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皓勇
(華南理工大學電力學院,廣東省 廣州市 510641)
近年來,由于社會經濟發展對化石能源的過度依賴,能源資源日漸枯竭,同時大量碳排放也導致溫室效應日益加重,極端天氣的出現越來越頻繁,而高比例可再生能源的接入也對電網運行帶來越來越嚴峻的挑戰。國際社會一致認為需要對氣候變化采取緊迫行動和強有力的國際合作。“碳中和(carbon neutral 或 carbon neutrality)”是指中立的(即零)總碳量釋放,通過排放多少碳就采取多少抵銷措施,來達到平衡。目前已有數十個國家和地區提出了“碳中和”目標。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在2020年9月22日召開的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表示:“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本文簡稱為“雙碳”目標)。2021年3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九次會議,進一步明確了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的基本思路及主要舉措。會議特別強調:“實施可再生能源替代行動,深化電力體制改革,構建以新能源為主體的新型電力系統。”
“雙碳”目標下的電力系統面臨電源結構的重大調整,其內容包括淘汰和改造現有化石能源發電機組、新建配備碳捕獲、利用與封存(carbon capture,utilization and storage,CCUS)裝置的化石能源發電機組和提高清潔能源(特別是風、光等可再生能源)裝機占比等。由于“雙碳”目標下的電力系統包括高比例的風電、光伏發電等在內的多種可再生能源,出力具有極強的不確定性,在進行規劃、運行決策時要確保系統的發電資源能適應各種風力、光伏出力場景。此外,還應維持系統備用、調頻能力、慣性水平、安全穩定裕度等以確保安全可靠運行,并有足夠的靈活性資源提供調峰和各種輔助服務。這些問題對電力定價和電力市場設計帶來重大挑戰[1-2],本文擬進行初步探討。
近期,世界范圍內電力市場中各類事件接連不斷,引起各方廣泛關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當地時間2020年8月14日15:20,加州獨立系統運營商(CAISO)宣布電網進入二級緊急運行狀態。8月 14日 18:36,為了防止電力系統崩潰,CAISO 向全州的電力用戶發布了自 2000—2001年加州電力危機以來近20年的第一次三級緊急運行狀態警告,并對居民用戶實施輪流停電。隨后,8月15日18:28,CAISO又發布了二級和三級緊急運行狀態警告各一次并采取切負荷措施。8月17日、8月18日、9月5日、9月6日,CAISO又各發布了一次二級緊急運行狀態。從當地時間2021年2月14日開始,美國得克薩斯州(下簡稱“得州”)在極寒天氣下再次發生大范圍輪流停電,現貨市場價格也達到9 000美元/(MW·h)的上限。美國總統拜登相繼批準得州進入緊急狀態和重大災難狀態。而2021年1月20日,澳大利亞歷史上最大的能源集體訴訟在聯邦法院提請。集體訴訟針對的是兩家國有發電公司Stanwell和CS Energy,由律師事務所Piper Alderman代表50 730多名電力客戶提出,稱Stanwell和CS Energy人為操縱了電力定價系統(electricity pricing system)并讓消費者承擔了過高的電費。2021年2月22日,美國聯邦能源管理委員會(FERC)宣布將啟動一項新的議程來調查氣候變化和極端天氣事件對電力可靠性造成的威脅,研究電網運營商如何準備和應對極端天氣的影響[3]。
高比例新能源的并網在引入高度不確定性的同時,也淘汰了大部分傳統發電機組,而后者是電力系統安全性和靈活性的重要來源。此外,新能源一般通過變流器、逆變器并網,系統的電力電子化程度高,很多系統特性尚未被認識清楚。這將增加系統的安全風險,一系列運行控制問題也有待解決。近年來,由于新能源大規模接入,電力系統轉動慣量減少、一次調頻能力減弱,電力系統頻率控制的結構性困境日趨明顯,頻率穩定分析和控制問題受到廣泛關注。國外發生了幾起由系統轉動慣量較小的電網設備故障所誘發的大停電事故,如:2016年9月28日澳大利亞南澳州電網發生了世界上第一次轉動慣量偏低電網中風電大規模脫網所誘發的全州大停電事故;2019年8月9日英國電網再次發生了大面積停電事故,系統慣量水平下降也是重要原因之一[4-5]。
美國當地時間2021年2月24日,得克薩斯州電力可靠性委員會(ERCOT)召開緊急董事會并發布了關于得州停電事件的首份官方報告(下簡稱“ERCOT報告”),從中可以了解到該事件的總體過程[6]。值得注意的是,2月 15日 01:53左右,得州電網頻率一度跌至 59.4 Hz以下長達4 min 23 s(美國電網的額定頻率為60 Hz),而如果電網頻率跌至59.4 Hz以下超過9 min后,將觸發發電機組低頻保護而使更多機組跳閘,可能使得系統功率缺額進一步擴大而造成全州大停電的更嚴重事故。由ERCOT的官方報告可以看出,由于負荷削減等應對措施及時,避免了一次由頻率失穩而引發的全網安全穩定事故[3]。
ERCOT報告介紹了2月14日—2月19日發電容量停運(包括強迫停運和計劃停運)的總體情況(最大停運容量達總裝機容量的 48.6%,即52 277 MW),以及按一次能源分類的發電容量停運的情況。與最初的估計不同,其中停運最多的是天然氣發電機組,其次才是風電,而煤電、核電和光伏停運容量較少。得州是美國能源第一大州,石油和天然氣資源極為豐富,平時以電價低聞名。目前 ERCOT轄區內發電總裝機容量為107 514 MW,根據 2020年的統計數據,其中51.0%為天然氣機組,24.8%為風力發電機組,13.4%為煤電機組,4.9%為核電機組,3.8%為光伏發電機組,1.9%為其他機組,0.2%為儲能。由于美國天然氣發電機組大多采用管道即時供氣,本地儲氣能力不足,極寒天氣下的凍井和管道冰堵是此次得州大停電事件的重要原因。
從電力市場的角度,ERCOT報告給出了從2月13日—2月21日的日前和實時電價變化情況,以及市場參與者所采用的基本風險對沖措施。ERCOT日前市場電價和實時市場電價曾經一度飆升至9 000美元/(MW·h)的價格上限。雖然市場主體可能采取了一些風險對沖措施,但短短幾天的市場異常情況還是造成了嚴重的后果。3月1日,由于無力支付ERCOT開具的21億美金電費賬單,得州最大、建立時間最長的電力合作公司布拉索斯電力(Brazos Electric Power Cooperative Inc)在休斯敦申請破產保護。同一天,得克薩斯州檢察長Ken Paxton對電力零售商格里迪公司(Griddy)提起訴訟,稱其使用欺騙性商業行為誤導了電力用戶,而實際上電力用戶收到天價電費單的根本原因只不過是格里迪公司是以日前、實時市場批發價格與其所代理的用戶結算電費的。格里迪公司最終于3月15日向法院提交了破產申請。事件的其他細節可參考文獻[7],本文不再贅述。
實際上,在美國有關電力市場設計的爭論由來已久[8]。在2017年9月28日時任能源部長的Rick Perry給FERC的信件中,提到美國電力市場的短期市場可能無法提供充分的價格信號來確保合理的長期容量投資[8](下簡稱“Perry信件”)。此外,批發市場價格形成機制也受到質疑,甚至認為已威脅到美國電網安全和國家安全。Rick Perry敦促FERC立即采取行動,確保不同類型發電廠提供的可靠性(reliability)和彈性(resiliency)得到充分估價,并制定新的市場規則來實現這一緊迫目標[9]。在此前美國能源部給部長的報告中,重點研究了當前電力批發市場的問題及其與電網可靠性/彈性的關系,建議FERC應加快與聯邦、RTO/ISO和其他利益相關方的合作,改革集中組織的電力批發市場的價格形成機制[10]。由于認為能源部理由不充分,2018年1月8日,FERC暫停市場規則的修改并啟動一項新的對各大RTO/ISO所運營區域的大電網彈性進行評估的行動。Rick Perry部長當日即在美國能源部官網上作出回應:“我感謝FERC所作的考慮和努力,以進一步評估使我們的電網的長期彈性面臨風險的市場扭曲。按照原先的意圖,我的提案啟動了關于電力系統彈性的全國性辯論。但毫無疑問的是,多樣化的燃料供應,特別是本地燃料供應能力,在為美國人提供可靠、有彈性和價格可承受的電力方面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特別是在我們現在看到的與天氣有關的緊張時期。我期待繼續與FERC委員們合作,以確保電網的健全[5]。”
此外,從 Perry信件可知,得州的天氣事件是由所謂“極地渦旋”(Polar Vortex)所導致,在美國并非首次出現,其中記錄了2014年美國所發生的一次類似的極寒天氣事件及其對 PJM 電力市場的影響。
由于全球氣候變化問題,極端天氣的出現越來越頻繁,對電網運行帶來越來越嚴峻的挑戰,特別是影響資源充裕性[11]。碳中和是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關鍵措施。在碳中和的目標下,現代電力系統正逐步向高比例可再生能源和高比例電力電子設備(“雙高”)的趨勢發展。由于風、光等新能源的隨機性和波動性,給電網的調度運行帶來諸多困難,如何提高電力系統靈活性已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2018年 11月 13日國際能源署(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發布的世界能源展望(World Energy Outlook 2018)提出“靈活性是電力系統的新口號(Flexibility is the new watchword for power systems)”。
由于新能源發電設備一般通過電力電子裝置接入大電網,導致系統動態行為發生深刻變化,不僅對經典穩定性(如功角穩定、電壓穩定和頻率穩定)產生重大影響,而且會引發一系列新型穩定性問題。在這樣的背景下,電能作為商品,其價值相對于以傳統化石能源發電和沒有需求側響應的電力系統更加多樣化,本文針對發電系統(電源側)的電能價值問題進行初步分析。
電力定價和電力市場設計應以對電能價值規律的深入分析為基礎,并建立基于電力系統優化規劃、優化運行原理的數學模型,它是一個大規模復雜系統優化問題,其理論基礎是微觀經濟學有關生產成本的理論和相關的數學優化理論,特別是數學優化中的對偶優化原理與有限資源影子價格密切相關[2]。
“同質同價”是市場中商品定價的基本原則,因此有必要對電能商品品質問題進行深入分析。我們常說的電能的同質性是從物理學意義上來說的,而實際上電力市場交易是電力系統調度運行層面的問題[12]。由于電能難以大量儲存,發用功率必須實時平衡,從對電力系統調度運行和功率平衡的影響,本文認為電能商品品質應從波動性、可控性、隨機性3個維度進行衡量。其中波動性指功率相對于自身容量的變化幅度;可控性指將功率在一定范圍內自由調節的難易程度。當前各類常見供方(電廠)所生產和需方(負荷)所消費的電能商品品質排級如表1所示。注意這里是對電能商品的品質進行排級,而不是給電源或負荷“貼標簽”(即所謂“技術中性”)。例如,如果品質一般的煤電經過靈活性改造,可以升級為高品質的調峰電源。需要說明的是,電能商品品質是從保證電力系統發用功率平衡的角度來定義的,因此,對于電能商品的供方(生產者)和需方(消費者),商品品質的價值內涵是不同的。從定價原則來講,對于供方,電能商品品質越高,定價越高;對于需方,電能商品品質越高,定價越低(即價格越優惠),甚至可以享受負電價。也就是說供方所生產的低品質電能商品(如風電)可以較低價提供需方的高品質電能商品消費(如需求側響應),反之亦然。

表1 電能商品品質排級Tab. 1 Ranking of electricity commodity qualities
傳統電力現貨市場基于實時電價(spot pricing)理論而建立,采用分時段邊際統一出清方式。其隱含的假設為同一時段的電能商品都是同質的,由于未考慮不同類型發電機組在負荷曲線上所處的位置,也未考慮發電功率變化的時間動態特性,因此無法區別不同品質電能差別明顯的技術特征及價值。
為強調時間因素在電能商品中的作用,重新定義圖 1所示的由功率-時間對組成的連續時間電能商品模型(P,t)(t1≤t≤t2)(形象地稱為“能量塊”),功率曲線下的面積即為電量。當t2=t1+1并且P=const(t1≤t≤t2)時,即退化為實時電價理論中的分時電能商品模型。
由于功率是時間的函數,所以該連續時間電能商品模型也可寫成[P(t),t](t1≤t≤t2)的形式,在實時電價定義中的功率點變成定義于(t1,t2)時間區間的一個函數,需要用無窮維空間上的泛函分析、變分法等數學理論進行分析。引入連續時間電能商品模型后,市場出清的社會福利最大化問題,即從多階段靜態優化問題變為連續時間的泛函優化問題。

圖1 連續時間電能商品模型Fig. 1 Continuous time electricity commodity model
在此基礎上,可提出一種按負荷持續時間、即數學上稱為“測度”定價的電力市場機制。即認為同一負荷持續時間的電能商品價格是相同的;而負荷持續時間改變時,價格相應地發生變化,持續時間越短,價格越高(其經濟含義為峰荷機組電能價格比基荷機組高),具體分析可參考文獻[13]。
實時電價是基于經典微觀經濟學中的社會福利最大化原理形成的,在實際電力市場中一般由SCUC、SCED等短期運行優化模型的拉格朗日乘子求出。在這種假設下,如圖2所示,對于同一個發電廠(即由多個相同顏色的小矩形組成的橫條),隨時間不同所生產的電能商品的品質是不同的,這并不符合電力系統運行的實際情況;而對同一時段(不同顏色組成的豎條),認為所有電能商品都是同質的,無法區別基荷、腰荷和峰荷機組區別明顯的技術特征及價值。

圖2 電能商品概念示意圖Fig. 2 Illustration of electricity commodity model
在按負荷持續時間定價的市場機制中,認為同一負荷持續時間的電能商品品質和價值是相同的;而負荷持續時間改變時,所需電能商品品質相應地發生變化,持續時間越短,靈活性越好的電能商品品質越高,價值也越高。在這種假設下,圖 3中,對于同一個發電廠(同一顏色的橫條),在持續同一輸出功率的時間區間內,其生產電能商品的品質和價值是相同的,而對同一時段(豎條),基荷、腰荷和峰荷機組所生產的電能商品品質和價值是不同的。這種假設與實際電力系統電能價值分布一致。

圖3 市場機制下的電力電量平衡示意圖Fig. 3 Schematic diagram of electric power/energy balance in electricity markets
在可再生能源大規模接入的背景下,由于“雙高”電力系統的運行機理和穩定特性更加復雜,電能價值將更加復雜化。除了傳統電力系統的容量價值、電量價值,電能還具有靈活性、安全性(如慣性、調頻和備用)和彈性等多種不同的價值,使得問題更加復雜。此外,從美國加州、得州和澳大利亞停電時間可以看出,長期和短期發電組合(generation mix)對電力系統的安全性和彈性都有重大影響。這些問題為電力市場設計和運營帶來重大挑戰,需要進一步深入研究。
在“雙碳”目標下,隨著高比例間歇式可再生能源的接入,電力市場面臨著更新換代。如前所述,傳統的基于實時電價理論的電力批發市場設計忽略了電能生產和消費的時間連續性這個十分重要的特征,也無法根據功率的時間動態特性分辨不同品質的電能商品并進行合理定價。在這種定價方式下,由于光伏、風電近零邊際成本的特點,使得市場出清價格降低,甚至出現負值,將傳統火電、核電在以邊際成本為準的競價交易中擠出,因此火電、核電難以生存,導致電源結構失衡,并降低電力系統的安全性和靈活性。同時,光伏和風電的隨機性、波動性,給電力系統的運行和控制帶來重大挑戰,對系統靈活性的需求急劇增加,需要為靈活性資源提供足夠的經濟激勵。在“雙碳”目標下,設計正確體現不同品質電能價值的新市場機制十分關鍵。
電能的生產和使用都具有時間連續性,無論對于發電商還是電力負荷,銷售或購買的商品都是如圖1所示的“能量塊”。電力市場交易過程可用不同的(橫向的或縱向的)“能量塊”填充負荷曲線下的面積,實現電力電量平衡,建立圖 3所示的中長期與現貨(日前、日內、實時)交易相協調、電量與電力型交易相結合的電力市場目標模式,這也符合我國當前電力市場建設所采用的“中長期交易+現貨市場”的基本框架。不同“能量塊”的組合將形成不同的短期運行發電組合(即運行方式)和內涵不同的價格。主能量交易可采用分段競價(或水平拍賣)或合約交易機制,實時平衡與輔助服務交易采用分時競價(或垂直拍賣)機制[14-15]。對于基荷、腰荷機組(負荷),即圖3中的橫向“能量塊”,可按負荷持續時間定價,進行集中競價或開展合約交易[13]。對于峰荷機組(或需求側響應資源),基于實時電價,針對圖3中的綠色和褐色縱向“能量塊”進行集中競價。
在“能量塊”交易的初級階段,可采用比較簡單的分時段交易。2020年11月25日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家能源局發布的《2021年電力中長期合同簽訂工作的通知》(發改運行〔2020〕1784號)中,為拉大峰谷差價,明確提出“交易雙方簽訂分時段合同”(即國家發展改革委電力中長期合同“六簽”要求之“分時段簽”)。
在“雙碳”目標下,為構建以新能源為主體的新型電力系統,建立有利于新能源消納的電力市場體制機制已成為當前的緊迫任務。一般情況下,對于光伏、風電等可再生能源機組,由于功率曲線難控,電能商品品質低,但因環保效益顯著,可全額消納,或根據電力系統安全穩定約束在一定功率波動范圍內消納,并以比市場最低價更低的價格結算電量。在這種情況下,系統總負荷扣除可再生能源機組出力后,將可能形成功率缺口,例如美國加州電力系統著名的“鴨子曲線”,將顯著增加電力系統的靈活性需求和調峰困難。
如果采用按負荷持續時間的定價方式,負荷曲線斜率越大、形狀越陡時,功率變化速度快、負荷持續時間短的調峰機組,能獲得更高的電價收入。因此,該定價機制能合理反映不同電源電能品質對電力系統安全運行和全系統效益最優所貢獻的價值。此外,可再生能源機組和傳統能源機組不再集中統一排序,前者也不會影響后者的定價。這種新的定價方式將有利于促進高比例新能源消納,也確保傳統能源機組獲得合理回報[13]。
如果可再生能源搭配儲能或購買調峰容量、提高其電能品質后,也可以參與圖3 中橫向能量塊的交易;在加裝自動發電控制系統(AGC)后,響應電網調度指令下調功率,參與分時交易的輔助服務市場。智利是世界上第一個進行電改的國家,為鼓勵可再生能源消納并增加競爭,2014年引入了時間跨度長達 20年的帶時標的能量塊(time block)交易,允許發電機在一天中針對特定的時段進行投標,而不是限定必須24 h供應電力。智利的帶時標能量塊交易取得了預期的效果,增強了競爭,促進了可再生能源消納,電價大幅下跌,受到了各方面的稱贊。
在美國加州電力市場(CAISO)和中部大陸電力市場(MISO),建立了靈活爬坡產品(flexible ramping product)交易,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如圖 4所示,深藍色曲線表示預測凈負荷(FNL),即系統總負荷減去可再生能源發電出力。由于新能源功率預測的不確定性,取概率為95%的置信區間,最大預測凈負荷可增加至(FNL+),其中包括了向上不確定性 UU;而最小預測凈負荷可減小至(FNL-),其中包括了向下不確定性 DU。在第t時段采購靈活爬坡產品,要覆蓋從t到t+1時段的凈負荷增長/減少,則需采購的向上靈活爬坡產品為FRU(t)=FNL(t+1)+UU(t+1)-FNL(t),需采購的向下靈活爬坡產品為 FRD(t)=FNL(t+1)+DU(t+1)-FNL(t)。靈活爬坡產品實際上屬于一種爬坡能力的備用,涉及一定的時間跨度,與作者提出的基于連續時間商品模型的電力市場定價理論的內在邏輯是一致的。
我國在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深度調峰定價方式值得肯定。該定價方式首先在東北電力輔助服務市場建立,并且在全國推廣。作為國家電力體制改革專項試點,自2017年1月在東北地區啟動以來成效顯著,深入挖掘了電網調峰潛力,促進了風電核電等清潔能源消納,顯著提高了電網安全運行水平和供熱可靠性。東北調峰服務市場根據火電機組調峰深度的不同,采用“階梯式”補償及分攤機制,按照非線性比例“多減多得、少減多罰”的原則加大獎罰力度,以激勵發電企業加大提供調峰服務的意愿。調峰服務分為基本(無償)調峰服務以及有償調峰服務(針對靈活性供方)。基本調峰服務指機組調峰率小于等于 48%(可根據實際情況,在征得監管機構同意后進行調整)時所提供的輔助服務;有償調峰服務指機組調峰率大于48%或按調度要求進行啟停調峰所提供的服務。發電企業須在日前提交有償調峰服務報價,對報價設置區間限制,通過報價的高低來確定次日各電廠提供有償調峰服務的先后順序。假設某火電廠提供了深度調峰有償調峰服務,其發電曲線如圖5所示,則以每檔出清電價與積分電量計算每檔補償,三檔補償總計為其補償費用。由于火電機組參與深度調峰有必要進行穩燃技術改造,并且可能需要投油,增大發電成本,這種降低發電功率反而增大成本的情況是無法通過國外電力市場的現貨價格來真實反映的。對于調峰服務費用分攤方式,東北調峰輔助服務市場首次引入“階梯式”分攤機制。當發生深度調峰時(針對靈活性需方),為鼓勵火電廠加大調峰力度,對火電廠在負荷率在 80%以上部分電量承擔分攤金額×折算系數2.0;負荷率在70%~80%之間的電量承擔分攤×折算系數 1.5;其余電量折算系數為1.0。費用分攤原理如圖6所示。

圖5 深度調峰服務(靈活性供方)定價原理Fig. 5 Pricing principle of deep peak shaving service(flexible supplier)

圖6 深度調峰服務(靈活性需方)費用分攤原理Fig. 6 Cost sharing principle of deep peak shaving service (flexible demander)
作為適合我國國情的靈活性資源市場化交易的初步嘗試,東北調峰服務市場可算是成功的,但也有一些缺陷,特別是人為指定的參數太多,需要在實踐中進一步深入研究。
雖然電力現貨市場是世界各國電力市場的共同組成部分。但是,如前所述,現貨市場價格信號對于激勵新建發電容量、保障電力長期平穩供應方面的作用是存疑的,更難以引導出合理的長期規劃發電組合(即電源結構)。從國際經驗來看,為保障長期電力供給安全(充裕性),目前包括美國(PJM、紐約、新英格蘭)、英國等在內的電力市場都已建立起配套的容量市場機制[16-17]。
以美國PJM容量市場為例,1998年PJM建立了容量信用市場。由于市場操縱等問題,2007年 PJM 采用可靠性定價模式(reliability pricing model,RPM)取代容量信用市場,并于當年4月開始正式運行。RPM容量市場是由多重拍賣市場組成的,包括 1個基本拍賣市場(base residual auction)、3個追加拍賣市場(incremental auction)和1個雙邊市場。市場成員由容量擁有者和負荷服務商組成。基本拍賣市場提前3年舉行。PJM根據對3年后的負荷預測,組織容量擁有者競價,以滿足電網3年后的機組容量需求,購買容量的費用根據相關規則分攤給負荷服務商。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容量市場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發電容量投資不足的問題,但也爭議不斷。隨著可再生能源的大規模接入,問題更加尖銳。作者在針對兩部制電價(電量電價+容量電價)和容量市場的理論分析中曾斷言[18],采用基于兩部制電價的管制容量市場將導致以下問題:1)管制的而非經濟的容量目標;2)人為的供電聯營組織規模,導致扭曲的電能價格(偏低);3)繼續靠供給方平衡市場,而不是讓負荷隨反映邊際運行成本和容量緊缺程度的一部制價格變化;4)不能公平接納不提供“額定”的發電和備用容量分額的供給方技術。根據自然資源保護委員會(Natural Resources Defense Council)和塞拉俱樂部(Sierra Club)在 2020年 2月提交的報告(Over-Procurement of Generating Capacity in PJM:Causes and Consequences),這些結論均已被PJM容量市場20年來的實踐所證實[19]。
此外,由我國學者言茂松教授首創的當量電價(或電能價值當量分析)方法將發電機組的容量、電量的成本和效益綜合為單一電價,精準地體現了老電廠、新電廠、水電廠、火電廠、電量限制、外購電等不同類型電源在系統中所承擔的功能及其價值,而且克服了實時電價“短視”的缺陷,特別符合發展中國家對電價制定的要求。另外,當量電價定價方法基于持續負荷曲線進行定價,自然地區分了基荷、腰荷和峰荷電能的不同價值,符合電能生產和消費的價值規律。考慮長期電源優化規劃的電力定價模型及市場設計將有助于引導合理的電源結構并確保電力市場的“穩健性”,并為涵蓋電力投融資政策的“大電力市場”建設和產業重組奠定理論基礎[18,20-22]。
電力行業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電力市場化改革應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的指導下進行。以孫冶方、顧準為代表的新中國第一代經濟學家們都非常重視價值規律的研究與應用[23],電力定價和電力市場設計也應建立在電能價值規律的基礎之上,當量電價理論是價值規律理論在電力行業應用的范例,為“雙碳”目標下的電力定價和電力市場設計提供了重要的科學方法論,應結合新形勢進一步加以研究和應用。
隨著“雙碳”目標的提出,“控制化石能源總量,著力提高利用效能,實施可再生能源替代行動,深化電力體制改革,構建以新能源為主體的新型電力系統”的舉措將使電源結構和電網特性出現重大變化,在為我國電力行業的發展帶來重大機遇的同時,也存在一定的風險和挑戰。結合近期全球電力市場典型事故的介紹和原因分析,重點探討了電源結構的變化所引起的安全風險和電能價值的多樣化等問題,分析了電力市場體制機制所面臨的挑戰,并提出了初步解決思路。
電能價值(或成本)分析是電力經濟與電力市場的核心基礎理論,而且是由計劃經濟模式通往市場經濟模式的一個橋梁。電價不但影響電力工業本身的健康發展和電力資源的優化配置,而且影響到全社會各行各業的發展和人民群眾生活水平的提高。在計劃經濟模式下,最理想的電價水平應等于電能的真實價值;在市場經濟模式下,市場電價應圍繞電能真實價值上下波動。在可再生能源大規模接入的背景下,電能除了容量價值、電量價值,還具有靈活性、安全性和彈性價值等多種不同的價值,使得問題更加復雜,其分析和研究需要建立在對新型電力系統運行特性深入認識的基礎上并緊密結合相關經濟學理論。因此,還有許多問題需要進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