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忒彌斯，野獸的女主人

崔瑩

我曾參觀過盧瓦河谷的幾座城堡，其中印象最深的是舍農索城堡。那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城堡，是16世紀法國國王亨利二世送給他的情婦黛安·德·波迪耶的禮物。因為波迪耶的名字“戴安”（Diane）和羅馬月亮女神的名字“戴安娜”（Diana）很相似，而兩人都美麗絕倫，人們便經常將她倆相提并論，并且，有些畫師直接把波迪耶畫成了黛安娜女神。神話傳說和歷史纏綿在一起，黛安娜女神（即古希臘神話中的阿爾忒彌斯女神），在歐洲的影響越來越深遠。

油畫《戴安娜：狩獵女神》。

化身為法國國王的情人

波迪耶和戴安娜女神的相似之處不僅是美貌。戴安娜是狩獵女神，被稱為“野獸的女主人與荒野的領主”，是熱愛戶外運動的女子，而波迪耶酷愛運動，喜歡騎馬和游泳，一生都保持著姣好的身材。我記得在舍農索城堡的某間臥室里看到一幅波迪耶狩獵圖，畫中，波迪耶背著弓箭，牽著狗，被畫成了戴安娜女神的模樣。盧浮宮也收藏有一幅名為《戴安娜：狩獵女神》的佚名油畫，是楓丹白露學派畫師1550年的作品（這個學派的畫師多將波迪耶畫成戴安娜女神）。畫中，波迪耶所戴月牙形飾品，就是用于指代戴安娜女神的，因為戴安娜女神也是月亮女神。此外，自從1531年丈夫去世后，波迪耶只穿黑白色的衣服，這兩種顏色是用來表示哀悼的顏色，也象征月亮的顏色。于是，波迪耶和戴安娜女神的相似點又多了一個。

雖然波迪耶和國王的關系不能被擺到桌面上，但這已是公開的秘密。1556年，羅馬教宗保祿四世送給亨利二世一尊戴安娜女神的大理石雕塑，暗中贊譽波迪耶像女神，討好這位國王。這尊雕像有兩米多高，塑造的是戴安娜女神正抽箭欲射。她左腿邁向前，右腳踮地，右手正抽取背在肩膀上的箭。在她的左邊是一只跳躍著的鹿。這座雕塑栩栩如生，充滿動感。據說，人們在意大利發現了它，經考證，它有2000多年的歷史，堪稱無價之寶。亨利二世和波迪耶將雕塑安置于楓丹白露宮的黛安娜花園，它是法國保存至今最早的古羅馬雕塑。

1602年，亨利二世已離世43年，當時的法國國王亨利四世認為這尊雕塑過于珍貴，不該繼續受風吹雨淋，下令把它移進了盧浮宮。1696年到1798年間，這尊雕塑還曾入駐凡爾賽宮。路易十四非常喜歡它，把它擺在鏡廳。這座雕塑被搬離楓丹白露宮后的第三年，法國雕塑家巴泰勒米·普里厄受命仿做了一尊同樣的銅雕塑放在原址，并由法國雕塑家皮埃爾·比亞爾添加了雕塑底座的獵狗和鹿頭元素。這尊仿制品也令人愛不釋手。1813年，拿破侖把它送給了約瑟芬公主。

羅馬教宗保祿四世送給亨利二世國王的戴安娜大理石雕塑。

從意大利到法國，從祭壇宗教場所的神圣物到送給國王的禮物，從楓丹白露宮到凡爾賽宮，戴安娜女神雕塑的命運一波三折。今天，人們可以在盧浮宮的女神柱館一睹它的風采。

魯本斯畫出她的慈悲

戴安娜（即阿爾忒彌斯）一直是畫家們熱衷的題材，提香、柯列喬、普桑、柯羅、弗朗索瓦、雷諾阿等都曾畫過她，其中，要數巴洛克藝術家彼得·保羅·魯本斯畫的最多。

在《戴安娜和寧芙仙女們出發去打獵》中，戴安娜女神身穿紅袍，披著虎皮，一手持長矛，一手撫摸親熱地撲向她的一只狗，臉上是志在必得的表情。在她的身后，半人半獸的薩蒂爾在蠻橫地親吻一位寧芙仙女，這位仙女正竭力拒絕，此處暗喻女性在美和道德之間的掙扎，女性自身對男性充滿誘惑力，但同時又要恪守道德。戴安娜青春美麗，卻決定一輩子追求貞潔，追隨她的寧芙仙女也立下了永保貞潔的誓言，否則會受到懲罰。

在看過提香畫的《戴安娜與卡利斯托》后，魯本斯陷入了沉思。那幅畫呈現的是戴安娜得知寧芙仙女卡利斯托懷孕而大發雷霆的場景。顯然，魯本斯認為提香畫的戴安娜缺少同情心，因為畢竟卡利斯托是被強奸的。于是，魯本斯也畫了一幅《戴安娜與卡利斯托》。畫中，戴安娜攙扶著卡利斯托，臉上是難以置信和痛苦的表情，很難想象她還會懲罰卡利斯托，即使她那樣做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魯本斯的慈悲情有可緣，他當時和第二任妻子海倫·富曼新婚不久，因而他的作品中充滿了田園詩般的浪漫。

魯本斯的《戴安娜和寧芙仙女們受到薩蒂爾的驚嚇》，畫的是戴安娜和寧芙仙女們在林中打獵，卻被一群薩蒂爾突襲的場景。薩蒂爾是半人半獸的森林之神，長著羊角和羊腿，好色并耽于玩樂。畫中前方左右分別躺著一只野鹿和一頭野豬，它們是女獵人們的戰利品，畫的主體是亂成一團的薩蒂爾和仙女們。四個薩蒂爾對仙女們不尊不敬，有的上來就抱，有的揪住仙女的裙角。右側的戴安娜氣急敗壞，抽出一支箭要擲向他們。這幅畫充滿動感，令人身臨其境，用開放而充滿活力的構圖表現激動人心的場面，彰顯了魯本斯對運動的精通。魯本斯創作這幅作品時，正處于最感性和詩意的時期。

在魯本斯的畫作中，戴安娜和她的寧芙仙女們都沿襲了魯本斯所畫美女的一貫風格，豐乳肥臀，健碩性感。她們對男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但她們卻選擇貞潔。誘惑與反誘惑，美和道德，是魯本斯試圖在這些作品中探討的主題。

和阿波羅的關系撲朔迷離

實際上，神話中的阿爾忒彌斯也曾遇見過令自己心動的男人。在古希臘神話中，俄里翁是海王波塞冬之子，他年輕英俊，喜歡狩獵。有一天，他在林間狩獵時邂逅了阿爾忒彌斯，并對這位英姿颯爽的女子一見鐘情。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阿爾忒彌斯的孿生弟弟——太陽神阿波羅發現兩人的親密關系后，非常生氣，他擔心姐姐會因此違背追求貞潔的誓言，也有人認為，阿波羅暗戀姐姐，不希望她愛上別人。總之，阿波羅用計謀讓姐姐親手射死了俄里翁，俄里翁升上天空變成了獵戶座，而阿爾忒彌斯從此痛恨阿波羅，兩人日月交替，死不相見。

在魯本斯的畫作中，戴安娜和她的寧芙仙女們對男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但她們卻選擇貞潔。誘惑與反誘惑，美和道德，是魯本斯試圖在這些作品中探討的主題。

盡管希臘神話中充斥著各種復雜的亂倫關系，比如宙斯的妻子赫拉就是他的親姐姐，但阿爾忒彌斯和阿波羅的關系從未變得浪漫。阿波羅對姐姐的這種過度保護，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也許孿生兄弟姐妹生來就更親密，但這種親密是否該被理解為情侶般的親昵呢？蘇格蘭新古典藝術家加文·漢彌爾頓畫了一幅名為《阿爾忒彌斯和阿波羅》的油畫，畫中，姐姐慵懶地擁抱著弟弟，而弟弟則靠在姐姐的懷抱里，并抬頭深情地望著姐姐，只不過兩人都已經是成年人，兄妹兩人如情人般地相擁，難免引發“口水戰”。

左圖：魯本斯的畫作《戴安娜和寧芙仙女們受到薩蒂爾的驚嚇》 。右圖：德國畫家大· 盧卡斯· 克拉納赫的畫作《阿波羅和戴安娜》

無妨，連英國女王維多利亞的丈夫阿爾伯特親王也會把兩人的關系搞錯，他愣把阿波羅和阿爾忒彌斯當成了人類的第一對情侶“亞當和夏娃”。英國皇室收藏中有一幅德國畫家老盧卡斯·克拉納赫于1526年畫的《阿波羅和戴安娜》，畫中，阿波羅鉚足力氣拉弓射箭，而戴安娜則安靜地坐在他身旁的一只小鹿的身上，若有所思。戴安娜的長辮子纏繞在鹿茸上，同時又和背后的樹干融為一體。這暗示她喜歡大自然，喜歡狩獵。當年，阿爾伯特親王把這幅畫當作《亞當和夏娃》買來珍藏，不過，他犯這樣的錯誤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畢竟畫中的兩人像極了伊甸園里的亞當和夏娃。

阿爾忒彌斯3歲時，請求父親幫她實現幾個愿望：永遠保持貞潔，比弟弟更有名氣，能帶來光亮，擁有狩獵的弓箭和服裝，有寧芙仙女們相伴等。她大概那時就意識到，在古希臘，因為妻子和丈夫的地位不平等，若要和男人平起平坐，只有保持獨身。她的愿望陸續實現——她自由獨立，勇敢理性;她熱愛狩獵，讓狩獵不再是男人的特權;她成為月亮女神，和弟弟太陽神不分伯仲。

古往今來，阿爾忒彌斯的故事鼓舞著無數女性，法國女子波迪耶便是和她相似的女子，盡管身為寡婦、情人，波迪耶依然憑借自己的美貌、健康、智慧和自信，輔助亨利二世統治，成為法國歷史上舉足輕重的女人。這些故事無時無刻不在啟發世間女子：勇于建立自我，獨立追求自我，實現無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