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波波夫
1998年,珍尼特·沃斯的《學習的革命》在中國出版,一時洛陽紙貴。那時,在老師和家長看來,電腦、網吧等同于孩子學習的敵人。不過,這位生于荷蘭、求學于美國的教育學博士在書中總結“創造世界上最佳教育體制所必需的13個步驟”時,旗幟鮮明地列出了兩個基礎性的步驟:“電子通訊的作用”和“每個人必須通曉電腦”。
珍尼特預言非虛,二十多年后信息技術掀起了真正意義上的“學習的革命”。今天,互聯網和計算機早已成為教育系統的重要基礎,教室里處處閃爍著技術的“智慧”,老師們拋卻粉筆和黑板,取而代之展示的是ppt和激光筆,以及游走在屏幕和學生之間的注意力。學校之外,許多課程知識甚至可以通過各類免費公開課獲得,學校和老師不再是唯一主要的知識傳授者。
當人們把越來越多時間投入到線上世界時,教育也亦步亦趨。去年新冠疫情最嚴重時,大部分學校都改為線上教學。而早在疫情之前,涵蓋小初高的K12階段的學科課外教學輔導便發軔于云端,10后的孩子們,人生的第一堂課大都是從方寸屏幕開始的,人生的第一所學校往往是網校,人生的第一個老師出現在屏幕中,云教育變得司空見慣。
人們有時也會陷入對技術的過度迷信,甚至有的學校還在教室中引入攝像頭,依靠圖像識別、機器學習來幫助老師發現哪些孩子上課打盹兒走神了,但是當不知疲倦的硅基技術遭遇靈動的碳基生命時,往往忽略了人類一些固有的生理特點——比如我們的注意力無法持續數小時集中,從而最終走向它的反面。
一如并非所有尖端科技都適用于學校,青春也需要一些必要的模糊和秘密,以消納成長的顛簸。完全在線教育讓人們懷念學校的魅力,教室不僅僅是灌輸知識的場所,更是未成年人完成社會化的溫床;學生們不僅需學習知識,他們還需要結識朋友、收獲友誼、建立“三觀”;老師固然無法像谷歌百度那樣“無所不通”快速響應,但在解惑之外,他還承擔著傳道授業的社會職能。但凡你輔導過孩子在線上課,你就不會同意斯坦福大學計算機教授塞巴斯蒂安·特倫的著名論斷:“一位老師,一個攝像頭,一個能上網的電腦,就可以教育整個世界。”他真的太樂觀了。
互聯網改變了很多,最明顯的是顯著提升了信息傳遞的效率、熨平了地理和時空的落差,在大城市的家長們習慣了在微信群里接收學校同步的各類通知,學生們企圖隱藏一份考砸了試卷的難度越來越大,學校和家庭之間關于學生信息的鴻溝正在縮窄,但互聯網也有許多未盡之事,一道寬闊的教育鴻溝——始終橫亙在城鄉之間、學校之間。
人們也在利用技術去破解教育不公,但是否把名校課堂在鄉村學校同步直播,就意味著貧困山區的學生可以考出和北上廣名校生同樣亮眼的分數?各大視頻網站上海量的優質免費課程是否就意味著優質教育資源的唾手可得?三歲學英文、五歲練編程、小學考雅思,這是贏在起跑線搶跑還是拔苗助長?
通往公平之路比想象的更為崎嶇不平。人類學家項飆用“內卷”一次來形容當下教育競爭的慘烈,同時但凡對內卷一詞起源略有所知的人,也能從中會意出內卷對“雞娃”模式終局的悲涼預言。技術是中性的,但愿能夠幫助孩子們走出內卷,平撫家長的焦慮,而不是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