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裝空間中發生的相互作用

PEELSA

在當代的時裝語境下，一件衣服被時裝設計師賦予了遠超于傳統制衣工藝的意義，而創意在這個全球化的傳播世界里顯得尤為重要，許多新型時裝空間應運而生。而在原本廣義的“空間”定義內，能把人的主觀思想或是客觀肉體置于其中、包裹起來的物質非物質，以及多種物質的集合都屬于這個范疇。當承載時裝發布的空間與不同品牌的時裝基因、當季的概念創意結合時，許多或令人驚艷或意義深遠的“相互作用”產生了。

時裝基因與一座城

城市是與生活連接得最為緊密的“空間”范疇。當我們生活在一座城市，這座城市中的生活風尚會影響你的穿著模式。巴黎的氣質、米蘭的古典、倫敦的先鋒、紐約的創意，如果回到一個與時裝基因緊密聯系的城市，并首先拋開離開四大時裝周的行程，你還能去到哪座城為時裝而巡游？位于歐洲比利時的安特衛普，因一座藝術學院和多位獨立設計師而聲名鵲起。

其間兩家風格化的旗艦店，串起安特衛普短暫而華麗的時裝史。從最核心的老城區的一座小百貨建筑Het Modepaleis起步，Dries van Noten在獨特的19世紀熨斗建筑中已有三十年。沿著Nationalestraat步行15分鐘，到達較新的Anne Demeulemeester旗艦店。而這步行15分鐘的路程卻能讓你流連很久，因為ModeMuseum就在這段路途上，而安特衛普皇家藝術學院（Antwerp Royal Academy ofFine Arts）就位于ModeMuseum的樓上。即使只是逛街，也值得去朝圣。不敢想象，六君子華彩篇章在這座歐洲小城里鋪開，正因為沒有傳統的包袱，在這里才可以萌發隨心表達自我的時裝基因。

有什么能比埃菲爾鐵塔更“巴黎”呢？如果從城市標志性建筑物的角度來說，答案顯然是否定的。Saint Laurent近年的時裝發布秀場就駐扎在鐵塔下的Trocadéro廣場，讓這座城市紀念碑成為時裝的終極背景。而Saint Laurent的品牌基因和這個廣場上夜幕場景分外契合，從上個世紀60年代開始，時裝在法國甚至全球范圍內的啟示，有很重的一部分即為Yves Saint Laurent所帶來的性解放魅力。如今跨越了半個世紀后的品牌時裝發布也總是會選擇在夜幕籠罩的時候進行，無論如何，“黑”與“性感”是題眼。當煙霧機開始緩緩噴射，秀場發出昏暗的光，不遠處閃閃發光的埃菲爾鐵塔提示著巴黎都市感的信息。

在令人影響深刻的Saint Laurent Spring2019 Readytowear秀場上，埃菲爾鐵塔前筑起了無邊泳池，盡頭是鐵塔，而泳池的另一邊，是一排仿真白色棕櫚樹。看客們在廣場上搖晃著身體，看著模特們一個個飄逸著踏水而來。

而在創意總監Anthony Vaccarello上任后，在紐約為Saint Laurent舉行了他的第一場男裝秀Spring 2019系列。為什么是紐約這座城市？其實來自于品牌另一面的故事——當Yves Saint Laurent的影響力達到頂峰時，他曾推出最暢銷的Opium香水，并在1978年紐約曼哈頓南大街的海港邊擺放了成千上萬的夏威夷蘭花——四十年后，Anthony Vaccarello重新創作了這個令人難忘的當代派對版本。

城市邊緣數千平米的開闊場地，Anthony Vaccarello這次讓他的模特們走在一條有著液態質感微微倒影夜色的黑色大理石伸展臺上，該系列中出現的Saint Laurent男人的原型來自John Schlesinger的電影作品《午夜牛仔》（Midnight Cowboy），一位來到紐約的生活放蕩的年輕德州性工作者。亮片的牛仔褲和剪裁銳利的皮夾克，一連串特殊妝效的閃閃發光軀干向觀眾走來。而觀眾則置于一個高臺上，俯瞰河道對面曼哈頓閃閃發光的摩天大樓，與他的新系列相得益彰。

同樣是在紐約，在2015年GivenchySpring/Summer 2016系列不僅首次選擇在這里發布，將秀場非常出乎意料地置于紐約911世貿大廈遺址附近。在當年由意大利設計師Riccardo Tisci領導并任創意總監的品牌發生了面貌一新的場景改變。一是法國高級定制時裝屋與紐約這座城市的新型關系，二是粗野工業感的秀場設計令人驚喜，這形成了被廣泛關注的時裝甚至是社會性議題。藝術家Marina Abramovi在26號碼頭創建的露天場景，可以俯瞰遼闊的哈德遜河，紀念性的儀式感在這一空間里得到加強;同時秀場的坐席并沒有為了觀眾的舒適感而設計得柔軟舒適，是用最基礎的建材木板和金屬板搭建而成，而這一切都是回收而來的材料臨時構建的。這個臨時構建的空間里，連同哈德遜河畔特殊的選址和背景，該系列時裝卻依然散發著古典韻味，是否宣告著某種追溯與懷念之情呢？

將目光轉投向北美洲的另一端，西海岸的粗野遼闊與東海岸的繁華盛景有著鮮明對比，Thom Browne在去年發布Spring/Summer 2021系列時，選擇在了截然不同的西海岸城市內進行。受全球疫情的影響，Browne先生為了表達絕對的力量與堅持的信念，將這一季的時空定位到Los Angeles的地標洛杉磯紀念體育場（Los AngelesMemorial Coliseum）舉行。這場沒有觀眾的時裝秀被轉錄為視頻在巴黎時裝周發布。田徑運動員Kendall Baisden回憶上一次進入洛杉磯紀念體育館的圓形大門，是為了南加州大學的一場足球比賽。而這一次她去那里完全是另外一個原因：她與運動員RaceImboden和Steele Johnson一起出演了ThomBrowne的這場時裝秀，根據一系列關于“銀河”、關于“月球”、關于“運動委員會”的充滿想象力的前提設定，完成了一次對未來時空的構想，宏大到甚至預設這一事件必將震驚人類世界。這些白色作品被從以前的設計中重新發掘，并安插在如此特殊的時空背景下，LA的這座體育場凸顯出超乎預期的穿越感特性。一座城在不同時裝的演繹下，發揮出或懷舊、或當下、或預言的空間屬性。

承載個人風格表達的時裝空間

時裝品牌的個人風格表達，是當下不可忽視的特性。而結合時代背景，大部分時裝設計師們又深深受著當代藝術的影響，此時，藝術化的場景能讓他們闡述自己的概念。來到創意總監Francesco Risso的嶄新Marni世界，他的個人表達也成了近期品牌的特點。源于對生活的熱愛，除了時裝之外，為品牌引入了家具集市、游樂場等落地于線下的概念。在2017年米蘭國際家具展（Salonedel Mobile）之際，Marni將位于米蘭VialeUmbria 42的空間變成一個大型游樂場：MARNI PLAYLAND。基于“游樂”的概念，品牌邀請公眾，忘記傳統預定的規矩，與周圍的空間及一系列有趣元素進行互動。

綿延的沙灘，是一系列非日常的物件和家具、雕塑的完美背景，這些雕塑和藝術品都將實用性放在一邊，以擁抱其嬉戲的一面，使公眾可以敞開胸懷。Marni對Salonedel Mobile的貢獻向整座城市開放，成為公眾參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家具做出自己的詮釋;Marni還將自己的貢獻，延伸至婦女和兒童的社會公益效應中來。家具都是由一些哥倫比亞婦女熟練地運用當地傳統技術制成，并通過自己的工作獲得了獨立和解放。而該品牌對兒童慈善活動的承諾，則是從銷售收益中轉化而來，將部分捐贈給OTB集團旗下的Only The Brave Foundation基金會，為眾多慈善機構提供支持。

一處表達個性化的空間不僅能像Marni一般具有社會性意義，在某些生活化空間所能創造的帶入感，甚至具有啟蒙意義，現任Prada聯合創意總監和傳奇時裝設計師RafSimons就曾被這樣一場時裝發布震撼，他曾感嘆：“當我作為一名學生，我一直以為時尚是充滿浮華和相應魅力的，但是這場時裝秀改變了我的一切。我從我原來的設想中走了出來，我想，這就是我要做的。那場秀就是我為什么成為一名時裝設計師的原因 。”

遠在1989年10月19日，剛剛于同年6月獲得首屆ANDAM獎的Martin Margiela，1990年的春夏系列在整個歐洲時裝圈萬眾期待。他用激進的介紹，打破傳統的時裝秀，并在新的十年，甚至未來的整個時裝行業中樹立了大膽的新美學，而這，也是源于設計師個人的審美喜好和自己心中對時裝的理解。

巴黎郊區的北非居民區，團隊選擇了這片完全不會被其他品牌所選用的區域。這里甚至沒有足夠的電力，不得不走入附近街坊，敲門要求從當地人的房屋鋪設電纜，以便模特妝發和秀場的基礎照明設備運行。這個空間看起來像是在戰爭中被炸毀了一般。這是一個被照顧當地孩子的協會使用著的遺棄場所。Martin Margiela他認為同時邀請孩子們和附近的居民來是一個好主意，就好像孩子們邀請觀眾來他們的地盤一樣。切開長方形的硬紙板，送給當地的學校，在他們的藝術課上，給出時裝表演的主題，邀請函誕生了。

這張時裝秀發布的當天，狹窄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孩子、非洲人、印度人、時裝編輯、新聞記者和買手們，當地人也開始聚集在一起看看即將在這里會發生怎樣的事。所有人都認為Martin的這場秀將是大型的、非常迷人的作品，而在這里，甚至沒有地板，像一個存放垃圾的后院。觀眾們尚不清楚應該在哪里站或坐，甚至還有座位嗎？模特從哪里來？這些疑問使得這場秀的原本“尊貴”的觀眾們開始大聲疾呼，他們疑惑為什么沒有得到特別好的待遇。

正式開始時，觀眾們還不知道誰是這個貧民居住區的居民。于是有人提議讓所有孩子們坐下，但他們卻沿著伸展臺走了，他們尖叫和大笑，是如此興奮。視野里有很多樣化的人種，模特身著的衣服是前兩季表達觀念的延續，甚至重新使用了與1989年秋冬時裝秀中完全相同的Tabi靴子。光線在這些塑料質感的面料上投射出虹彩光澤，但 實則是平庸的干洗袋被改造成的定制外套、夾克、長袍和連衣裙，并用緞帶、皮帶和金屬扣件束緊。Martin Margiela系列中從來沒有一個靈感，或者說確切的概念，他會把許多不同的元素糅合在一起，那是一種奇怪的荒涼的仙境。

而此時的孩子們并不會坐著不動，他們為所發生的事情著迷。當模特走過的時候會對他們微笑，而孩子也會微笑。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笑。在某個時刻，仿佛孩子們也加入模特的展示行列。隨著音樂轉為大提琴演奏的古典音樂，所有模特和后臺工作人員穿著至今仍然標志性的白色工作外套謝幕，模特們掏出口袋中的五彩紙屑撒向空中，孩子們騎到了模特的肩膀上歡呼！那一刻，這個時空凝結了。

Raf Simons在后來的采訪中回憶這個場景：“我被我所看到的一切震驚了，開始哭。但我當時瞬間是感到很尷尬的。我當時想：‘天哪，看地面吧，看地面吧，等會兒每個人都會看到你在哭，在一場時裝秀上哭是多么愚蠢。然后我環顧四周，一半的觀眾在哭。”在城市的貧困地區展示設計師的時裝，驚訝、惶恐、和悅、狂喜，多種情緒在通過時裝承載的二十分鐘內傳遞，傳統階級在這個時空里融化，這是關于喚起創造詩意的升華。

時尚產業中的“構筑物”

已擔任法國時裝品牌Louis Vuitton創意總監八年之久的Nicolas Ghesquiére是一名建筑狂熱愛好者，并長期以來一直關注著是偉大且引人注目的建筑。暨2016年在棕櫚泉沙漠中的Bob Hope故居內，以及2017年在Oscar Niemeyer設計的Niterói當代藝術博物館蜿蜒坡道上走秀之后，被建筑大師貝聿銘的建筑整合到山區的建造方式所吸引，選擇植被茂密的京都Shigaraki山脈中隱藏的美秀博物館作為2018年Resort系列的場地。

Nicolas Ghesquiére喜歡在他的時裝發布中使用過引人矚目的進場路徑，來實現他打造的夢幻般的地方。觀眾們入場即會穿過一條光線昏暗的銀色隧道，通往櫻花盛開、橫跨兩個山脊的懸索橋，博物館即在前方近在咫尺地隱藏著。在博物館大門勾勒出的圓形中，秀場像是一個開放的白熾空間欣賞山脈全景。而光線從鋁百葉窗內散入，照射到米色石灰石墻面上營造出禪宗般的氛圍。這次的伸展臺始于被埋在山腰之中的博物館主體內，模特從管狀的金屬隧道中緩緩出現，秀場延伸到懸索橋上。在這樣獨特的環境中，精湛的現代建筑與秀美自然風光驚人結合，與Louis Vui?on的審美理想完美呼應。

最近，Louis Vui?on Fall 2021 Menswear是新任男裝創意總監Virgil Abloh帶來的第六個系列。在名為“ Ebonics”的主題設定下，創造了“旅行者”和“純粹主義者”的雙重性。不同于Nicolas Ghesquière對當代建筑遺產的癡迷，Virgil Abloh用類似于現代主義建筑大師Mies van der Rohe的手法造出了一片景：經典的包豪斯皮革椅、上世紀70年代綠色的大理石墻面、網格半透玻璃吊頂等等，仿佛是在經過一年疫情的創傷，對環游全球建筑的懷念與致敬。模特們身著的該系列成衣在布料上將品牌老花圖案與格子呢搭配懸垂在一起，皮革上則是呈現來自越野摩托車服上的對角綠色白底印花。VirgilAbloh用自己解構敘事的方法，創造了一個能表達品牌旅行精神的室內空間。

回到“旅游者與純粹主義者”的口號，他在2018年進入Louis Vuitton時寫下，于本季重新回到了他的時裝系列中。“當我做事情時，這也是我的組織原則。旅行者是一個渴望學習的人，他們來巴黎時會想參觀埃菲爾鐵塔。而純粹主義者則是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的人。”Virgil Abloh既扮演局內人，又扮演局外人，當他Mies van der Rohe及其他現代主義建筑師的一切元素濃縮重組在這個秀場中的時候，他某種程度上挑戰了所謂文化藝術思想上的“權威”，他是有能力帶領這個時代的年輕人進入高級時裝禁區的人。當街頭穿著與現代主義建筑結合，這個時代還有別的設計師敢于這般想象嗎？

而意大利時裝品牌Prada與建筑學術領域極為先鋒的建筑理論家、普利茲克獎得主建筑師Rem Koolhaas帶領的AMO的長期合作秀場設計達二十年。AMO是一家將建筑思想應用于其他領域，研究與設計并行的工作室。

在最近一次合作中，Rem Koolhaas和AMO為Prada 2021年秋冬男裝時裝秀設計了背景，主題為“可能的感覺”，由于全球疫情的影響，這次發布依然由視頻于線上呈現。新的創意總監組合Miuccia Prada和RafSimons帶來的該系列以幾何圖案的提花針織物為底色，皮革、尼龍、馬斯克花呢和經典的細條紋羊毛西服相結合，呼應了感官刺激的概念，既有傳統印象，也有意想不到的色彩加入。在這次的合作中，秀場設計則基于新系列的豐富性，探索了時裝空間對于觸感的需求與所追求的樂趣，從而產生了一系列的表面紋理和飾面的排列組合。模特從一個房間進入另一個的過程中，像是從室內走到了室外，卻又似走入了另一個室內空間，明亮的色彩侵襲眼球，遍布整個房間的石材、樹脂、灰泥和人造皮草，每道門、每面墻、每方地面的設計都旨在激發人們的感官。這樣的“內外兼具”的環境中，堅硬和柔軟、溫暖和寒冷同步呈現，且兩個對立面都不具有絕對的表達自由，隨著模特的行走進程，一切動態平衡著。

Rem Koolhaas在一次采訪中曾說：“我認為‘時髦在今天是一個貶義詞。很少有人愿意跟隨或認真對待趨勢。但與此同時，我們生活在一個瞬息萬變的混亂文明中，所看到的趨勢并不是那么恒定，而是在改變不同的緊迫感和不同的微型意識形態之間的交替。”回顧Prada與Rem Koolhaas的合作，每年，這對建筑師與時裝品牌的頂尖組合都會在其米蘭總部的無窗混凝土大廳內舉行四場時裝秀。這個工業空間已然成為AMO制作令人眼花繚亂且身臨其境的時裝空間的空白畫布。這些裝置不僅僅是兩個全球文化體系巨頭之間長期合作的核心，更是在文化與商業之間建立新關系的試驗場。這二十年的耕耘，讓Prada的秀場甚至成為歐洲最成功、最經久不衰的大型文化項目之一。而在這個時代，數字媒體催生出的后現代化的懶惰，AMO創造的空間繼續為我們今天的生活提出了罕見而有力的主張表達。

從歷史上看，空間即建筑體系的創作，主要取材于藝術世界，而時裝基于人類當代生活的產物，與空間一定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而在流行文化界定“空間”的當下，時裝的起源、孕育、發展成為各種各樣“時裝空間”的更重要的依據。當空間變得“輕”了，時裝是否在他們的相互作用中，變得更“重”？當我們從一座城市、一座博物館、一處地景，甚至一扇門一扇窗中，得到思考與暢想，無論你是否愿意，找到對待時裝趨勢的空間策略仍然極為重要。身著時裝，畫下超越時代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