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為一事來

張長梅

曾聽過這樣一句話：“教育的終極目標是培養學生面對一叢野菊花而怦然心動的情懷。”我的教育情懷在經歷一次山區支教的洗禮后，除了“怦然心動”外，更篤信那句話——“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支教期間幾乎每日一記，朋友圈因此也有了一批固定的“粉絲”，每天等著我更新。現摘錄幾篇，讓這些文字帶著我，再次回到那段難忘的歲月。

9月6日 晴好無風，天藍云白

成為蘇陜協作幫扶支教大軍的一員千里赴陜西，初初來到這座山窩里的小縣城就心生歡喜，便是因為一路滿山坡的金燦燦的野菊花。進入縣城要經過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河，岸邊蘆葦深深，最后的忐忑和不安也被湖面上成群的野鴨子擠走了，就這樣毫不設防地接納了小城，如同它溫暖地迎接我。

在學校的第一個凌晨是被一陣清脆的“嘚嘚”聲擾醒的，還夾雜著孩子們的私語。站在四樓，從微白的曦光中向下找，這“嘚嘚”聲找到源頭了。高大的梧桐樹下，整齊地擺著一溜兒綠色乒乓球桌。孩子們把書包順著一棵梧桐樹的邊兒擺成了一圈兒，紅的，綠的，藍的，黃的，七色花一般。有的在打球，有的在圍觀，雖然在運動，竟然不吵不鬧，頗有一絲歲月靜好的悠長意蘊。

7點半的時候，早到的值日生開始勞動。拿笤帚、拖把的，抬著水桶的，有條不紊。已經習慣了校工打掃學校衛生，這樣大掃除的景象也是久違了。午休后，又見早到的學生和老師們安靜地掃樹葉，一切都似乎理所當然。校園雖小，房子雖舊，但潔凈整齊。自己創造的環境，自然倍加珍惜，得失之間，很多時候還真的需要好好思量，我們花大價錢請的校工到底是利大還是弊大。

帕斯卡爾說：“人是一個被廢黜的國王。”借用他的說法，那就是人高貴的靈魂必須擁有配得上他的精神生活。小城雖然偏遠如“廢黜”，卻從容自若，人和自然的氣質天然匹配。以至于后來回到了快節奏的狀態，心底深處卻永遠安放著這個桃花源一樣的地方。

10月15日 小雨纏綿，濕潤微冷

上課之余，我喜歡和孩子們聊天，今天的日記讓我有些難過。

娃：老師你以后還教我們嗎？

師：怎么啦？（想到總有支教結束的時候，心中有些抱歉）

娃：能把你們那兒我們沒見過的帶來給我們看嗎？

師：你想看什么呀？

娃：反正沒看過的我都想看一看。

師：那你對什么感興趣呢？

娃：你見過螃蟹嗎？

師：見過呀，你知道螃蟹有幾條腿嗎？

娃：八個還是六個，哎呀，我忘記了。

師：螃蟹是怎么走路的？

娃：橫著走。

師：是的呀，所以形容人不可一世，就會說像螃蟹一樣橫行霸道。（總是改不了好為人師的毛病）

娃：我沒見過螃蟹，我爸爸曾經給我帶回過一個螃蟹腿兒……

秦嶺綿延千里，一些成年人一生可能都未走出大山，更何況是孩子們。當天晚上朋友圈收到留言：“我這就給你寄螃蟹去。”雖然是玩笑話，也謝謝每一位關心關注孩子們的人。

11月21日的日記中，記錄了我從家鄉帶來的螃蟹和孩子們見面的情景：

最調皮的李浩然拿了一支粉筆放到螃蟹鉗子中，螃蟹咔嚓一下就給夾斷了，孩子們驚得哇哇大叫。我慫恿他：“你把手指頭放進去試試。”他一下子縮到地上大喊：“我不！”我繼續深情地誘惑他：“要不然夾個沒啥大用處的小手指試試？”他開始往人群外面擠，其他的孩子樂得哈哈大笑……

每每想到這兒，仍然忍不住地笑。孩子們閃閃發亮的眼睛、驚奇的吁嘆聲似乎就在眼前。他們的老師也擠在孩子們中間看得津津有味，原來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活螃蟹。

《大魚海棠》里面有一句臺詞：“有一種魚是永遠關不住的。因為，它們屬于天空。”親愛的孩子們，我知道秦嶺攔不住你們，你們的世界既寬且闊。

11月14日 驕陽明媚，晴冷微暖

11月14日成了這個月乃至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

這一日，順著九曲十八彎的盤山公路來到了小城下屬的深度貧困村，山頭還有未化盡的雪。漫山遍野都是柿子樹，吊在枝頭上的橙紅柿子給冬日的鄉村涂上了一抹暖色。

孩子們正在教室內上英語課，退休返聘的齊老師認真地領讀“春天”的單詞“spring”，一板一眼認真虔誠。

我給孩子上了一節圖形課，從沒有如此倉促迫切地想要上一節課，用最豐盈的情緒，最樸素的愿景，最真摯的態度，在十月飛雪的高原。

下課后，站在走廊上，瞇著眼想感受高原的陽光是不是更熾熱些。懷里突然撲進來一個孩子，我愣了一下，接住她。她在我的懷里一動也不動，安靜地緊緊抱著我。剎那間，我的眼淚洶涌而出。

孩子們說喜歡唱《成都》，于是一個江蘇來的數學老師帶著他們在陜西的高原上唱《成都》。中午和孩子一起吃飯，他們每天的午餐都是一碗面。

陳校長說，以前下雨天去縣城開會，要把鞋子脫下來光著腳走，到會場門口再穿上，2016年才修好盤山公路。

這就是十月飛雪的普社小學，毗鄰甘肅，三校合并，現在也不過6個孩子，在一個復合班中學習。學生4個住校，老師全體住校，基于安全考慮，從未派過女老師任教。

我似乎理解了他們為什么那么渴望一個擁抱——孩子，你是不是想媽媽了？

支教結束前，我又回去看他們，這次還帶了一位支醫醫生，請她為孩子們做個簡單的體檢。我給每個人都送了禮物，彩筆、筆記本、書，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擁抱。回程的路上，翻著他們的留言哭了一路。

小雪上六年級，但心智只到三年級的水平，一直不講話，走的時候我說“你擺個姿勢我們來拍照”，她彎腰朝我的方向舉起右胳膊畫了半顆心，我畫了另外半顆心。她寫的話沒有標點符號：“張老師我們會見面的因為中國很大。”

小磊有點胖，我想抱他沒抱動，他把我抱起來轉了一圈兒，他寫的是：“老師你走了，我會想你，想你到老想你到死想你到永遠。”

……

每一天心底晴朗，皆是艷陽

黑格爾說，一個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們才有希望。千里赴陜，感受了不同的風土人情，不同的教育方法，我深深知道了，自己比想象中更熱愛教育這份事業，比想象中更熱愛腳下的土地，更加理解了“以智者的眼光觀照教育現象，以仁者的胸襟關懷教育民生”這句話的含義。

我更希望短暫的支教生涯能給孩子們帶來一點生長的力量，讓他們知道時光不老，定會溫存相待努力的人。我將繼續以信念為帆，行動做槳，以初心致匠心，做一束點亮世界的光。

（作者單位：江蘇徐州新沂市新華小學）

責任編輯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