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事情（組詩）

宋朝

鄉村記

燕子三三兩兩

在菜地上空亂飛

村莊成為遺跡。成為公元某某年到某某年

的編年史

家禽生長史

動物衰老史

雨落下來，落在屋脊上;落在院子芭蕉葉上

落在石頭橋上的投胎史和轉世史

植物生長史

家譜去了舊人，或又添了新婦史

沒有人知道

天黑之后這些燕子去了哪里

沒有人知道，菜地里的油菜花什么時候掉落

而蠶豆已長過兩節手指

河上書

每一只水鳥都是隱士，貌似對生活

懷藏月光的暗疾

白鷺不喜群居

豆雁在濕地曲著脖子

一些地衣在低處;一些蘆葦談論東南風

更遠處，一些不明之物起起落落

在春天，每一條河有濕潤的岸

每一艘船化為行書

線性的流水

桑樹的家園藏著驚雷

季春時節，

河水大漲;

陸續載來遠方的家信

屋頂上

這個夏天，麻雀銜來的草籽已經長成

茂密的蒿草

在房屋頂上

在馬頭墻一側，搖晃得仿佛一幅剪影

如今是夜晚;先是一只老鼠

爾后是一個人

他們一前一后爬上來

黑暗中，梯子成為一段鏤空的橋

在夜空中飄浮

一個人，在星空下渺小得可以

一顆星子，在夜空中一閃一閃

暗淡得可以

平原上的事情

立春這一天，平原和從前沒什么兩樣

霧還是不濃不淡

春吏不來，村莊無需凈街、灑水、把黑狗和花

雞圈在院子

隔著矮墻，誰在茅廁咳嗽。誰在整飭農具。誰

把新鮮糞便堆在村東菜地

有人悄悄去了河邊，回來時帶了一頭霧氣

一雙濕手

立春了，總有一些事情發生。東風隱約

說不好，但是能感覺到

火 焰

有人吹嗩吶;有人敲鑼

指路的人，一邊走，一邊用筷子夾了棉條

菜油燈，輕輕放在路邊

送盤纏的隊伍，就這樣走向村外

向西

紙扎的天鵝。紙糊的彩轎。悲傷的人

也沒多少盤纏

也沒有多少物品，無非是幾件舊衣服、舊被褥

昨天在火葬場燒了亡人

今天在村西頭送盤纏。十字路口，夜色蒼茫

放鞭炮;燒舊物;潔白的天鵝;輕盈的轎子

金元寶紙錢閃著亮光

火焰仿佛一生，先是升騰熾熱爾后

歸于灰燼

初 夏

艮瓜可以吃了，西瓜也長得有

海碗那么大

柳樹枝楊樹枝可以編草帽

玩打仗的人，都藏在樹林里

夜色溫暖

混和著槐花、梧桐花的香氣

一群少年喊叫，

以為月亮能聽得見

嗓子喊啞了。母親沖雞蛋鹽茶

給我們喝

村莊、田野都是綠的。池塘里的魚在暗中翻

身，

潑剌聲驚醒了水芹

咸 寧

再次想起來，不是在月下，而是在綿綿

細雨中——

你有差強人意的寒冷

也有冰糖雪梨一樣的熱烈

向陌生人問好

向陌生人打探幕阜山

過一個涵洞;過一段鐵路;過一段長得沒有來

由

燈光稀少的街

離天亮還早

此時不要靠近水邊

此時一個人

還在地理手冊中沉睡

2017

為了不讓母親那么痛苦，我們托人從醫院

買了杜冷丁

為了不讓我們那么傷心，母親假裝

睡得很安詳

三哥一邊流淚

一邊把剩余的杜冷丁裝進塑料袋

族人們在隔壁小屋給母親

穿新衣;用麻繩攀腳

那是二零一七年的事情，現在是

二零二零年夏天

母親種的梨樹。白花落盡，依舊結了幾個

絨毛小果

馬

從小到大

家里都沒有養過馬

對馬的認識，來源于一個冬天，天剛大亮

鄰居二哥從關外販馬回來了

十幾匹高頭大馬，鬃毛紛披，帶著牲畜特有

的膻腥氣息

它們不時打著響鼻，踢騰地面，搖韁繩

發出咴咴的叫聲

此時，山海關外，正是冷寒時節

塞上鵝毛雪

古道無行人

黃 昏

女貞有幻術，

擅長開白花

屋檐下的花，密集如點點星子

落入草叢的則無人相顧

一切如你所見，黃昏是一個形容詞，巨大的空

洞，分布螻蟻之物

回家的路燈，又在橋上亮起來了

橋頭一盞

橋尾是另一盞。影子在水波里有

不確定的想法

此時風吹女貞

女貞有幻術，一枝一葉藏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