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軍隊中的同性戀

馬提亞斯·勞爾 阿克塞爾·弗恩鮑門 劉黎

被侮辱，被威脅，升職受阻——海軍中校亞歷山大·舒特佩爾茨熟知聯(lián)邦國防軍中的恐同現(xiàn)狀。

2000年7月3日是個特殊的日子。它是聯(lián)邦國防軍歷史上的一個轉(zhuǎn)折點，意味著同性戀受歧視的歷史有望終結(jié)。但事實是，這個夢想至今沒有實現(xiàn)。

時任國防部長的魯?shù)婪颉ど碃柶桨l(fā)布的公告只有一句話——“同性戀身份不是對能力或地位設(shè)限的理由，因此也不是需要特別審查的資格標準。”在這之前，聯(lián)邦國防軍的同性戀取向被認為是一種安全風險，因此不可能升職為軍官或軍士。而根據(jù)文件精神，從前在聯(lián)邦國防軍中普遍存在的歧視現(xiàn)象將銷聲匿跡，同性戀軍人應(yīng)該和他們的異性戀同行擁有相同的晉升機會。

為什么不呢？畢竟已經(jīng)是21世紀了。但法律是一回事，人們長期抱有的歧視態(tài)度和偏見是另一回事，人性不會瞬間改變。沙爾平在貫徹執(zhí)行該規(guī)定時，不得不面對來自軍隊高層的強烈反對。

去年夏天，國防部長安妮格雷特·克蘭普–卡倫鮑爾為同性戀軍人承受的不公平待遇公開道歉。同年11月底，內(nèi)閣通過一項法案，規(guī)定廢除軍事法庭對和諧同性戀關(guān)系的判決。對于每項被廢除的判決，都將補償3000歐元。因為性取向被開除、無法晉升或不被委以重任的軍人也能得到相同數(shù)目的補償金。這項規(guī)定適用于聯(lián)邦國防軍和東德人民軍，據(jù)國防部估計涉及上千人。

“ 不光彩地” 被開除： 1 9 6 4 年， 迪爾克·科赫不得不離開海軍。如今78歲的他在家講述這段往事。

在1955年聯(lián)邦國防軍建立之初，同性戀軍人任何時候都可能被降級或開除。上世紀60年代末以前，同性戀行為甚至被認定為犯罪，如果遭到起訴，可能要上軍事法庭——根據(jù)《刑法》第175條，屬于“淫亂罪”，最高可判處五年監(jiān)禁。60年代，無數(shù)夢想因此破滅，就像如今生活在漢堡的退休老人迪爾克·科赫一樣。

1964年10月，我獲準隨護衛(wèi)艦“埃姆登”號護送風帆訓練艦“戈奇·福克”號前往日本東京參加奧運會。我成為一名真正的聯(lián)邦海軍軍人的夢想似乎馬上就要實現(xiàn)了。我不知道的是，我的同性戀性取向被上報了。沒幾天，駐地指揮官召見了我，干巴巴地對我說：“我們不能把一名卷入如此事端的士兵送到國外去。”同時，我被降級為海員，而后被要求在48小時內(nèi)離開兵營。

迪爾克·科赫（78歲）

1964年11月，身無分文的科赫回到了父母家里。他向父親坦承，自己是因為同性戀身份被降職，而后不光彩地被開除了。讓科赫吃驚的是，父親友好地輕拍著他的頭說：“那我們看看能不能幫你找份工作。不必告訴媽媽這件事。”

在當時的聯(lián)邦德國，性革命剛剛萌芽，人們?nèi)匀恍欧钅切┤缃窨磥矸路鹗莵碜跃鲿r代的道德觀念。1969年之前，不僅僅是軍人，違反了《刑法》第175條的公務(wù)員通常也會被開除公職。

聯(lián)邦國防軍軍史和社會科學中心的一項研究認為，上世紀60年代，平均每年有約兩位數(shù)的軍人因此受到法律懲罰，具體人數(shù)很難統(tǒng)計。那之后，情況有所好轉(zhuǎn)，但從未稱得上令人滿意。

1974年4月1日，我成為陸軍上尉，接手了一個連隊。1976年，我完成了軍事參謀課程。那時，我變得越來越悶悶不樂。今天我知道了，那是嚴重抑郁癥的先兆。隱藏一生，前途不明，無盡的咒罵和敲詐，都讓我深受折磨。是繼續(xù)做一名軍人，還是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我想兩者兼得，但聯(lián)邦國防軍的答復是“不行”。直到20年后，我才重新進入軍隊。

米夏爾·林德納（76歲）

1979年之前，同性戀總會被判定為“不適合服兵役”。那之后，在聯(lián)邦國防軍體格檢查時承認性取向的同性戀，常常需要醫(yī)生證明自己能否融入軍隊這樣一個男性社會。同性戀已經(jīng)不是要上法庭的緣由，但仍需要去看精神科醫(yī)生。

1984年，米夏爾·林德納起訴了德國國防部。

當時，軍隊對同性戀的排斥表現(xiàn)在更加細微的方面。同性戀軍人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時刻擔心自己的性取向被發(fā)現(xiàn)。“在同性戀軍人頭上，始終懸掛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聯(lián)邦國防軍軍史和社會科學中心的研究報告中這樣寫道。

一個列兵說：“我曾收到匿名的威脅信。一封里面寫著：‘你這頭骯臟的艾滋豬，滾開！否則我們要切碎你的內(nèi)臟。現(xiàn)在我的每一天都伴隨著侮辱開始。我不再在兵營睡覺，因為總有人將水倒在我的床上，說要給我‘洗干凈。”

80年代，軍隊中流行聽女王樂隊的歌，主唱佛萊迪·摩克瑞的形象符合所有關(guān)于同性戀的陳詞濫調(diào)，但仍備受歡迎。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大步向前，兵營門后卻仍滿是陳規(guī)。另一名同性戀軍人寫道：“我總感覺有人在觀察我，因此不得不一直隱藏真實的自己。”

同性戀身份是種恥辱——這種觀念由來已久。有時候，僅僅是懷疑就可以讓一個人名節(jié)不保。最轟動一時的例子是“吉斯林事件”。1983年，將軍君特爾·吉斯林因被懷疑是同性戀而不得不提前退休。吉斯林在全國范圍內(nèi)曝光了這件事，后來恢復了名譽和職位。

我非常不安。為避免引人注意，我將豬小姐皮吉掛在柜子里。這是我的偽裝。軍隊里有些人會試探我的性取向，我擋住了一切攻擊，但也因此時常變得妄想偏執(zhí)。后來，我的性取向被曝光了，我開始承受無窮無盡的壓力。2006年，我離開了部隊。不久前，我花了幾個晚上閱讀關(guān)于這個主題的最新研究，哭了好幾次。他們把我的職場生活弄得一團糟，但并沒有摧毀我。

諾伯特·L（化名，41歲）

在談話中，L描述了他從前對“家的溫暖”的渴望。他曾嘗試在海軍中尋覓這種溫暖，卻從未找到。他總在害怕被開除。

我所在的軍營不看重多元和平等。我就像一只驚弓之鳥，非常害怕公開自己的性取向，因為我知道出柜的軍人必須承受怎樣的后果。我很確定，一位參謀就是因為他的性取向而被開除的。在這個問題上，聯(lián)邦國防軍中的現(xiàn)實遠不是它該有的樣子。

約納斯·M（化名，34歲）

不管怎樣，熱愛軍隊生活的M留了下來。“面對機會，同性戀軍人常常會主動放棄申請。”聯(lián)邦國防軍軍史和社會科學中心的研究報告中這樣寫道，“不少優(yōu)秀的人才因此被埋沒了。”

諾伯特·L說：“他們把我的職場生活弄得一團糟，但并沒有摧毀我。”2006年，他離開了部隊。

當年，在一次重要的口試中，我只得到4分（譯注：德國實行6分制，1分優(yōu)秀，4分剛剛及格），作業(yè)也得了4分。這門課的老師還給了我一個非常差的評價，說我因為過敏，所以“沒有執(zhí)行力”，不適合進部隊，只能在辦公室中干無聊的參謀工作。人們不想部隊中有同性戀，于是把他們推進辦公室，讓他們無法和下屬接觸。

亞歷山大·舒特佩爾茨（47歲）

自去年十月起，海軍中校舒特佩爾茨開始在IT指揮部工作。2003年，他已和伴侶登記結(jié)婚，不認為還需要躲躲藏藏。終于成功登上“漢堡”號護衛(wèi)艦后，他在海上的美好時光開始了，但后來他在另一艘護衛(wèi)艦上遇到了百般刁難。指揮官對他說：“不要公開您的同性戀性取向，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舒特佩爾茨說：“我真的不愿承認，到了2009年，同性戀在海軍中還會是個問題。”

舒特佩爾茨仍在期待同性戀軍人經(jīng)受歧視的歷史能夠終結(jié)，新法案的通過也讓他充滿信心。就在幾年前，他還認為，想在軍隊中取得成就，就不能出柜，因為他聽過太多充滿敵意的評論，受過太多歧視。而現(xiàn)在，他的觀念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他說：“如今，聯(lián)邦國防軍甚至設(shè)置了多元文化專員，這在以前難以想象。”

[編譯自德國《明星》]

編輯：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