野外工作，夫妻二人聚少離多，至今也沒有一個孩子。

楊海濤的鉆井隊在一個叫榆樹坨子的沼澤地里作業，這是塊被一望無際的蘆葦蕩包圍的高地，四周沒有一戶人家。

高明軒下車后，還要再走兩公里，才能到達榆樹坨子。高明軒還不到三十歲，和很多懷揣作家夢的文科女生一樣，她也是一個非常浪漫的人，為了能給丈夫一個驚喜，她事先也沒給楊海濤打電話。高明軒背著簡單的行囊，興高采烈地走在路上，聽到兩邊茂密的蘆葦叢中，一陣陣水鳥的叫聲和風吹蘆葦發出的沙沙聲，竟有一種被大自然融化了的感覺！

高明軒遙望遠處高高的井架，感到格外親切，她甚至想象出，此時此刻高大偉岸的楊海濤，正在指揮工人們作業，她似乎已經聽到了隆隆的鉆機聲……

越過一條湍急的無名小河，就到了榆樹坨子。小河上用鋼管和木板，架起了一座簡易的臨時小橋，便于運輸鉆井隊所需的物資器械什么的。高明軒聽丈夫說，日后這里幾口油井完工后，油田要在這里建設一個新的采油區，到那時再建設正式的公路和橋梁。

高明軒高高興興走上簡易小橋，突然，一道閃電，天空中立刻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緊接著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高明軒急急忙忙沖過小橋，一邊跑一邊高聲喊：“海濤，海濤！下大雨了……快來接我啊！”

此時此刻，高明軒十分后悔，出發前怎么就沒聽聽天氣預報呢？過了小橋，就看見楊海濤的辦公室了，雖然只有短短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因為大雨來勢兇猛，沒跑多遠，高明軒就被澆成落湯雞了。

高明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丈夫的辦公室，一進屋就大聲嗔怪說：“你沒看見外面下大雨了？趕快拿條毛巾幫我擦擦……”一句話沒說完，高明軒不禁愣住了，屋子里空蕩蕩的，連個人影兒也沒有！這是一間簡易活動板房，外間是辦公室，里間是寢室，高明軒前幾次來鉆井隊，就住在這里。她連忙打開寢室的房門，里面只有一張鐵質的單人床，床上光禿禿的一件行李也沒有！

霎時間，高明軒蒙住了，她打開房門，沖著外面高聲喊：“海濤，楊海濤！我是明軒，海濤，你在哪兒啊？”

雨越下越大，還刮起了一陣陣狂風……風聲、雨聲、雷電聲把高明軒的聲音完全淹沒了，她一連喊了十幾遍，也沒有人回答。一種莫名的恐懼，瞬間就涌上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情況，高明軒驚恐萬分地對著空無一人的井場，高聲哭喊著：“這里有人嗎？楊海濤，你們都在哪兒啊？”

就在高明軒幾乎絕望的時候，突然風雨中一個穿著雨衣的高大男人，手里拿著一把大型管鉗子，連跑帶顛向這邊走來。終于見到人了！高明軒興奮地大聲說：“你好！請問你是誰？楊海濤他們到哪里去了？”

來人似乎沒聽見高明軒的問話，他低著頭走進屋子，把管鉗子重重地扔在地上，一邊脫雨衣一邊說：“你怎么來了？”

細看眼前這個人，高明軒一下子愣住了，她顫顫巍巍地問道：“怎么是你？”高明軒做夢也沒想到，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竟然就是那個曾經死皮賴臉追求她的汪大虎！

汪大虎和高明軒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了，幼兒園、小學、中學兩人都是一個班。后來，高明軒考上大學，汪大虎因為成績太差，高中都沒考上，初中畢業就參加工作了。

上大學后，高明軒認識了楊海濤，兩人很快就進入了熱戀。大二那年暑假，高明軒回家過暑假，一天，早已在油田參加工作的汪大虎突然給她送來兩張電影票，約她一起看電影。兒時的小伙伴，二人的家長又都在同一油田工作，高明軒也沒多想就答應了。誰知從那以后，汪大虎就對外宣布，高明軒是他的女朋友！今天約會一起看電影，明天請吃飯，后天又約高明軒去公園……

漸漸地，高明軒才發現有些不對頭了，她連忙把汪大虎約到小樹林里，鄭重其事地說：“大虎，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我之間只能是普通朋友關系。”誰知，汪大虎一根筋，一聽這話，立刻就信誓旦旦地說：“高明軒，我汪大虎這輩子非你不娶！”

問題嚴重了，高明軒苦口婆心勸說汪大虎，我們倆沒有緣分，強扭的瓜不甜，你還是另找一個好姑娘吧！高明軒以為汪大虎聽了這話，也就死心了。誰知，汪大虎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他猛地緊緊抱住高明軒，就要強行親吻……高明軒拼命掙脫出來，啪啪兩下，狠狠地給了他兩巴掌！

也許這兩巴掌把汪大虎打清醒了，他兩眼直勾勾地看著高明軒，就像一個木頭人似的，老半天一動不動！

高明軒連忙道歉說：“大虎……對不起……對不起！”汪大虎突然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嗚嗚地大哭起來！

那天，高明軒記不得是怎樣離開小樹林的了，反正從那以后，她再也沒見過汪大虎。后來，高明軒結婚后，聽說汪大虎一直單身，別人給他介紹女朋友，他不管是什么條件，一律拒絕見面！真是冤家路窄，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怎么偏偏遇上他呢！高明軒做夢也沒想到，她和汪大虎竟然這樣意外相逢了。

汪大虎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高明軒，他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掏出一支香煙，大口大口地吸著。一時間，仿佛空氣都凝固了，高明軒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汪大虎才甕聲甕氣地說：“因為任務緊急，井隊已經提前搬走了！”

高明軒忐忑地問道：“楊海濤他們今天還回來嗎？”

王大虎說：“楊隊長他們明天回來，今天晚上作業區只留下我一個人看守……”

高明軒拎起背包就往外走，她頂著瓢潑大雨，來到小河邊，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小橋被洶涌的河水沖斷了！高明軒連忙掏出手機，要給丈夫打電話，讓他過來接自己。誰知，電話竟然一直沒能接通！

她猛然想起，楊海濤曾經說過，這地方遠離市區，信號時好時壞，沒有信號也是常有的事。高明軒只得再次回到屋子里，此時她渾身上下全濕透了。天漸漸黑了，雖然是夏季，可是，在這四面透風的工房里，穿著一身冰涼冰涼的濕衣服，再加上心里的恐懼，高明軒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汪大虎似乎看出高明軒的心思，他站起來披上雨衣，走了出去，臨出門的時候，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房門能從里邊閂上！”王大虎前腳剛出門，高明軒立刻把門閂上，迅速換上一套干衣服。

一直到天黑，汪大虎才回來，他一進屋，看都不看高明軒一眼，仍然坐在一旁悶頭抽煙。

高明軒想到今天只能在這里過夜了，她的心里就像揣著一只小兔子似的，怦怦怦一個勁兒地跳：在這所荒郊野外的房子里，萬一汪大虎起了壞心，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

汪大虎似乎也很激動，他雖然不敢正視高明軒，可是從他那一陣比一陣急促的呼吸中，高明軒感覺到危險正在一步步逼近！此時此刻，高明軒非常后悔，出發前沒給丈夫打個電話……

為了緩和一下尷尬的局面，高明軒從背包里拿出一大堆好吃的說：“你也餓了吧？我帶來了點吃的……”

汪大虎表情漠然地說：“那些東西，你還是留著給你愛人吃吧！”

高明軒說：“你別客氣，也該吃晚飯了。”

汪大虎看了看高明軒帶來的食品問道：“你帶白酒了嗎？”

高明軒拿出給丈夫帶來的一瓶高度北京二鍋頭說：“我只帶來一瓶二鍋頭……”

汪大虎咧了咧嘴說：“我就喜歡喝這種酒！”把那瓶二鍋頭給了汪大虎，高明軒又后悔了：他是不是想借酒勁兒……

想到這里，高明軒偷偷地在屋子里尋找可以自衛的東西，她看到了身邊一把鐵制的大扳手……

汪大虎端起酒杯說：“一瓶二鍋頭，好像是少了點！”

高明軒也不搭茬兒，她提心吊膽地觀察著汪大虎的一舉一動。高明軒看到汪大虎就像喝白開水似的，一杯接著一杯，不大一會兒，那瓶高度二鍋頭就見了底！汪大虎一邊喝酒，一邊用兩只紅紅的大眼睛看著高明軒，那神情就像要一口把她吞進肚子里似的。

高明軒兩只手偷偷握住那把鐵制大扳手，只要汪大虎膽敢輕舉妄動，她隨時準備和他拼命……

汪大虎喝完酒，突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高明軒雙手舉起扳手，聲音顫抖地高聲說：“你別過來！”

汪大虎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沒想到我們倆還能在一起過個晚上……”就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呼呼地睡著了！

有驚無險！高明軒看著睡得死死的汪大虎，不禁長長松了一口氣，她小心翼翼地走進里屋，反身把房門閂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第二天，當楊海濤乘坐沖鋒舟來到井場的時候，汪大虎還沒醒過來！

高明軒把昨天晚上汪大虎的表現和他說了一遍后，楊海濤紅著眼眶說：“汪大虎是我們井隊唯一滴酒不沾的人啊！”

高明軒頓時明白了，原來昨天晚上，汪大虎是故意用白酒把自己灌醉的！

暴風雨已經停了，高明軒看了看睡得香甜的汪大虎，激動得流著熱淚說：“這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