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冠南、徐曉霞兄弟滬上行跡考

蔡圣昌

民國時期滬上富紳徐冠南、徐曉霞堂兄弟，原籍在桐鄉(xiāng)烏鎮(zhèn)。徐家祖上為烏鎮(zhèn)首富，在當?shù)仡H有名氣。繆荃孫先生曾為徐曉霞父親徐煥謨作傳，文中說：“先世善治生，富而好禮，有聲浙西”。徐家共有三兄弟，老大徐煥藻（茗香），即徐冠南父親;老三是徐煥謨（字綠滄，號叔雅），即徐曉霞父親。徐家常年雇著一位有名望的私塾先生叫盧小鞠，他為徐家培育了十個秀才、三個舉人。

徐冠南，1866年生，名徐棠，字公棣，號冠南。光緒二十年舉人，在上海從事銀行業(yè)和房地產(chǎn)，居上海寧波路乾記衙，通過捐款捐地爭得以“烏鎮(zhèn)”命名的路名。徐冠南曾經(jīng)在1920年、1922年兩屆被選為上海總商會會董（會董共計三十五名，為滬上商業(yè)杰出人物）。

徐曉霞，1877年生，名徐鈞，字曉霞。其父徐煥謨（1851-1879），附貢生，兩應鄉(xiāng)試不中，抑郁而卒，年二十九歲。徐曉霞父親病故時，徐曉霞只有兩歲。徐曉霞早年棄官從商，主要從事絲業(yè)，并在滬開設寶大裕、寶興錢莊，又為安平水火保險公司監(jiān)事。

據(jù)有關(guān)文獻記載，徐家和南潯絲商的交誼歷史悠久，早在晚清劉鏞和張頌賢這一輩即已經(jīng)開始。晚清時期，南潯絲商劉鏞、張頌賢通過經(jīng)營絲業(yè)和鹽業(yè)成為浙江和滬濱的巨富，到了劉承干和張均衡、徐冠南、徐曉霞這一代已經(jīng)是第二、第三代了。過去婚姻要講門當戶對，南潯富戶緊鄰烏鎮(zhèn)徐家因為經(jīng)常交往而結(jié)成姻親。徐家的二小姐徐咸安就嫁了張均衡（即張石銘，為張頌賢孫子），徐咸安是徐曉霞的姐姐，徐冠南的堂妹。徐咸安嫁給張石銘后，為張石銘生了七個孩子。徐咸安很有文才，可是她不幸在三十八歲病故，張石銘后為其整理遺稿，即《韞玉樓遺稿》。他們最小的兒子叫張乃驥，張乃驥又娶了舅舅徐曉霞的女兒徐懋倩。張乃驥，字叔馴，生于1899年，他是張石銘第七子，為中國收藏史上有名的古錢幣大王。當時有一種說法，叫“南張北方”，“南張”即張乃驥，“北方”是指天津的方藥雨。張乃驥是一個有著現(xiàn)代理念并且很會享受海派生活的“小開”，新事物在申城流行，張乃驥總是第一個去接受。他曾經(jīng)用家庭最珍貴的一塊寶玉換了一輛凱迪拉克轎車。他購買最新式的自行車，在申城的街巷里穿行。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蘇州河里滿是裝貨的小木船，張乃驥卻買了一條游船在蘇州河里顯擺。張乃驥娶了徐懋倩以后，夫婦二人更是滿世界跑。徐懋倩身材高挑，筆者曾經(jīng)看到他們夫婦和張靜江夫人朱逸民一起的合影，照片中的徐懋倩穿著高跟鞋、裙子，戴著一頂禮帽，比朱逸民高一個頭。

徐冠南的女兒嫁了南潯“四象”之一“龐家”——龐萊臣的兒子龐仲純，龐萊臣是上海龍章造紙廠的創(chuàng)辦人。徐冠南另一個女兒嫁南潯絲商邱贊臣。邱贊臣的父親邱培楨是上海絲業(yè)頭面人物之一，1918年，邱贊臣在上海小沙渡路（今西康路）40號獨資創(chuàng)辦天綸綢廠，為上海最早的綢廠之一。1921年5月，三十五歲的邱贊臣在上海病故。后天綸綢廠由其岳父徐冠南以及至戚周慶云入股接管。

徐曉霞比劉承干大四歲，他和劉承干是連襟關(guān)系，徐曉霞夫人錢德珩和劉承干夫人錢德璋是親姐妹，為嘉善大戶錢紹楨的女兒。錢紹楨，字銘伯，光緒進士。

因為姻親關(guān)系，又都在滬濱生活，因此民國間劉家（劉承干）、徐家（徐冠南、徐曉霞）、張家（張石銘）還有龐家交往非常密切。他們都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經(jīng)常在一起談詩論畫，舉辦消寒聚會等。據(jù)劉承干《求恕齋日記》記載，1912年農(nóng)歷12月13日，他和一班朋友來到寧波路的乾記弄參加由徐冠南、張弁群合作做東的消寒雅集：“余到時諸君已紛至，讀畫論詩興復不淺，是集詩題系冠南以頤園永懷圖索題，頤園者在青鎮(zhèn)東隅，為冠南尊人茗香煙丈老年頤養(yǎng)之所也。六點鐘入席，余坐中席，同坐者為許子頌、吳昌碩、錢聽邠、汪淵若、劉光珊、朱硯濤及主人張弁群。左席為長尾雨山、潘蘭史、周夢坡、李梅庵、沈醉愚、王一亭、張石銘、徐冠南。右席為楊誦莊、錢履樛、陶拙存、陸純伯、徐曉霞及徐氏之西席林君也。繆筱珊參議亦至久坐，至晚未與宴而去，蓋與復有友人約也。”聚會的題目就是《頤園永懷圖為徐冠南題》。劉承干當時寫了這幾句詩：“芙蓉浦外柳依依，我欲來敲白板扉。入畫亭臺供玩賞，披圖樓榭認依稀。苔岑緬話先人誼，枌社閑拋舊釣磯。”

劉承干詩后注道：“茗香煙丈與先王父劉鏞交誼素摯，時相過從，余幼時曾見之。”此處的茗香煙丈即指徐冠南的父親徐煥藻，他和劉承干祖父劉鏞交往密切。劉承干幼時曾經(jīng)見過徐煥藻，印象深刻。民國初年那段時間，徐冠南、徐曉霞兄弟，還有張石銘、劉承干以及在滬上的一些富紳像蔣孟蘋、德利洋行的楊雨辰、張弁群等經(jīng)常三天兩頭在一起聚會，有時來到四馬路的春江樓，有時來到小花園別有天，有時則在迎春坊田金鳳家，幾個人輪流做東請客。

嘉善錢紹楨經(jīng)常往來滬上，每一次錢紹楨來，都習慣住在大女兒錢德珩家，即女婿徐曉霞家里，雖然徐曉霞家不見得比劉承干家寬敞，但是因為他跟大女婿交往已經(jīng)久了，彼此的關(guān)系更為融洽。而劉承干也是每一次都殷勤地去曉霞家里拜謁岳父，有時偕夫人錢德璋一起去。1914年農(nóng)歷11月13日，錢紹楨的兒子錢泰（字介平，為錢德璋弟弟，畢業(yè)于法國巴黎大學，民國時任京師地方審判廳主簿，外交部條約司司長，駐西班牙、比利時、挪威大使），從上海乘火車至北京，徐曉霞和劉承干合宴為其送行。1924年，錢紹楨的弟弟錢能訓（錢為清朝進士，徐世昌為北洋政府總統(tǒng)時，曾經(jīng)任國務總理）病故，他的靈柩從北京運回嘉善，徐曉霞和劉承干夫婦到上海火車站公祭。

徐、劉是連襟，又是生意上的合作朋友。徐曉霞曾經(jīng)找劉承干借錢，劉承干也是能幫則幫，相比之下，劉承干要比徐曉霞富裕。有一次徐曉霞所借的二萬兩銀到期了，劉承干的賬房要求他按時歸還，可是徐曉霞因為周轉(zhuǎn)不靈，想要續(xù)借。他找到劉承干，劉承干即來了一個很折中的辦法，還一半，續(xù)一半。當時，二萬元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目，劉承干請的家教每一個月才十二元工資。一個賬房先生每一個月也才三十至四十元工資。

上海龍章造紙廠是由南潯絲商龐元濟（字萊臣）聯(lián)絡一批絲商合伙所開，劉承干參與投資，徐冠南也參與投資。徐冠南還一度擔任董事。劉承干在1932年3月27日這天日記記載：“龍章造紙廠在法租界開董事會，予三時往，董事到徐冠南、邱問清、沈毓棻（號庭梅，韓云根代表），缺席者沈聯(lián)芳、傅筱庵、三叔父，總理龐萊臣到，經(jīng)理龐贊臣未到（由伊弟襄臣代表）。”

徐冠南和劉承干還一起投資浙江興業(yè)銀行，他們和銀行界的朋友樊時勛（鎮(zhèn)海人，滬著名商人、浙江興業(yè)銀行上海分行首任經(jīng)理）、蔣抑卮（浙江興業(yè)銀行創(chuàng)辦人）、葉揆初（浙江興業(yè)銀行董事長）也是經(jīng)常聯(lián)絡。《求恕齋日記》1914年農(nóng)歷9月12日記載：“至小花園含豐處應蔣抑卮之招，同坐徐冠南、張弁群、蔣賦蓀、葉揆初等。”“9月15日，至新清和左小鴻處，應徐冠南招，同坐樊時勛、葉揆初、張石銘、楊雨辰、洪錫卿、張弁群、周夢坡。”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滬上秩序非常混亂，黑社會橫行，綁票案件時有發(fā)生，先是張石銘君在1925年8月遭遇綁票，因其企圖逃跑肩膀上挨了一槍。張家不敢報警，按照綁匪要求支付二十萬元贖金才將張石銘贖回。張石銘經(jīng)過那次驚嚇以后得了心臟病，于1927年病故，年五十七歲。之后，1927年9月14日，徐冠南也在寧波路五福弄遭遇綁票。劉承干則數(shù)次接到恐嚇信，有人要其支付保險費，說付錢即可免除災難。因此，劉承干不得不萬分小心，在親友的勸說下，他選擇去蘇州躲避。1937年2月16日，在蘇州租屋居住的劉承干和大兒子劉世熾一起來到蘇州大郎橋徐冠南處看望徐冠南（徐也在蘇州暫住），那年徐冠南七十二歲，身體已經(jīng)很差，兩足不能行走，由兩個仆人攙扶而出。那次會面，他們談到了徐曉霞所開的寶大裕錢莊倒賬的事情，據(jù)劉承干日記載：“寶大裕之倒賬，曉霞不得辭其咎。惺叔弄得走投無路，幾將破產(chǎn)，而猶不料曉霞自己避開。懋齋（為徐曉霞兒子）終日在外胡鬧，于名譽大有關(guān)系，即使真實無錢，人見其子在外荒唐，必疑其有錢，各債戶更不肯原諒。伊于寶大裕幫過兩萬元之忙，尚有存款，現(xiàn)均分文無著，心中不免憤恨。”從日記看，徐曉霞的寶大裕錢莊出現(xiàn)了倒賬，債主上門討債。或許那段時間劉承干自己麻煩很多，如夫人朱琨華出軌，他也惹上官司，賠了許多款。幾個地方生意不佳，通海公司那邊張謇過世，張謇兒子也死了，而且劉承干患有失眠癥，身體差，晚上必須吃安眠藥。大兒子劉世熾又貪玩，時常帶了媳婦游山玩水，一會去青島，一會去香港。第二個兒子劉世煦還在讀書，幫不上忙。第三個兒子劉世烈，那時十六歲，軋上壞道，在其生母朱琨華慫恿下，打著劉承干的招牌四處借錢，后債主竟然找到劉承干討債，劉承干被逼得幾乎要發(fā)瘋。家庭的混亂，父親劉錦藻過世，生意遠不如過去，昔日吟詩論畫的風雅之舉已經(jīng)成為歷史，也談不上對徐家有更多的幫助。

據(jù)劉承干《求恕齋日記》載，徐冠南于1940年4月6日在上海去世：“曉霞來談，冠南故后（昨夜子時無疾而終）家庭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