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簡介:
李曉華(1975-),男,江蘇豐縣人,研究員,博士,主要從事產業經濟和數字化轉型等方面的研究。E-mail:li-xiaohua@cass.org.cn
摘 要: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制造業全球產業格局也在發生巨大變化。2005年以來,全球制造業增加值和出口格局呈現中等收入國家、東亞和太平洋地區快速崛起趨勢,但2015年以后的變化趨緩。由于中等收入國家國內供給能力的增強、市場的擴大以及逆全球化等因素的影響,全球價值鏈呈現縮短的趨勢。影響制造業產業格局演變的主要因素包括資源稟賦變化、國際政治經濟關系、技術變革、外部沖擊等。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上升等影響因素仍將繼續發揮作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逐步顯現,未來全球制造業格局將會發生深刻改變并對中國的制造業產生重大影響。面對全球制造業格局演變趨勢,推動中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需要把握正確的方向,積極加以應對。
關鍵詞:制造業;全球產業格局;全球價值鏈;供應鏈
中圖分類號:F419.9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21)01-0031-12
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催生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和新模式,保護主義、單邊主義和“逆全球化”抬頭,世界各國比較優勢持續改變等因素推動制造業全球產業格局發生顯著的變化。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深入推進、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以及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還將進一步改變制造業全球產業格局。中國制造業的發展既面臨著日趨復雜多變的外部環境帶來的挑戰,同時產業基礎、創新能力、人力資源、市場規模等方面的優勢也給中國制造業向高質量發展邁進、向全球價值鏈高端攀升、增強在全球產業中的話語權打下扎實基礎。新工業革命為中國制造業在戰略性新興產業、未來產業領域的并跑、領跑提供了歷史機遇。
一、2005年以來世界制造業格局的演變
2005年以來,全球制造業增加值和出口格局呈現中等收入國家、東亞和太平洋地區快速崛起的特征,但2015年以后的變化趨緩。由于中等收入國家國內供給能力的增強、市場的擴大以及逆全球化等因素的影響,全球價值鏈呈現縮短的趨勢。
(一) 世界制造業區域分布變化
進入21世紀以來,全球制造業最顯著的變化是新興市場國家的崛起和發達國家的相對衰落。如表1所示,2005年不同收入水平國家制造業增加值占世界的比重分別為:高收入國家占74.5%,中等收入國家占25.2%,其中,中等收入偏上國家占20.8%,中等收入偏下國家占4.4%,低收入國家的工業化水平極低,制造業增加值僅占全球的0.2%。此后的十余年間,高收入國家制造業增加值占世界的比重下降到2018年的53.8%,而中等收入國家提高到2019年的46.7%,其中,尤以中等偏上收入國家的變化為大,提升了近20個百分點。低收入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制造業增加值比重分別提高0.2個百分點和0.6個百分點。但2015年之后,無論是發達國家比重的下降還是中等收入國家比重的提高都大幅度放緩。
如表2所示,從制造業的地域分布來看,呈現出由北美、歐盟、東亞和太平洋地區三足鼎立到東亞和太平洋地區明顯占優的變化趨勢。2005年,北美、歐盟、東亞和太平洋地區制造業增加值占世界的比重分別為23.8%、24.3%和31.5%,到2017年北美地區的比重下降到17.8%,歐盟地區的比重下降到2019年的16.8%,而東亞和太平洋地區的比重提高到45.6%。在東亞和太平洋地區,高收入國家以外的國家提高明顯,從占全球的12.2%提高到32.4%。世界其他地區中,南亞地區占比從2.1%提高到3.7%;中東和北非地區占比基本保持在3.1%,而拉美和加勒比地區雖然在2008—2010年有明顯提高,但2019年比2005年降低0.6個百分點,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提高0.2個百分點。
(二)世界制成品出口份額變化
制造業在不同收入水平和不同區域的分布狀況變化反映了各國制造業競爭優勢的變化,而這一點又在各區域和國家的全球出口份額上表現出來。
如表3所示,從不同收入水平的分組來看,2005—2018年高收入國家制成品出口占比從77.1%下降到68.0%,中等收入國家制成品出口占比從23.3%提高到31.5%,其中,中等收入偏上國家占比從19.6%提高到26.9%,中等收入偏下國家占比從3.6%提高到4.4%。但2015—2018年各收入水平國家制成品出口比重基本保持了穩定。如表4所示,從不同地區分組來看,2018年世界制成品出口國主要集中在歐洲和中亞、東亞和太平洋地區,分別占全球制成品出口額的42.0%和39.7%,其次為北美地區占8.9%、拉美和加勒比地區分別占4.1%;中東和北非、南亞、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占比較低。2018年東亞和太平洋地區制成品出口份額相比2005年提高7.3個百分點,但與2015相比變化不大。歐洲和中亞地區2018年制成品出口份額比2005年下降5.0個百分點,但相比2015年提高1個百分點;北美地區2018年的份額比2005年下降3.0個百分點,比2015年下降1.4個百分點;南亞地區2018年份額比2005年提高0.8個百分點,但比2015年略有下降。
如表5所示,從不同類別產品出口的地區分布變化來看,東亞和太平洋、歐洲和中亞地區是制成品(包括資本品、消費品和中間品)最主要的出口地區,其次為北美地區,而原材料出口的地區分布相對比較平均,最高的歐洲和中亞地區占比在30%以上,東亞和太平洋、拉美和加勒比、北美地區占比均在10%以上。2015—2018年東亞和太平洋地區的資本品、消費品、中間品和原材料出口占世界比重均有所下降,而歐洲和中亞地區上述四類產品占世界比重均有明顯提高。拉美和加勒比地區、北美地區、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原材料出口占比分別提高1.3%、2.0%和2.7%。
(三)世界制造業價值鏈分工格局變化
近年來,世界制造業價值鏈呈現縮短的趨勢。根據麥肯錫全球研究院的研究,幾乎所有商品生產價值鏈中的貿易強度(即總出口與總產出的比率)都有所下降,全球跨境貿易占全球產出的比重已從2007年的28.1%降至2017年的22.5%,而且在那些最復雜和交易量最大的價值鏈中,貿易強度的下降尤為明顯。從表6可以看出,計算機、運輸設備、汽車、機械設備、電氣設備、化學、紡織和服裝、家具和其他制造業等商品在2000—2007年的貿易強度均有不同程度的提高,而2007—2017年則普遍出現了下降,創新型商品的下降幅度相對更為明顯。
全球價值鏈的縮短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一是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中國國內創新能力提高,配套能力增強,許多中間投入品實現了國內生產而無需到國際市場上進行采購。如表7所示,根據WITS數據庫的數據,2005—2018年中國出口商品中資本品的比重從42.2%提高到45.9%,而進口商品中資本品比重從48.5%下降到40.1%,中間產品比重從24.7%下降到20.3%,表現出中國資本品與中間產品自給能力的增強。二是隨著經濟增長和收入水平的提高,發展中國家本土市場規模持續擴大,更多本國制造的商品就地銷售而不是出口到國外。麥肯錫全球研究院的數據顯示,由于本國消費者的購買增加,印度出口服裝占最終產量的比重從2002年的35.0%下降到2017年的17.0%。三是機器人、人工智能以及工業互聯網、智能制造等技術的不斷成熟,“機器換人”更加普遍,產業的資本密集度、知識密集度不斷提高,原本容易實現全球勞動力成本套利的產業鏈布局在一國內部也變得有利可圖[1]。美國等國家在國際金融危機之后推動的制造業回流也對全球價值鏈縮短產生一定影響。此外,生產靠近市場帶來的供應鏈響應速度的提高、美國發起的一系列貿易摩擦、購買本國貨的“溢價”、價值鏈本地化對供應鏈韌性的改善等因素也在全球價值鏈縮短中發揮了作用。
近年來,中國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中的地位明顯提高。中國制造業的全球價值鏈前向參與度與后向參與度在2010年之后均呈下降趨勢,低技術和中高技術制造業呈現從下游向上游轉變的趨勢[2]。但總體上,中國對高技術產品進口的依賴程度仍然較高。用半導體及相關產業、航空航天產業、光學影像和醫療器械產業、機械設備及其零部件產業、機動車零部件和發動機產業等典型代表創新密集型行業,2018年中國創新密集型行業進口和出口比重分別為26.0%和15.9%,其中,進口供給率最高的美國、德國、法國創新密集型行業對中國的影響比重分別為92.3%、45.8%和47.2%[3]。
二、影響制造業產業格局演變的因素
產業在大空間尺度的分布是無數企業生產區位布局決策的集中體現,而企業選擇將生產經營部門或價值鏈環節布局在哪個區位是出于利潤最大化的考量。企業的經營過程就是組織各種生產要素進行生產,并將產品在市場中進行銷售從而獲得收入和利潤的過程。這個過程中涉及要素價格、要素組合的效率以及與生產組織、銷售過程相關的運輸成本、交易成本。不同的產業所需的要素投入及其組合不同、市場不同、運輸成本不同,導致不同類型的企業會選擇在不同的區位進行布局。也就是說,生產的空間格局取決于產業的內在特征與運行規律,同時也會受到技術變革、國際政治經濟關系、外部沖擊、國內政策等多種因素的影響。
(一)資源稟賦變化
每一種產業、產業鏈的每一個環節都有特定的生產要素投入。例如,勞動密集型產業和加工制造環節需要大量的低成本勞動力;資源加工產業需要大量的能源和自然資源;高技術產業和研發設計環節需要大量的科學家、工程師和技術工人。而各個國家或地區通常具有不同的要素條件和資源稟賦。因此,如果產業資本能夠自由流動,就會根據產業與產業鏈環節的要素投入差異布局在最具資源稟賦優勢的區位,以使最終向用戶交付產品的成本最低。資源稟賦條件并不是一成不變的,特別是高級生產要素會隨著經濟發展和資源的投入而發生改變。例如,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收入水平必然隨之上漲,原本具有勞動力成本優勢的發展中國家的低成本優勢會逐步削弱,導致相應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向其他國家或地區轉移。如果該國家或地區又積累形成新的優勢要素(例如,熟練工人、工程師),則會加強對其他產業的吸引力,形成國內產業的更替。因此,制造業的產業格局會隨著地區間資源稟賦的變化而改變。此外,經濟的發展還會帶來用戶需求以及市場規模和結構的變化,也會影響到企業的投資布局決策。靠近大規模的市場,不但能夠節約運輸成本,而且能夠更加了解當地需求特征,對需求變化做出快速反應。在一些情況下,靠近市場可能由于要素組合不是最優、規模經濟沒有充分發揮而造成生產環節的成本不占優勢,但是運輸成本的節約和供應鏈的靈活性仍然會使本地化成為整體更優的選擇。
(二)國際政治經濟關系
國際政治經濟關系對產業空間格局的影響是通過改變生產要素和最終產品的流動性發揮作用的。各種生產要素的流動性存在顯著差異,土地以及附著其上的自然資源、區位條件完全無法流動,人力資本的流動受到各國邊境管理和國內就業規定的限制。相比之下,最終產品、資本、技術的流動性較高。要素和產品的流動性越高,各個產業和產業的各環節就越會按照其要素投入特征與各國家或地區資源稟賦的匹配性以及目標市場、運輸成本等經濟因素的綜合考慮來布局生產能力;反之,當要素和產品的流動受到阻滯時,經濟因素在產業區位選擇中的作用下降,如何使生產活動能夠進行以及使市場能夠獲得所需產品成為最需要解決的問題。生產要素的流動性受到各國政府不同程度的管制以及國際經貿規則的約束。二戰以來,投資和貿易自由化是國際政治經濟關系發展的主要方向。在全球經濟自由化的推動下,資本、技術和產品的流動性提高,跨國公司得以在全球范圍內尋找最優生產區位,形成了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或產品內分工的格局。但事實上,雖然全球化是歷史大勢,但阻礙全球化的因素一直存在,且在一些時間段有所加強,經濟全球化不時出現逆流。例如,戰后的“巴統協定”“瓦森納協定”一直對一些國家的高科技產品進口進行限制;世界各國也都在利用各種貿易和非貿易壁壘加強對本國產業的保護;因政治、軍事、法律等原因對產品出口實施限制或對某國實施禁運也時有發生。各主權國家采取的對研發、產業發展等進行補貼的產業政策,也會在一定程度上使要素價格、供給、需求發生改變,從而影響企業生產的區位選擇和全球產業的空間格局。
(三)技術變革
技術變革從多個方面影響全球產業格局。一是影響產業結構。一些新技術的商業化會形成新產品、新模式、新業態,從而對原有的產品或服務形成替代并形成新產業。顛覆性的變革不僅會在具有傳統產業優勢的地區產生,甚至原有的優勢還會形成對新技術發展的阻礙,優勢企業本身也存在著阻礙創新的戰略剛性。例如,支票、信用卡不普及的中國成為移動支付最普及的國家。二是影響資源稟賦。技術的發展會使資源的重要性發生改變,一些以前重要資源的作用下降,一些曾經沒有價值的資源成為重要的生產要素。因此,一些原有資源優勢地區產業衰落,新要素豐富的地區該要素密集型產業獲得快速發展。工業革命以來,能源經歷了從煤炭到石油、天然氣,經過核能,再到以太陽能、風能為代表的可再生能源轉型的過程;知識、技術、管理乃至數據也逐步進入曾經由資本、勞動、土地等天然要素構成的生產函數。三是影響交易成本和運輸成本。交易成本和運輸成本是影響企業向用戶交付產品最終成本的重要因素,信息技術和運輸技術的發展總體上使交易成本和運輸成本呈現持續下降的趨勢,生產接近用戶的重要性逐步降低。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大規模離岸外包以及產品內分工的重要推動力就是信息技術和運輸技術發展帶來的成本下降,這使得生產環節在全球分布并最終在一個地方組裝成最終產品。移動互聯網、物聯網、區塊鏈等技術仍在繼續推動交易成本的快速降低。四是影響產品的形態與生產、交付方式。例如,機器、流水線的出現使大規模生產、連續化生產代替小規模、分散化生產,生產要素集中的現代工廠取代了傳統的手工工場和家庭作坊;可再生能源具有分布式特征,改變了傳統電力生產集中式的特征。再如,信息技術的發展推動了制造與服務、硬件與軟件的深度融合,一些原來依托物質載體存在的產品(例如,音樂、影像)可以完全以數字化的形態傳遞、交付、使用;企業可以從向最終用戶交付實物產品轉向借助互聯網遠程提供服務;還有一些產品可以實現產品原型的數字化傳輸和在用戶端通過3D打印等技術實現物質形態的復現。
(四)外部沖擊
自然災害、戰爭、瘟疫等外部沖擊具有突發性和不可預測性,這些因素會劇烈地改變短期供給和需求,使全球供應鏈遭到破壞,進而對生產要素的組織調配、生產的區位選擇等方面產生影響。例如,發生于20世紀70年代的兩次石油危機,中東主要產油國大規模削減產量、減少供應,造成發達國家石油供應短缺,價格暴漲。此后,西方發達國家一方面建立石油戰略儲備應對石油供應中斷風險,另一方面開始推動能源節約技術、發展可替代能源產業。又如,日本是世界主要汽車零部件、電子零部件供應國,2011年3月日本福島地震和海嘯造成日本國內企業的大面積停產,一些關鍵汽車和電子零部件嚴重供應不足,影響到全球許多汽車工廠的生產,也推動一些跨國公司實施供應鏈供應來源的多元化。許多傳染性疾病具有傳播速度快、感染性強等特征,疫情暴發造成防疫、醫療等方面物資短期內的爆發式增長,同時,生產活動也會因為疫情防控受到嚴重影響。在生產的全球化水平低、各國之間主要開展產業間分工的時期,由于外部沖擊大多是局部發生,因而其對生產活動的影響也多是區域性的。但是在生產高度全球分工的時代,世界各國的產業鏈、供應鏈環環相扣,相互之間高度依賴。而高度細化的全球產業分工在顯著提高生產總體效率的同時,也使產業鏈、供應鏈變得更加脆弱,一旦由于外部沖擊造成某個國家的生產受到沖擊,全球整個產業都可能受到影響。
三、未來全球制造業演變趨勢及其對中國的影響
當前世界進入了動蕩變革期,國際經濟、科技、文化、安全、政治等格局都在發生深刻調整[4]。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上升等影響因素仍將繼續發揮作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逐步顯現,未來全球制造業格局將會發生深刻改變并對中國的制造業產生重大影響。
(一)各國要素稟賦變化推動雁陣模式繼續發展
1.雁陣模式在發展中國家間繼續發展
處于勞動密集型產業和產業鏈勞動密集型環節的公司,會優先選擇將主要生產能力配置在綜合生產成本最低的地區,其中最關鍵的是勞動力成本的高低。勞動密集型加工制造過程的聚集能夠充分利用一國的勞動力資源,帶動該國經濟的快速增長,但同時也會由于抬高工資水平,使各國間的要素供給比較優勢發生改變、甚至發生逆轉。日本經濟學家赤松要在20世紀30年代研究東亞國家工業化時提出了著名的雁陣模式,他指出,勞動密集型產業呈現從工業化國家向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梯次轉移的特點。工業化發達國家的發展水平最高,是產業國際間轉移的主要推動力,隨著工資等生產要素成本的上漲,該國將會逐漸喪失在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優勢,從而推動勞動密集型產業向更低成本的發展中國家轉移。在雁陣模式下,工業化發達國家(例如,日本)成為產業梯次轉移格局的頭雁,其他發展中國家成為處于燕尾的雁陣跟隨者[5]。在勞動密集型產業帶動下的發展中國家隨著經濟發展、工資水平提高,低成本勞動力優勢將會逐漸削弱,推動勞動密集型產業向更低成本的發展中國家轉移,這是在現有技術水平下勞動密集型產業在全球轉移、分布的一般趨勢。
2.中國勞動密集型產業加快向國外轉移
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正式加入WTO以來,通過抓住國際產業分工變革和產業轉移的趨勢,中國充分利用數量龐大且工資低廉的勞動力承接國際產業轉移,成為世界最重要的勞動密集型產品的生產和出口基地。但是經濟的發展必然帶來工資及其他要素成本的上漲,導致中國的制造業成本優勢削弱,形成產業向更低成本發展中國家進一步轉移的推動力。2000年,中國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工資水平為9 333元,2008年增加到28 898元,2018年進一步上升為82 461元,年增速幾乎都在10%以上。根據國際勞工組織的數據,2017年中國從業人員平均月收入為847美元,大約相當于柬埔寨、印度尼西亞、斯里蘭卡、坦桑尼亞等發展中國家的從業人員平均月收入4倍以上。即使考慮到在工人素質、基礎設施、產業配套、生產效率方面的優勢,中國的勞動密集型產業綜合成本已經漸失優勢,“市場和資源兩頭在外的國際大循環動能明顯減弱”[4]。如表8所示,來自WTO的數據顯示,中國紡織品出口額占世界的比重已從2015年最高點的37.3%下降到2017年的36.6%;而同期東盟的份額從5.6%提高到6.0%;中國服裝出口額占世界的比重從2013年最高點的39.2%下降到2017年的33.6%,而東盟的份額從9.3%提高到12.2%。
2019年中國人均GDP突破10 000美元,即將進入高收入國家行列,有4億人進入中等收入階層。隨著中國經濟繼續保持中高速增長、居民收入水平持續提高,勞動力的成本優勢將會繼續削弱,如果“機器換人”的效率和勞動密集型產業的資本密集度沒有顯著提高,中國勞動密集型產業及價值鏈的勞動密集型環節將持續向低成本發展中國家轉移。但是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意味著內需進一步擴大,對美好生活需求的實現會推動對更高質量、更高性能產品和服務需求的增長,將會成為中國制造業升級的動力,國內大循環的作用不斷增強會加大對國際產業資本的吸引力,推動中國國內資本、技術和知識密集型制造業的規模、發展水平持續提高。
(二)新工業革命深入推進加劇未來產業全球競爭
1.主要國家在高科技和未來產業領域的競爭加劇
在奧巴馬執政時期,美國就提出“重振制造業”戰略,通過發布法律、戰略和政策推動制造業回流。特朗普當選總統后,進一步提出“美國優先”戰略,從美國的經濟利益出發,退出一系列國際組織,重新談判地區貿易協定,對貿易伙伴頻繁施壓并制造貿易摩擦。其中,中國成為美國打壓、遏制的主要對象。當前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而其中最關鍵的變量就是世界上主要國家之間的力量對比[6]。從歷史上看,蘇聯和日本都曾挑戰過美國的世界經濟霸主地位,而且對美國的趕超都止于經濟規模略超美國2/3之時[7]。中國GDP相對于美國的比重已從四十年前的約6.7%提高到2018年的65.4%,面對世界第一的位置被挑戰,美國對中國態度與政策亦發生了大角度的改變[7]。
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對中國進一步發展的打壓遏制呈現出以下三個方面的特點:一是涉及領域越來越廣,從早期的光伏擴大到通信設備、智能終端,近年來又擴大到數字產業、人工智能等領域。二是遏制手段日益多元,從早期的軍用和軍民兩用技術的出口限制、反補貼反傾銷、綠色貿易壁壘等擴大到投資并購限制、高科技中間產品出口限制、市場準入限制、高等教育和科技交流限制等全方位的遏制。三是遏制借口越來越多,從早期的違反WTO等多邊貿易規則的傾銷和補貼、擴大到對知識產權保護的指責,進而又擴大到數據隱私、國家安全等方面。而且美國還拉攏其盟友特別是“五眼聯盟”國家一起對中國從技術、市場等方面進行遏制。高科技產業、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是美國遏制打壓中國的主要領域,其主要原因在于,一方面,隨著中國產業的持續升級,與美國在全球價值鏈高端環節的重合度不斷加大,從維護現實利益出發美國對中國的高科技產業進行打壓遏制,以維護其在高科技產業的地位和利益;另一方面,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代表著產業的發展方向,擁有巨大的發展潛力,直接關系到未來的經濟增長和在全球產業分工體系中的話語權。如果抓住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機遇實現了在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的突破,那么后發國家將會進一步縮小與發達國家的差距;反之,今后后發國家將花費更大的代價來實現在高科技領域的追趕。而從發達國家的角度來看,則是其產業地位受到挑戰、發展機會減少。
2.美國在高科技領域的遏制對中國“危中有機”
當前世界產業鏈價值鏈高度片段化,世界各國產業已經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高度依賴關系,而中國已經成為全球產業鏈供應鏈中關鍵一環,超大的國內市場對于跨國公司也形成巨大的吸引力。因此,美國推動下的中美之間的“脫鉤”不可能完全實現,特別是市場的“脫鉤”必然會受到國際社會和美國國內力量的阻礙,但遏制中國技術進步符合發達國家利益,中美之間的科技交流與聯系將會弱化。中美之間的“脫鉤”趨勢對中國產業的影響利弊共存。不利的影響在于,從短期看,由于一些核心零部件、工業軟件被斷供,一些產業鏈可能發生“斷鏈”。如華為被列入美國商務部實體清單,不僅美國企業未經批準不得向華為出口,而且采用美國技術超過25%甚至10%的臺積電、中芯國際等美國本土以外的公司也被限制為華為旗下的海思麒麟代工芯片,華為手機很可能面臨無芯片可用的局面。有利的方面在于,在全球產業鏈價值鏈分工格局下,一個國家產業發展所需要的原材料、零部件、生產設備、工業軟件等中間投入默認可以從全球市場采購獲得,由于許多發達國家生產的中間投入品技術水平更高、性能更穩定、使用壽命更長,因而雖然價格更高,但是由于對生產的影響巨大,許多下游生產企業更愿意選擇進口產品,對國內從無到有取得突破的新產品不愿用也不敢用,這就使國內新產品失去了在產業化過程中不斷迭代升級的機會,更會因生產規模小而在生產成本上也不具競爭力。隨著一些高技術產品被“卡脖子”或“卡脖子”的風險加大,逼迫下游用戶在國內尋找供應來源,主動與產業鏈上游伙伴一道解決“卡脖子”產品的國產替代,這就為中國高技術新產品提供了在應用中持續改進、完善的市場空間。同時,“脫鉤”意味著以WTO為代表的國際貿易多邊規則被破壞,至少在被“卡脖子”的產業領域,無需繼續遵守WTO補貼與反補貼等相關規則的限制,可以實施更積極的產業政策,發揮中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體制優勢,同時,政府應在研發、生產環節的技術創新和市場采購方面提供更大力度的支持以加快國內技術的成熟完善。
從長期來看,中國整體上在基礎科學研究、產業技術創新、高端人才吸引力等方面與發達國家仍存在較大差距。作為處于追趕階段的后發國家,接收來自先發國家的技術轉移和擴散是加快縮小差距的重要推動力。科技“脫鉤”會嚴重影響中國獲得國際前沿技術和優秀人才、加大科技創新的難度。此外,從極端情況看,科技“脫鉤”會在戰略性新興產業、未來產業領域形成兩套獨立的技術標準體系,進而嚴重影響規模經濟的發揮并推高研發和制造的成本,對包括中美兩國在內的世界各國都會造成福利損失。
(三)新“數字鴻溝”造成低收入國家過早“去工業化”
1.數字技術的成熟與廣泛應用可能形成新“數字鴻溝”
在工業化以來的很長一段時期內,無論是機器換人還是機器人換人,更多地是以機器替代骯臟(Dirty)、危險(Dangerous)、困難(Difficult)和沉悶(Dull)的“4D”工作以及人類所不勝任的工作(例如,對海量數據的計算)。但是近年來“大數據+機器學習”的人工智能技術不僅取代更多人類不勝任、不愿從事的藍領工作外,更對需要長期知識積累的白領工作形成替代威脅。對于從低收入水平開始起飛的發展中國家來說,其要素稟賦的一般特點是資本短缺、勞動力相對豐富且成本低廉。自18世紀工業革命以來,包括英國在內的所有工業化成功的國家都是依靠紡織業開啟它們的工業化歷程[8]。即使到今天,紡織業依然被看作勞動密集型產業。從勞動密集型的紡織業起步符合發展中國家的比較優勢,廉價的勞動力資源可以使其紡織品在世界范圍具有競爭力,從而實現工業化進一步前進的資本積累。按照這一邏輯,如果包括人工智能和機器人在內的新一代信息技術出現突破性進展,那么紡織服裝、電子裝配等傳統意義上的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全生命周期成本將會大幅度下降,這意味著勞動密集型產業將轉變為資本和知識密集型產業。處于工業化起飛前夜的發展中國家的勞動力成本優勢將不再有效,它們寄希望進行原始資本積累的具有比較優勢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將不復存在,因而有可能被鎖定在“前工業化”階段或者實現工業化的難度大幅度增加。這些低收入國家可能因數字技術的突破性進展而失去工業化的機會,進而形成過早的“去工業化”和新的“數字鴻溝”。
2.中國制造業將會受益于數字經濟發展
作為工資水平處于發達國家與低成本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國家,新一代信息技術的成熟及其與制造業的深度融合給中國帶來的正面影響可能更大。機器人、人工智能技術在一次性投入,之后便能夠不停歇地工作,相對于一線工人生產效率、精度更高。如果機器換人的成本不是過高,那么相對于低成本發展中國家來說,中國制造業機器換人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抵消工資水平的過快上漲,并在更長時期內保持中國制造業的綜合成本優勢。國內許多企業的實踐表明,在一些產業的某些工序,以機器換人可以帶來明顯的成本節約。相對于發達國家來說,中國本身就具有技術工人、工程師的規模與工資優勢,而且中國的機器人產業快速發展,人工智能行業的應用技術發展水平與美國共處全球第一梯隊,因此,機器換人雖然也能夠縮小發達國家相對于低成本發展中國家在工資水平上的劣勢,但很難改變與中國之間的勞動力成本差距。而且新一代信息技術與制造業的深度融合還能夠加快制造業的服務化轉型、提高制造業的柔性,使制造企業能夠更好地適應其用戶特別是消費者個性化需求的發展趨勢,并基于產品開發更多的增值服務。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新一代信息技術的發展及其與制造業的深度融合給中國制造業帶來的積極效應更多。
(四)新冠肺炎疫情推動全球供應鏈布局加快調整
1.新冠肺炎疫情推動供應鏈多元化、本地化和區域化
2020年初以來,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暴發,至今也未被完全控制。由于病毒指數型傳播的特征,造成新冠肺炎疫情傳播速度快、持續時間長、感染人數多,因而對全球經濟活動造成指數型的沖擊。在疫苗研制成功前,最主要的疫情防控措施是社交隔離,在做好個人防護的同時減少社交接觸,一些疫情嚴重的地區一度還采取封城等措施。停工造成暴發疫情的國家制造業產能嚴重不足,停飛、停航、入境管制、暫停進口等措施造成了跨境物流通道的中斷,國際貿易受到嚴重影響。
新冠肺炎疫情對供應鏈產生兩方面顯著影響:一是新冠肺炎疫情造成對口罩、防護服、呼吸機、酒精等防護用品、消殺用品需求的爆發式增長,世界許多國家出現醫療、防疫物資供應嚴重短缺的局面。在疫情嚴重的意大利、西班牙、德國、美國等國家,由于勞動密集型產業和加工組裝環節的離岸外包,產業門類和產業鏈不完全,許多醫療物資國內缺乏生產能力,嚴重依賴進口。面對疫情暴發后全球對口罩需求的暴漲,許多國家難以籌措到疫情防控所需的物資,甚至發生截留其他國家醫療物資的情況。二是由于疫情防控造成的開工不足、運輸班次減少甚至停止,造成了全球許多重要的產業供應鏈中斷,由于缺少上游原材料、零部件等中間投入品而使下游的生產受到嚴重影響。新冠肺炎疫情造成世界經濟的嚴重衰退,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20年6月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報告預測,2020年全球經濟增速將下降4.9%,全球貿易額(商品和服務)將下降11.9%,2020年會出現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
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前,全球產業分工遵循的是效率優先的邏輯。在考慮運輸、通信等交易成本的前提下,全球產業鏈價值鏈片段化,每個環節被配置到擁有最符合其投入要素稟賦的地區,從而實現最終產品交付成本最小化,進而形成發達國家從事研發設計和品牌營銷、發展中國家從事加工組裝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在通常情況下,高度全球分工的價值鏈偶爾也會遇到因自然災害、貿易沖突等原因造成的供應鏈局部問題,但總體上來說,全球價值鏈供應鏈能夠保持順暢運轉。但是新冠肺炎疫情波及面大、持續時間長,對供應鏈的影響也更加嚴重和持久,供應鏈安全的重要性凸顯。全球分布的產業鏈供應鏈由于要經過多個國家的一系列工廠、諸多運輸環節,因而在面對疫情沖擊時,由于空間距離長、環節多而形成的脆弱性就暴露出來。許多政府和跨國公司開始反思供應鏈過于集中帶來的風險,考慮推動供應鏈上的企業回歸本土、供應來源的多元化或者在就近國家和地區建立供應鏈。例如,日本政府在2020年4月宣布提供兩千多億日元補貼,幫助在海外的日本企業將生產線轉移回日本本土和中國以外的其他國家。
供應鏈的效率與安全在各產業間具有不同的重要程度。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表明,本地化生產和供給直接決定了應急物資的供應速度,從而影響對突發事件的應對效率。應急物資供應的越快、越充裕,突發事件的直接和間接影響就會越低,從而減少生命和財產損失。因此,在面對重大突發事件時,應急物資本地化生產的成本增加相對于效率損失顯得微不足道。新冠肺炎疫情將會推動世界主要國家將關系人民生命安全、產業安全、國家安全的應急物資生產進行本地化和多元化布局。
2.各國應對重大疫情沖擊的供應鏈布局調整對中國的影響有限
中國是世界最大的工業國和眾多產業鏈的主要基地,因而發達國家和跨國公司所推動的供應鏈回歸就帶有從中國撤離的意思,有些國家直接提出了“中國+1”戰略,即在中國之外培育新的供應鏈來源。這就意味著,新冠肺炎疫情將與中美貿易摩擦疊加,推動原來布局于中國的供應鏈外遷到其他國家,中國具有優勢地位的產業可能因此被削弱。
雖然供應鏈的多元化、本土化是發達國家和跨國公司應對新冠肺炎疫情的對策,但其可實施性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一是疫情作為外部沖擊的影響有多大,根本上取決于類似突發事件的頻率、持續時間及其造成的損害。但從長期看,如果突發事件等不確定性因素造成的損害與加強供應鏈安全的凈收益有限,那么供應鏈的多元化和本土化也將是有限的、短期的、局部的。一些勞動密集型產業向發達國家回歸或轉移到一些雖有成本優勢但因生產率低、產業配套不完善而綜合成本仍舊偏高的國家,會帶來整體生產成本的上漲。更重要的是,中國在疫情防控中表現出的應對突發事件的卓越能力,凸顯了中國產業鏈的韌性,相比于供應鏈回歸到疫情未能得到有效控制的國家,繼續在中國投資甚至進一步推動中國供應鏈的完整性,反倒是更優的選擇。2020年秋冬季世界許多國家疫情反彈,而中國取得抗擊疫情斗爭重大戰略成果、生產全面恢復,因而出現大量制造業海外訂單向中國轉移的現象。二是中國完善的基礎設施、齊全的產業體系、完善的產業配套是短期內很難在其他地區復制的。經過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的發展,中國形成了世界最齊全的產業門類、最完整的產業鏈條和最完善的產業配套體系。制造業供應鏈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網絡體系,在一級供應商之下有更多的二級供應商,二級供應商之下還有三級、四級供應商,有的多達幾十級供應商,這些供應商之間又形成非常復雜的投入—產出關系。因而完整的供應鏈體系建設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許多國家也不具備構建完整產業體系的國土空間、人口規模和產業容量。例如,在蘋果公司2019年的200家核心供應商中,中國大陸有41家,位列第二;在全球807家工廠中,中國大陸有383家,位列第一,而作為目前跨國公司重點轉移目的地的越南和印度分別只有18家和8家工廠[9]。對于發達國家來說,長期的離岸外包使其缺乏高級技術工人和合格的工人,人才的培養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此外,新冠肺炎對世界經濟的沖擊也使得各國政府和跨國公司缺乏產業鏈轉移的資金。因此,新冠肺炎疫情雖然會在一定程度上推動在中國的供應鏈向外轉移,但程度將會非常有限,而且中國“經濟潛力足、韌性大、活力強、回旋空間大、政策工具多的基本特點”[10]以及超大且仍持續擴張、水平不斷提升的市場空間,對國際直接投資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事實上,2020年1—5月,外資在中國并購總額達到90億美元,這是十年來外資在中國并購數量和金額第一次超過中國企業出海并購[11]。也就是說,憑借完整的產業體系、龐大的國內市場、經濟的強大韌性,中國仍將繼續成為全球供應鏈的主要組成部分。
四、“十四五”時期中國制造業的調整方向與政策建議
總體上看,由于制造業發展的要素、技術、國際政治、國內政策等方面環境的變化以及新冠肺炎疫情等突發事件的影響,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全球格局將會繼續發生顯著改變,制造大國和強國在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的競爭加劇,數字技術有可能彌補制造大國和強國的成本劣勢并造成低收入國家的過早“去工業化”,逆全球化抬頭和新冠肺炎疫情造成制造業全球化趨勢有所停滯,本地化、區域化與供應鏈的多元化將會加強,中國制造業發展面臨著巨大的挑戰。但另一方面也要看到,超大國內市場、不斷增強的創新能力、完善的產業體系以及快速的產業化能力、蓬勃的數字經濟勢頭、經濟發展的韌勁等也使中國有能力應對新挑戰,并在世界制造業格局大調整中占據更有利的位置。
(一)中國制造業在全球產業體系中的發展方向
1.堅持擴大開放
雖然全球化出現逆流,但是要看到,全球化的趨勢不可逆轉。從世界范圍來看,美國政府在頻繁“退群”和四處挑起貿易摩擦的同時,也在推動美歐之間“三零”貿易協定的簽署,同時,越南等國也在積極加入美歐日主導的自由貿易協定。如果不積極參與和推動全球化,中國就會被排擠到世界市場之外。從產業鏈價值鏈的內在特點來看,在幾十年的產業內和產品內分工發展后,許多產業鏈已經是高度全球化的,沒有國家在所有產業鏈和價值鏈的所有環節都具有優勢,只有整合全球資源才能生產出最具國際競爭力的產品,關起門來搞產業只能削弱自己的競爭力。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述,“在經濟全球化深入發展的條件下,我們不可能關起門來搞建設,而是要善于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利用好國際國內兩個市場、兩種資源”[12]。
2.加強自主可控
發揮比較優勢、參與全球分工是產業全球化的經濟邏輯,但是近幾年的貿易戰特別是美國的霸權主義讓我們認識到,全球產業分工體系中并不僅有經濟規律在發揮作用,各國的政策選擇會使經濟規律失效、全球化受到嚴重阻礙。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必須要增強對產業鏈關鍵環節的自主可控,在外國“斷供”時,不至于因為找不到國際替代來源且國內無法生產而使中國產業鏈“斷鏈”,產業生產陷入停頓。但同時也要看到,由于資源的有限性和創新的不確定性,一個國家無法在所有領域做到世界最佳,因而自主可控是在全球化大背景下增強產業鏈的安全性。增強自主可控有兩種路徑:一是補齊少數關鍵環節的短板,至少做到自主可用,當“斷供”發生時,雖然國產技術和產品不是最優的,但能夠保障供應鏈不中斷,產業生產能持續。二是鍛造少數關鍵環節的“長板”,在少數關鍵技術和產品上做到世界最優、成為世界最主要的供應商,進一步強化與其他國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依賴關系,形成一種動態的“威懾平衡。”
3.保持產業鏈完整
產業鏈的完整性是一個相對的概念,由于現代制造業高度復雜的特點,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在所有產業保持產業鏈的完整性。20世紀80年代以來,發達國家由于長期離岸外包,大量勞動密集型產業以及產業鏈、價值鏈的勞動密集型環節被轉移到更低成本的發展中國家,因而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產業空心化。而中國從勞動密集型產業起步開始工業化,經過改革開放以來四十多年的壓縮型工業化,在保持在勞動密集型產業綜合成本優勢的同時,不斷向產業鏈、價值鏈的高端環節攀升,產業配套體系不斷完善,因而中國的產業鏈相對比較完整。但是生產成本的持續上漲、跨國公司“中國+1”戰略、美國加征關稅等因素使中國經濟已經出現脫實向虛問題,勞動密集型產業不斷向國外轉移。因此,應吸取發達國家產業空心化的教訓,盡可能延長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國際競爭力,至少要保持在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生產、創新、升級能力和適度的產能,在保障國內產業鏈安全的同時加強對全球產業鏈價值鏈的控制力。
(二) 推動中國制造業提高全球產業鏈價值鏈地位的政策建議
1.繼續加大研發投入
中國在制造業技術水平上的差距很大程度上源于工業化時間短、科技積累不足。因而無論是增強工業基礎能力、破解“卡脖子”問題還是鍛造技術和產業“長板”,都需要進一步加大研發投入。除了要繼續加大各級政府對科技創新的資金支持外,也要通過破除制約科技創新的體制機制障礙,研發費用加計扣除、個稅抵扣,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等舉措,鼓勵企業、社會組織和個人加大對科技創新的投入,特別是鼓勵企業加大對基礎研究的投入。
2.及早布局未來產業
未來產業是由前瞻技術的成熟和產業轉化所形成的,代表著未來的產業發展方向,也是未來經濟發展的新動能。未來產業由于各國起跑線接近、不確定性高,因而是后發國家實現趕超的重要機遇。應加強對前瞻技術和未來產業發展方向的戰略性研究,制定發展藍圖,加大國家對前瞻技術的研發投入,通過政府采購等方式培育早期市場,引導企業開展前瞻技術的工程化、產業化工作。
3.加快商簽自由貿易協定
充分發揮中國龐大的市場、完善的產業配套、強大的制造能力對跨國資本的吸引力,不斷深化國內體制機制改革,與國際貿易規則接軌,推動由商品和要素流動型開放向規則等制度型開放轉變。積極推進同歐盟、日本、韓國以及其他主要貿易伙伴之間商簽更高標準的自由貿易協定和區域貿易協定;進一步深化與東亞和東南亞等在地理上臨近的國家的產業鏈合作,通過降低關稅壁壘、提高通關效率、促進資本流動,在東亞和東南亞地區建立起具有活力和國際競爭力的區域產業鏈;加強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開展產能合作,完善中國制造業的全球產業鏈布局。
4.推動產業數字化轉型
推動以數字技術為核心的新型基礎建設,加快前沿數字技術的成熟,同時也為中國產業升級發展打好數字化基礎。發揮中國在數字技術和數字經濟產業的優勢,鼓勵數字科技企業與制造企業之間的合作,制定智能制造技術規范、統一數據格式標準、推動數據開放、發展工業互聯網等制造業數字化平臺。支持制造企業的數字化改造,鼓勵制造企業采用具有經濟效益的新型數字化系統,增強提供遠程維護、個性化定制、增值服務等服務型制造能力。
5.加強產業鏈的韌性
支持企業對“零庫存”生產模式進行調整,在綜合權衡供應鏈安全和效率的情況下適當增加庫存規模,可以考慮建立海外倉以強化國外下游企業的供應鏈安全,抑制供應鏈外遷傾向。國家對應急物資、戰略物資的企業庫存應給予一定補貼。鼓勵勞動密集型企業采取“離岸而不外包”模式,即隨著國內勞動力成本上漲,中國制造企業主動到低成本發展中國家進行投資,而不是直接將勞動密集型業務剝離、外包,同時在國內保留母工廠和一定的產能,負責新產品的工程化以及工業的改進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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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習近平. 不斷開拓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新境界[J]. 求是,2020,(16):4-9.
(責任編輯:徐雅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