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玉葉
內容摘要:保羅·奧斯特的成名之作——《紐約三部曲》,以不同于傳統的偵探小說入手,在層層謎團之中描述了作為偵探的三個人奎恩,布魯以及“我”的奇遇。在《紐約三部曲》中,出現了大量關于空間的隱喻,建構了不同于大眾空間的異質空間——異托邦的存在,與烏托邦不同,異托邦作為書中真實存在的空間,是主人公為挑戰權力機制,提供自我立足的他性空間的存在。因此本文試圖運用福柯的空間理論,從異托邦敘事角度對小說進行另一角度的分析,探尋其中的空間隱喻。
關鍵詞:空間 異托邦 壞境 個人
一.引言
保羅·奧斯特,美國當代最勇于創新的小說家之一,其成名作《紐約三部曲》,一直以來,被學界給予了高度評價,被稱之為兼具希區柯克式的懸疑與卡夫卡式的存在思考的偉大的黑色幽默作品,其中的三個故事都巧妙地套用了偵探小說的外衣,卻不僅僅局限于傳統偵探式的布局寫作。迄今為止,對于《紐約三部曲》的各種理論研究層出不窮,各類學者其中多從偵探玄學、自我與他者、身份主題、存在主義等入手對文本進行解讀,描述了主人公在偵探過程中自我精神幻滅,追尋真正自我的過程。然而,筆者則擬從異托邦敘事角度入手,對文本進行另一層面的闡釋。
那么,什么是異托邦敘事呢?它與烏托邦敘事有何區別?法國哲學家、結構主義大師福柯于1967年3月14日在建筑研究會上的講演闡釋了異托邦的概念。他首先詮釋了烏托邦的概念,再借此引出異托邦的含義。“烏托邦是沒有真實場所的地方。這些是同社會的真實空間保持直接或顛倒類似的總的關系的地方。這是完美的社會本身或是社會的反面,但無論如何,這些烏托邦從根本上說是一些不真實的空間……因為這些場所與它們所反映的,所談論的所有場所完全不同,所以與烏托邦對比,我稱它們為異托邦。”[1]可見,異托邦并不像烏托邦一樣是幻想似的存在,它真實地存在于社會中,這種現實存在的異托邦是一種對現有秩序的顛倒,對現有的權力機制的瓦解以及對現實存在具有危險的一種異質空間。也可以說,“異托邦的存在并不僅僅指物理意義上的三維存在,而已經轉型成為一種人們生存活動的關系集合,這些關系確定了一些相互之間不能縮減并且絕對不可迭合的位置,這也就是說,作為他性空間的異托邦是一種社會生活關系網式的關系構成物”[2]。因此,異托邦的他性異質空間并不僅僅是社會中的外部空間,它延伸到人的內部空間之中,甚至人與人之間關系網般的存在。
二.空間異托邦
1.城市空間異托邦
城市作為我們日常的空間,早已悄無聲息地融入到了我們的生活當中。然而自柏拉圖以來,人們僅僅將空間視為我們生活的容器,但在列斐伏爾和大衛·哈維的空間學說的作用下,人們對以往空間形式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觀,空間再也不是靜止的容器,它參與社會權利機構的運行,從典型的中國古代的殿宇,埃及金字塔到紐約高樓林立的建筑群,無不象征著各種權利機制的運作,正如“福柯也認為空間對個人具有一種隱蔽的管制能力,物理性的空間利用建筑的巧妙安排,形成一種微觀的權利機制,只是生活在其中的人渾然未覺”[3]。因此,在文中,紐約這個多元化的背景空間中,各式各樣的建筑也就代表了各種權利結構,而各種權力機構隱形之中會對個人有一定的管制能力,施加于人的生存模式之中。
正是由于隱形之中各種權力機制的擠壓,其中“那些被邊緣化的少數清醒或敏感者與當下產生強烈的對抗,試圖脫離都市文明與傳統空間文明的束縛。他們以異質空間為手段和途徑對現代社會常規空間進行突圍與逃離,并藉異域空間的探求與建構,尋找精神的逃亡與救贖的可能”[4]。這些少數人他們竭盡所能地在城市中探尋適合自身生存的異質空間的存在以此來減輕其他異己空間的束縛。《玻璃城》中,老彼得·斯蒂爾曼對紐約這個混雜、多元化的空間批判說道,“我必須來到紐約,因為這兒遍地都是廢棄物,這是最卑賤可憐的地方。整一個破裂的世界,混亂是普遍想象。你一睜眼就能看見。”[5](p82)就是因為紐約這個城市如此的混亂,因而各種不同形式的異托邦才得以建立。在這片充滿各種異質空間的土地上,包括老彼得·斯蒂爾曼等各類人物一直試圖找尋或是建立屬于自己的異質空間。
2.個人空間異托邦書寫
此外,異托邦的存在它不僅僅只限于公共空間當中,當外部處于同質空間或者均一質的空間,不足以體現差異時,這時候內部空間與個人空間就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了。生活在紐約這種繁忙壓抑的社會空間當中,各種社會建筑,空間幾乎千篇一律。因此,公共空間的建立在此時已經無力表征個體的對自己獨立空間的渴望與其對社會進行對抗的斗爭,在這種情況下,對內部空間的轉向也就顯得具有特別意義了。
其中,那些被社會擠壓的邊緣人他們力圖建立自己的異托邦來消解外部權力機制帶來的傷害。在《玻璃城》中,主人公奎恩常常借由漫步在紐約街頭來緩解自己的焦慮,他享受散步帶給他的迷失的感覺。“紐約是一個永遠不缺新鮮花樣的地方,一個無情無盡的迷宮……漫無目標的游蕩使得所有的步驟變得意義等同,而非是要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6](P4)在漫游中,奎恩建立了他自己的無有之鄉,也就是暫時建立了自己的異托邦。這是他對以往令人窒息生活的逃離,在漫游中,他逐漸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是誰。不單單是奎恩,老彼得表面上看似一天天漫無目的的閑逛,實際上他用自己的步調在建構著他者所不能讀懂的迷宮。“斯蒂爾曼似乎從來沒有特意要去什么地方,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身置何處。然而,好像是經過精確設計似的,他總是在一個有限的范圍內打轉,活動范圍北至第一百一十街,南到第七十二街……不管怎么隨意游動,他的路線似乎總是如此---斯蒂爾曼從不越過這些邊界。”[7](p66))出于巧合,奎恩用筆記錄下了老彼得·斯蒂爾曼的行程路線,發現他用自己的腳步書寫著“THE TOWER OF BABEL”。這迷宮一般的路線,是老斯蒂爾曼自己建立的空間。因為他堅信人類自亞當,夏娃墮落之后,言與物就發生了背離。他企圖回到最初的那個時代。也就隱形之中塑造了圖示般的迷宮,也就是他自己的異托邦。而迷宮作為一種空間形式的存在則可以追溯到數千年以前,龍迪勇曾在《空間敘事研究》中寫道,“迷宮作為最古老的圖示之一,同時它也是一種特殊的空間形式。”[8](p151)這種具有悠久歷史的迷宮空間的存在,無論是在中西方歷史長河中,迷宮的描述從來就不乏少數。作為一種特殊的空間形式,因其符號性和隱蔽性聞名,它是以一定的特殊機制來實現與大眾隔離開來的隱蔽空間。因而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獨立的個體建立異托邦形式的由來已久。
3.言語空間異托邦書寫
除了社會空間以及外部空間以外,異托邦的存在不僅僅只限于空間這個維度之上。“異托邦能創造充滿幻覺性和補償性的空間系統。也就是說,異托邦可以建構一個虛幻空間用以揭示與之相對應的真實空間,這個虛幻空間可以媲美甚至超越我們所在的真實空間,用以補償自己實際的空間的不完美性。”[9]所以異托邦的存在不僅僅只限于空間上的領域,對于異托邦的書寫在文中主人公的描繪建構下亦有體現。老彼得·斯蒂爾曼在他的著作《花園與塔樓·新大陸的早期圖景》中的第二部分“巴別塔的迷思”中,他書寫到我們所知曉的人類生活都是自人類墮落以后開始的,“但人類墮落后,它們已經不再是這樣的了,名與物割裂開來了,詞語退化為某種隨心所欲的集合;而語言曾是上帝旨意的傳達者。所以,伊甸園的墮落,不僅記錄了人類的墮落,而且記錄了語言的墮落。”[10](p48)在他的描述中,語言自從人類的墮落,巴別塔的倒塌之后就變得模棱兩可,“詞語退化成了某種隨心所欲的符號集合”,言語上發生了混亂,指意開始不明。于是,彼得·斯蒂爾曼就開始了他的實驗,他把小彼得囚禁了九年之久,期盼能借此實驗發現人類最初一一對應的語言。老彼得對于伊甸園最初原始文明的執意追尋也暗示了他對現代文明的唾棄與揭示,也意味著他對于不同于現在文明的最初異托邦文明以及語言的追尋。
三.結語
《紐約三部曲》中存在的大量關于異質空間的書寫,無論是社會外部空間還是私人空間都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保羅·奧斯特作為存在主義大師一貫為之的人生虛無的主題,挑戰了以往城市空間建筑所帶來的權利機制以及價值觀念和思想的固化,充滿對人生意義的否定以及對現實世界的不滿。對于紐約這所現代都市異質空間的探尋與建構,在顛覆了以往大眾公共空間的同時,也塑造了城市邊緣群體或個人的私人空間。這種社會偏離異托邦以及漂泊異托邦的空間存在,也構建了社會小人物對資本主義上層社會空間的反抗,對自身理想空間的探尋,是心靈暫時的容身之所。
參考文獻
[1]M.福柯.另類空間[J].世界哲學,2006,No.6
[2]張一兵.福柯的異托邦:斜視中的他性空間[J].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5
[3][9]謝欣然.米歇爾·福柯的“異托邦”空間理論探析[J].人文雜志,2015,No.10
[4]紀秀明.論當代西方生態文學中的異質空間[J].理論與爭鳴,2012.1
[5][6][7][10][美]保羅·奧斯特著.紐約三部曲[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3
[8]龍迪勇.空間敘事學[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4
(作者單位:南昌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