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立新?楊潤東

【摘要】? 新聞傳播學有著源遠流長的學科交叉發展傳統,也有著與科學技術相融合的新文科基因。中國學者以中國人文學科為考察對象,既發現了技術性、商業性引發的人文學科危機,即工業社會文化與農業社會文化的沖突與融合、科學技術文化與人文文化的沖突與融合;也發現了人文學科的中國化問題,即人文學科危機在中國所表現出來的兩重性。前者關注的是人文學科的現代化,后者關注的是人文學科的中國化。中國學者提出的人文學科現代化與中國化的論斷,為新聞傳播學的新文科建設提出了兩個維度:一是新聞傳播學科的現代化;二是新聞傳播學科的中國化。
【關? 鍵? 詞】新文科;新聞傳播學;維度
【作者單位】韓立新,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河北省城市傳播研究院;楊潤東,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傳統媒體的分化與跨界融合研究”(17BXW031)的階段性成果。
【中圖分類號】 G642.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1.07.004
2018年,教育部、工業和信息化部、中國工程院聯合發文《關于加快建設發展新工科實施卓越工程師教育培養計劃2.0的意見》,明確提出“高等教育要努力發展新工科、新醫科、新農科、新文科”(簡稱“四新”建設)。2020年11月,教育部新文科建設工作組舉辦新文科建設工作會議,發布《新文科建設宣言》,對新文科建設做出全面部署。
新聞傳播學有著源遠流長的學科交叉發展傳統,也有著與科學技術相融合的新文科基因,其研究領域又作為“社會的皮膚”充盈在社會外層,貫注于人們生活的空間,理應在新文科建設中站在前沿,有所探索。在大力推進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建設的今天,新聞傳播學科如果能夠以中國悠久的傳統、偉大的實踐為研究對象,以新技術應用為手段,沿著新文科指引的方向,一定能夠構建起中國特色新聞學與傳播學的理論體系。
一、新文科文獻溯源
新文科是世界各國應對人文學科危機采取的對策[1-2]。文獻考察發現,自1917年以來,西方學界出現了三次以人文學科危機為主旨的學術討論。
1.第一次討論發生在20世紀初至中葉,主要議題是兩種文化的沖突與融合。學者們提出的對策是兩種文化的融合
1917年,馬克斯·韋伯開展以“學術作為一種志業”為主題的系列講座,提出了“對學者這一職業更為專業化、商業化的理解”[3],觀察到商業化對人文學科的影響。研究者認為,這是掀起第一次人文學科危機話題討論的起始。
1930年,哲學家埃里克·沃爾克對過去十年來韋伯的講座所引發的爭論進行了反思,并將韋伯描述為“現代人文學科危機的典型”[3]。
20世紀30年代,科學史家薩頓曾提出“新人文主義”,指建立在科學基礎上的人文主義。薩頓認為,新人文主義不會排斥科學,它將包括科學,也可以說,它是圍繞科學建立起來的[4]。
1959年,英國物理學家、小說家C.P.斯諾在劍橋大學作了一場著名的演講,提出當時社會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人文文化與科學文化。斯諾認為,在整個西方世界里,作為整體的西方文化中,自然科學與人文學科正在被分割成兩種文化,這兩種文化之間存在著一條相互隔離且難以跨越的鴻溝,兩種文化的對峙成為西方文化的一大奇觀[5]。斯諾對兩種文化對立的現象進行了闡述,剖析了兩種文化對立的弊病。
這一時期,研究者發現,在技術主導的工業社會中,商業化潮流沖擊著人們的社會觀念,人文學科受到了漠視。研究者還發現,在工業社會,成長于農業社會的人文學科的解釋力下降,表現為“難以對當下問題進行把捉”,這在實質上是工業社會文明與農業社會文明的關系問題。這一時期,學者提出的應對人文學科危機的對策是兩種文化的融合,既是科學文化與人文文化的融合,也是工業社會文化對農業社會文化的傳承與創新。
2.第二次討論發生在1960—1990年,主要議題是人文學科在當代社會的歷史限度,以及人文學科過度專業化,脫離大眾土壤的現象。學者們提出的對策是人文學科與社會科學的融合
1964 年布魯姆(J.H.Plumb)在其著作《人文學科的危機》中闡述了人文學科存在的問題:(1)過渡的專業化,使得人文學科研究領域趨于狹窄;(2)人文學科中晦澀難懂的詞語,使人文學科脫離了大眾的土壤,阻礙了其與社會的溝通;(3)人文學科的課程設置較為松散,不系統;(4)人文學科的教育目標過分空泛,指向不明確;(5)人文學科技術主導的時候不受重視[6]。
20世紀80年代,學界對人文學科的危機探討更為充分。1985年,英國的E.H.貢布里希發表了《嚴陣以待的人文學科——大學處于危機中》一文,分析人文學科在大學中的危機現狀[7]。挪威的奎納爾·希爾貝克也發表了《人文學科的危機?》,提出“克服這種危機的前提是意識到人文學科在當代社會的歷史限度,意識到人文學科有必要和研究社會結構性問題的學科攜起手來, 一起克服表現為意義喪失、凝聚力削弱和認同危機的文化危機” [8]。
3.第三次討論發生在21世紀初葉,始自美國教育界“人文學科危機”的大討論,后演變為世界性的“文理之爭”。學者們提出的對策是人文學科建設要防止科學主義
2013 年,美國哈佛大學連續發布了三份針對人文社會學科發展狀況的調研報告,在全美教育界引起“人文學科危機”的大討論。哈佛大學的調研報告《描繪未來:哈佛學院的藝術與人文教育》指出,一些已經選擇人文專業的學生也在不斷逃離。“人文學科失寵”“人文學科危機”已成了西方媒體報道最熱門的話題之一[9]。同年,哈佛心理學家斯蒂芬·平克在《新共和》撰文《科學不是敵人》,提出陷入危機的人文學科需要科學來拯救[10]。
2015年,英國文學理論家特里·伊格爾頓在《高等教育記事》上發表《大學的緩慢死亡》一文,指責大學已經喪失其作為人文批判中心的地位,認為大學教育呈現商業化和人文學科逐利現象[11]。
現代科學技術與新聞傳播學知識體系的融合是表象和手段,現代工業和信息社會傳播觀念對傳統農業社會傳播觀念的繼承和創新則是本質和目的。從社會生產的組織方式上看,傳統農業社會是亞細亞生產方式,亞細亞生產方式下的人們之間的聯系主要是靠血緣關系,而不是靠生產交換關系 [17]。現代工業和信息社會是社會化大生產,人們之間的聯系主要是生產交換關系。建立在亞細亞生產方式上的血緣關系之間的傳播觀念,以及在這種觀念基礎上的傳播知識,與建立在生產交換關系上的傳播觀念,以及在這種觀念基礎上的傳播知識是有著質的不同的。今天,正在進行著的現代科學技術知識與新聞傳播學知識的融合,是以社會化大生產的經濟形態為基礎的,這與基于傳統農業社會所形成和綿延的傳播觀念經濟基礎不同。在媒體和傳播實踐中,這種綿延、繼承和創新仍在發生著,新媒體形態讓這個變化顯得更加激烈。
從社會的組織方式上看,傳統農業社會因為交往多發生在血緣關系之間,是倫理化、小團隊化和地域化的;現代工業和信息社會因交往多發生在生產和交換關系之間,所產生的關系是法律化、組織化和廣域化的。這種交往對象、內容的變化,反映著傳播對象、傳播內容、傳播規則和傳播方式的變化。當前,這種變化正實際發生著,但舊的觀念仍然試圖將新事物舊觀念化,如“網友”概念的普遍使用,這里的“友”顯然不具備傳統農業社會的親密性。這表明,這種變化雖然在實際上發生著,但仍與文化藕斷絲連,在傳播的知識領域亦然。現代科學技術知識與新聞傳播學知識體系的融合在實踐領域發生著,但在傳播觀念上——現代工業和信息社會傳播觀念對傳統農業社會傳播觀念的繼承和創新,在知識體系和文化領域存在著意識的反作用,也存在著舊觀念熔化新事物的現象,即用舊觀念定義新事物。所以,新聞傳播學科的現代化,既是科學技術知識與新聞傳播學知識體系的融合,也是現代工業和信息社會觀念對傳統農業社會觀念的繼承和創新。
2.新聞傳播學科的中國化問題
新聞傳播學科中國化的內涵,同樣蘊含于中外學者對人文學科危機的探討之中。主要反映在兩個方面:一是基于中國樣本的理論概括問題;二是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問題。
在學術實踐中,基于中國樣本的理論概括,有三條基本的學術路線:一是考察中國的樣本,基于中國的學術傳統,從中概括出一般性的知識;二是考察中國的樣本,以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為指導,從中概括出一般性的知識;三是考察中國的樣本,以西方的新聞學和傳播學理論為指導,從中得出一般性的知識。現在,基于這三條不同學術路線所形成的學術成果規模如何,需要進行嚴肅認真的文獻統計和分析,不能妄斷。但從新聞傳播學科中國化的要求來看,從人文學科危機的化解與新文科建設的要求來看,基于中國學術傳統和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來考察中國樣本,是建設中國特色新聞學和傳播學的首要學術路線。
中國的學術傳統源遠流長,文獻充棟,對政治傳播、文化傳播、危機傳播有著深入的探討,并形成了自己的學術話語。我們至少需要從先秦文獻的考察做起,研究中國的媒介史和傳播史,梳理中國關于傳播的思想文化傳統,作為我們研究中國樣本的理論資源。可以說,發生在中國過去和當下的傳播現象,中國傳播思想史中都有解鎖的鑰匙。
中國社會從古至今,經歷了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和信息社會的轉型,其間新舊的交替至今仍在碰撞和生發。這需要以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作為指導,使我們能夠識別傳播現象中的進步和落后現象,使我們能夠識別各種理論背后的睿智與虛偽,古為今用,西為中用,既建設好中國特色新聞學理論體系,又為新時代的傳播實踐提供理論工具。
以上的思考和分析,是基于人文學科危機學術研究進行的考察和思考,存在著認識的局限性。比如,新聞學和傳播學是人文學科嗎?有的研究者雖然認為傳播學有著深厚的人文因素,但更傾向于將傳播學歸為社會科學門類等。新文科建設意義深遠,本文愿意拋磚引玉,見教于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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