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美國陷阱的法企

安德烈·科朗坦 閆冬絮

劫后余生的弗雷德里克·皮耶魯齊如今已年過五旬，他始終記得2013年4月14日這一天。當時身為阿爾斯通集團鍋爐部業務負責人的他，在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轉機時被美國聯邦調查局逮捕，押送至位于曼哈頓的一座環境極其惡劣的監獄中，由此開始了長達25個月的監禁生活。美國司法部指控皮耶魯齊在2004年簽署印度尼西亞核電站的項目合同時，涉嫌商業賄賂。該事件還牽連了阿爾斯通在沙特阿拉伯、巴哈馬、中國臺灣等地區的業務。皮耶魯齊很快淪為了美國圍獵阿爾斯通集團的“經濟人質”。

噩夢般的生活開始了。這位昔日的公司高管不得不在冰冷的牢房中與死刑犯們共同生活，并進行勞動改造。出獄后的皮耶魯齊將他此次可怖的經歷寫進了其自傳性著作《美國陷阱》。該書被譯為了十幾種語言，還被改編成了電視劇。對美國擾亂歐洲企業的手段已了然于心的他，在書中講述了阿爾斯通——在電力能源與軌道運輸領域堪稱佼佼者的法國企業——在被美國處以巨額罰款后，最終是如何被美國通用電氣公司肢解和收購的。為了讓更多的法國企業提高警惕，并協助它們規避由美國設下的司法陷阱，一無所有的皮耶魯齊在2018年出獄后創立了IKARIAN管理咨詢公司。該公司擁有十幾名咨詢師，其中還包括一些曾就職于法國經濟部和法國儲蓄銀行的法律顧問。IKARIAN與法國的一些成分股公司間都有業務往來，負責對其進行監管，以抵御并防范在國外市場中可能遇到的風險。此外，皮耶魯齊還負責一些中小型企業的出口業務，越來越多地參與到了采買部門、安全部門甚至信息部門的工作中，活動范圍甚至延伸到了中國。知名中國企業華為公司的總裁任正非便是他的讀者。華為也曾因違反伊朗的貿易禁令而成了美方的主要攻擊目標。

| 陷阱 |

皮耶魯齊堅定地認為，2015年，阿爾斯通的能源電力業務之所以會被美國通用電氣公司收購，是由于美國司法部向阿爾斯通的高管人員施加了巨大的壓力，其中至少有八名高管都曾接受過美國的司法審查。另一個原因在于，美方曾要求該集團在短時間內繳納高達7.72億美元的天價罰款，以此要挾集團財務部門。皮耶魯齊說：“在兩家公司的博弈中，我只是一枚棋子。”前法國經濟部長阿爾諾·蒙特布爾曾對時任阿爾斯通總裁的柏珂龍進行了激烈抨擊：“柏珂龍出售阿爾斯通的行為損害了國家利益，他想以此方式來謀求自保，逃避美國所作出的罪行審判?！币褟闹惺杖×?80萬美元的柏珂龍對此否認，表示美方從未威脅過他，之所以讓美國通用電氣收購阿爾斯通，是因為當時阿爾斯通的規模并不足以應對隨后慘淡業績的沖擊。如今的形勢似乎為他找到了借口：通用電氣公司的股價下跌十分嚴重，以至于它想重新出售從阿爾斯通收購的渦輪機業務。

美國對中國采取的行動十分直接，而對歐洲所使用的手段則更為微妙。事實上，在國外的美國企業除非在當地被指控，否則美國司法部門通常不會對本國企業提出訴訟，而就算有所處罰，也不會罰得太重。而歐洲公司卻未能被如此對待。美國對歐洲采取的是一種極為嚴酷的方式：不遺余力地阻斷其進入美國市場。“這是一件致命的武器。”曾在2019年就此主題撰寫過報告的法國國民議會議員拉斐爾·高文說。2020年初，美國司法部稱，美國已考慮獲得諾基亞和愛立信的“控制性股權”，以對抗中國華為在5G技術領域的主導地位。而就在前一陣子，美國再次以相似的手段對愛立信公司處以高達10億美元的罰款，原因是愛立信在與中國、越南和科威特的商業往來中有賄賂行為。

| 手段 |

沒有任何一家歐洲企業可以逃脫美國的此般判罰。因為無論在哪個國家，企業間的通話都會被美方監聽，交易也都是通過美元進行。皮耶魯齊公開表示：“美國2018年通過的《澄清境外數據的合法使用法案》使經濟領域中的間諜活動具有了合法性，愛德華·斯諾登案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那些與美企存在競爭或者令美方有利可圖的歐洲企業都成了美方針對的目標?！?p>

法國阿爾斯通集團前高管、《美國陷阱》一書作者弗雷德里克·皮耶魯齊

美國正是靠訂立于1977年的《反海外腐敗法》展開對別國企業的行動。皮耶魯齊認為，“《反海外腐敗法》對于美國來說是一個真正的金礦。”自2010年起，歐洲企業因為這項法案共繳付了超過140億美元的罰金，其中包括法國本土公司中的阿爾斯通、德希尼布、道達爾、興業銀行以及被諾基亞公司收購前的阿爾卡特……巧合的是，阿爾斯通和德希尼布這兩大法國公司都經受過美方最重的經濟懲罰且均被美國收購。

2014年7月24日，阿爾斯通董事長柏珂龍與時任美國通用電氣董事長的杰夫·伊梅爾特見面。此前，美國剛以123.5億歐元的價格將阿爾斯通能源部門收購。

美國于1977年通過的《反海外腐敗法》是其發動經濟戰的重要工具。

為了使自己國家的企業獲利，美國采取的另一個手段則是判決對手企業違背了美國對其他國家（如古巴、伊朗、利比亞、委內瑞拉）頒布的貿易禁令。2014年，法國巴黎銀行因違背了伊朗、古巴和蘇丹的禁令而繳付了89億美元的罰款;2018年，法國興業銀行因相同的原因也遭受了7.5億美元的罰款處罰。一位負責相關業務的銀行家表示：“外國企業所受到的懲罰力度與其罪名對應的相關法律條款是完全不相稱的。美方唯一的目的，就是在2008年經濟危機之后鞏固其財政在世界范圍內的支配地位?！痹?008年的經濟危機之后，歐洲各大銀行被判罰了共計160余億美元的罰款。而美國卻只有摩根大通銀行受到了處罰，而且只是象征性地繳付了8800萬美元的罰金。皮耶魯齊對此表示：“懲罰力度的不對等令人十分害怕。”

| 應對 |

面對如此巨大的損失，法國最終也采取了行動。2016年訂立的《薩賓第二法案》便是反腐事務的一個轉折點。該項法案要求符合條件的企業承擔建立合規機制的義務，并對不建立合規機制的公司確立了法律責任。與此同時，該項法案還吸收了美國和英國的經驗，確立了法式的暫緩起訴制度，允許檢察機關與涉嫌犯罪的企業簽訂和解協議，確立三年考驗期，涉案企業在此期限內繳納罰款、賠償受害者并制定或完善合規計劃。在考驗期滿時，經審查確認履行了協議內容的，檢察機關將撤銷起訴。

皮耶魯齊說道：“《薩賓第二法案》是一種進步，但美中不足的是它僅僅具有防守性。我們應該借助它在第三市場對美國企業作出同樣的控告。”直至現在，法國與歐洲其他國家在這方面還稍顯稚嫩，仍舊在反腐敗的陷阱中無力回天?！端_賓第二法案》仍然是脆弱的。高文表示：“它在關于腐敗案件的審判中很有用，但卻無法幫助那些被判處罰金的企業。如果新任美國總統拜登仍然堅守特朗普的路線，歐洲很快便可能出現騷亂?！薄氨毕?號”天然氣管道項目將跨越波羅的海聯結俄羅斯和德國，一些德國公司和法國ENGIE集團都參與其中。美國難道不會想方設法對它們判處巨額罰金嗎？

[編譯自法國《觀點》]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