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靜
摘要:魏碑產生于魏晉南北朝這個社會動蕩、文化百花齊放的時代。作為上承隸書、下啟楷書的轉折點,起源并發展于民間,此種碑刻突破了書寫法度,用筆恣意,鋒芒畢露,雄峻非凡,成為中國書法發展史的重要里程碑。《爨寶子碑》和《龍門四品》是魏碑中的精品,這兩個一南一北的魏碑精品,代表當時民間書法雕刻藝術的南派風格和北派風格。
關鍵詞:《爨寶子碑》;《龍門四品》;書法藝術比較
《爨寶子碑》全名晉故振威將軍建寧太守爨府君墓碑,刻于東晉太亨四年(公元405年)。這期間正是爨文化發展的黃金時期,隨著爨氏統治的初步形成,政治經濟穩步發展,文化藝術既受到中原文化影響又保留了當地的風格,兩種不同的風格逐漸平衡、相互融合。《爨寶子碑》就是其中一個代表,它的雕刻時間早于北魏時期雕刻于河南洛陽龍門石窟古陽洞內的《龍門四品》。爨寶子時任建寧太守(今云南曲靖),年輕有為,勤政愛民。去世后,百姓為了紀念他便立了此碑,碑文保存完整,字體幾乎沒有損壞。全碑文共336字,布局規整、字體清晰,是學習魏碑的經典范本之一,也是了解爨氏歷史文化的窗口。
一、《爨寶子碑》的書法特點
全碑用筆方正有力、雕刻清晰,書寫字體特點鮮明、不拘泥于法度,在橫平豎直中有著肆意的變化。起筆按壓露鋒,收筆提筆出鋒,橫畫頭尾兩端形成了飛起的“小角”,十分有趣。如“天”“春”,不僅橫畫兩頭向上翹起,撇捺畫也是如此,充分運用了彎鉤,遠遠看來有一種跳躍感,活潑生動、有趣味。這應是《爨寶子碑》比較突出的特點了,與碑文中三角形、金石味十足的點畫和方正的折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柔”與“剛”對比統一,形成了獨特的視覺美。范建平教授在《爨文化論》中提到,《爨寶子碑》碑刻中:“橫畫兩端的‘燕尾的方強,使鋒芒畢露,同時通過‘善用曲,夸張撇、捺及豎畫下端形成渾厚圓轉的曲弧大挑鉤,達到飛揚和姿媚的效果……”也是強調此碑的這個特點。魏碑的字體多為隸楷之間,碑體因字賦形,并不拘泥于扁或方。點畫由于鑿刻多以三角形呈現,突出了金石味,但在點畫中不僅是以三角形的形態出現,還能找到起筆、收筆走勢頗有意味的,如“寶”“字”;甚至很多撇捺也轉變成了長點畫,如“秋”,這種筆畫的轉換穿插其中,使文字變得更有趣味。在這些書寫特點中,我們能以此來尋找從隸書向楷書轉變的意向,從隸書寫法的“蠶頭燕尾”中尋找變化。全碑整體來看更偏向于隸書寫法,如“王”“同”“石”,字體緊湊、結構寬扁,仍是沿用隸書寫法。但是從“不”“有”“年”等字則能看出,一撇一捺均有楷書的頓挫力度,是文字從隸書轉向楷書的探索發展階段。有的字體偏隸、有的字體偏楷,在文中出現四次的“不”字,皆不相同,有的字豎畫筆直有力,撇捺有楷書的起筆收筆;有的字豎畫柔軟有彈性,收筆處帶小勾,撇捺也隨之向上翹起,如同水袖揚起般,很有律動感。“之”字也出現多次,在題額中的“之”字偏楷書用筆,捺畫頓挫有力,隨著運筆過程力度逐漸加大,到最后收筆慢慢提起出鋒,是典型的楷書書寫方法。其他的“之”字書寫偏隸書用筆,捺畫粗細變化不大,且柔軟輕盈向上彎。
從字體的間架結構來看,全篇文字分布居中,重心平穩,字與字之間并未有太大的聯系,每個字間隔大小均等,也未受到字體大小的影響。左右結構的字如“滄”,左小右大,就將右邊筆畫穿插到左邊保持平衡,反之亦然。上下結構的字如“當”,為了穩固字體結構,放大或縮小某個偏旁部首。在整體穩固的結構下穩中求變,變又是在不違反字義的范圍內,在“變”中仍遵循書法碑刻的美感和字體結構的平衡。這種有意或無意當中對文字書法的再創作,可能是工匠的雕刻習慣使然,也有可能是當時的書法書寫習慣使然,顯得古拙可愛。這些都造就了獨一無二的《爨寶子碑》,其映射出爨氏統治期間民間文字書寫的特點。
在《爨寶子碑》中,字體隸書與楷書寫法相互交融,一字一體,一字多體,變化萬千,欣賞起來既有雕刻藝術的金石味,又有書法藝術的多變趣味。
二、《爨寶子碑》與《龍門四品》的書法特點比較
(一)從創作時間和地域上比較
同為魏碑精品的《龍門四品》,以創作時間排序,分別為《比丘慧成為亡父始平公造像題記》(以下簡稱《始平公》)、《孫秋生、劉起祖二百人等造像題記》(以下簡稱《孫秋生》)、《楊大眼為孝文皇帝造像題記》(以下簡稱《楊大眼》)、《魏靈藏、薛法紹造像題記》(以下簡稱《魏靈藏》)。這四品魏碑刻在河南省洛陽市洛龍區龍門石窟古陽洞內,時間跨度從北魏太和二十二年(公元498年)到北魏正始三年(公元506年)。在創作時間上,《爨寶子碑》開鑿于公元405年,早于《龍門四品》,《龍門四品》是在公元493年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后才陸續在伊闕龍門雕刻的,兩者雕刻時間有差異。前者雕刻時間早,字體多為隸書;后者雕刻時間晚,字體多為楷書。可以說《爨寶子碑》是隸書向楷書發展的初始階段,而《龍門四品》是由隸轉向楷的發展階段。二者記錄了當時民間書法雕刻的形態,呈現了魏碑的不同發展階段,具有里程碑的意義。《爨寶子碑》和《龍門四品》地域相隔2000多公里,一個在云南省曲靖市,一個在河南省洛陽市,卻是用同一種文字來書寫碑刻的,可見爨文化和中原文化是有聯系、相通的,云南并未因為距離遠而閉塞不通。《爨文化論》中道:“同時,根據這樣的歷史演變軌跡的規律,也就注定了以爨氏家族為代表的地域性文化—爨文化一開始就是以文化融合為其最典型的特征的,當然也注定了其融合的程度是十分有限的。”這種融合又封閉的狀態使云南地區與中原地區文化的發展既相互聯系,又有各自的特點。當時的云南曲靖地區由于距離政治文化中心遠,文化相對落后,信息較閉塞,字體演變相對于處于文化中心的河南洛陽地區較慢。再加上《爨寶子碑》雕刻時間較《龍門四品》早,因此更趨近于隸書向楷書發展的起步階段。《龍門四品》出現于中原地區,文化信息交流更迭速度快,因此字體更偏向于楷書。
(二)從書法特點上比較
《龍門四品》為《龍門二十品》中的集大成者,每個碑體都有各自突出的特點,也均有“龍門體”的鮮明特征。碑體結構方正,起筆與收筆均頓挫有致、棱角分明,故很顯韌勁與力道,渾厚質樸,布局嚴謹規整,整體上氣勢恢弘,特點鮮明。在《龍門四品》中《始平公》最為特殊,是目前發現的唯一一塊運用陽刻雕刻手法的魏碑作品。此碑下刀難度最大,一刀刻壞則全篇俱損,耗費工時精力,也不易保存。但這種雕刻手法更突出了碑文字體的視覺沖擊力,大刀闊斧又游刃有余。全篇文字運用了界格劃分,清晰明朗且強化了整篇章法。本篇字體在四品中,是最雄厚壯美、方正有力的,是北碑方筆的典型,充滿了金石味和陽剛之美,最能代表北方魏碑碑刻的特點。《孫秋生》碑文總共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為題額上書邑子像,第二部分為正文發愿造像內容,第三部分羅列了發愿造像人名單。其碑刻特點在于一碑兩文,第二和第三部分的書寫文字不同,名單書寫方中稍扁,字體也是方筆運筆,書寫流暢、隨意,點畫為三角,橫豎粗細一致,這些帶有隸書特點的文字和第二部分的楷書特點的發愿文有較為明顯的對比。《魏靈藏》與《楊大眼》兩品,大部分字體運用楷書的書寫方法,有少部分隸書寫法的字或筆畫穿插其中,相映成趣,起筆收筆、橫豎彎鉤、撇捺點等頓挫轉折明顯,表現出楷書的書寫法則,同時結體更為嚴謹,遵循了“重心穩固、平正、對齊、勻空、避讓、穿插”的楷書結體法則。相對于北方碑刻來說,南方魏碑的代表作《爨寶子碑》用筆相對柔和、有韌性,字體形態也更為柔美飄逸,出現的少部分三角形的點和其他柔美的筆畫形成了鮮明對比,橫平豎直中少有波瀾且粗細一致,多為隸書用筆,和楷書一提一按、轉折頓筆的書寫習慣完全不同,因而是南碑秀美婉約的代表作。
(三)從創作內容上比較
《龍門四品》出現的背景是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后,為了穩定政局,開始宣揚佛教文化來增強統治、麻痹廣大人民的思想,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黎民百姓,紛紛在伊河兩岸的山崖上建造佛龕并且立碑立傳。佛教中的佛教因果及輪回思想使百姓認為今生受苦受難,來世必然會大富大貴,因而佛龕建造盛行一時。《龍門四品》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建造佛龕時旁邊書寫的碑文,都為“造像題記”,內容也涵蓋了發愿造像、天佑朝廷、祈福輪回等內容,可見當時佛教思想已經逐漸成為社會主流思想,各種佛像經文已深入人心。
《爨寶子碑》是以碑文形式出現的,并不是造像題記,從內容上看,碑文中前半部分書寫爨寶子生平,歌頌他的功績,后半部分深刻地抒發了對他的懷念。文中寫道:“鴻漸羽儀,龍騰鳳翔。矯翮凌霄,將賓乎王。鳴鸞紫闥,濯纓滄浪。”辭藻華麗,對仗工整,將比喻與夸張的修辭手法運用自如,營造了仙氣繚繞的神話環境,其中并沒有對佛教文化的描寫,再加上當地并未發現佛教造像,初步可斷定當時佛教傳播還未深入到云南地區,或是傳播不廣泛,普通百姓并未可知。聯系以上內容可知,此時爨氏文化中的宗教文化仍是當地土著民族宗教和圖騰文化占主導地位的,統治者并未利用佛教文化作為加強統治、麻痹人民思想的工具。
三、結語
《爨寶子碑》和《龍門四品》碑刻皆代表了當時北魏碑刻書法的最高成就,因為時間和地域的影響,前者可以看作是魏碑的萌發階段,后者是魏碑的成熟發展階段。同屬魏碑,兩者代表魏碑的南派風格和北派風格,南派秀麗、婉約、柔美,北派豪放、大氣、張揚。碑刻不僅涵蓋了書法從隸書到楷書的發展歷程,兼具魏碑的變化之美,還為研究爨文化史和中原文化史提供了寶貴的參考史料,既有藝術價值,又有文物、文化價值。
參考文獻
[1]范建華.爨文化史[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
[2]《歷代碑帖法書選》編輯組.爨寶子碑[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