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職業生涯追問一個意義

張延來 浙江墾丁律師事務所主任

還沒畢業的時候，我進到一家律所實習，有一次因為某個專業問題跟律所主任爭論起來，結果另外一個助理把我拉到一邊勸我說：“阿來，咱們就是給人家打工的，拿人家工資，老板說什么你就做什么，得罪老板對你有啥好處？”

我當時非常震驚，我在想，我進到律所可不是為了賺助理工資，如果遇到問題不去思考，不提出來，那實習的意義又是為何？

很多人都有“海綿”和“空杯”的心態，但我更愿意把助理階段的自己理解成“吸管”，找準自己想做的事，然后深入進去把自己吸飽。

工作中的細節容不得半點馬虎

在通往律師之路的過程中，我也經歷了一些不斷犯錯糾錯的過程。

曾經有一次我配合指導老師和律所主任做一個很大標的的合同糾紛，其中一項工作是負責把證據材料復印成若干份，開庭時使用。

復印材料能是什么技術活，當時我心里并未在意，只想著等文件都復印好之后，把材料進行裝訂整理，事情就做完了。然而意外悄然發生了。復印機在復印時，把其中兩張紙當成一張吸了進去，只復印出了一張材料，另外一張沒有復印出來。而在法院進行證據交換時，大家也只是形式上核對了一下證據原件，也未能發現什么疏漏。

巧合的是，我那張沒有被復印出來的證據恰恰是整個案件當中最重要的一個材料。開庭時，律所主任和指導老師在法庭上滔滔不絕地講了很多，而法官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證據材料里面好像沒有你說的情況吧。”主任和導師翻了翻證據材料，發現確實少了那一頁，坐在旁聽席上的我頓時心里五味雜陳，恨不得找個地縫讓自己鉆進去。

律師工作因為關系到財產甚至生命，來不得半點馬虎。尤其是后來我自己有了助理之后，當助理也出現這些細節上做得不到位的時候，我也向他們提出嚴厲的批評，他們的反應跟我當年的心態應該差不多，覺得我小題大做了。只有當我們真正成為了律師，獨立去承接案件、承擔責任的時候，才會意識到這些細節是多么重要。

這件事情也讓我在工作中養成了一個習慣，復印材料的時候，我會手動把材料一張張掀起來送到機器里。有同事嫌我這么做太慢，提醒我復印機可以自己往里吸紙，但我還是會堅持一頁頁的手動操作，避免同樣的失誤再次出現。

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收獲

算上助理階段，我從事律師職業已經11年。從助理、律師到合伙人，再到律所主任，回顧一路走來的點滴，我始終在找尋一條最適合自己的職業之路。

律師是一個非常個性化的職業，每一位律師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和路徑，在職業生涯中看到的也是完全不同的風景。能夠看到什么樣的風景，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個人深度思考過后的主動選擇，我覺得這也是律師職業最大的魅力所在。

獨立執業之后的第二年，我的業務遇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當時我的很多業務都是批量訴訟，而且客戶基于對我之前工作的認可，準備交付更多的案件過來。這些案件雖然對提高業務量是有幫助的，但是對我想做的互聯網專業沒有什么促進作用。

我當時做了一個決策，就是長痛不如短痛，直接拒絕了這一類業務，這也導致業務量下滑，自己沒有完成律所當年的創收任務。

剛好在那個時間節點，我有機會去到一家非常頭部的互聯網公司做法務，但思來想去還是忍住了，舍不得放棄內心熱愛的律師職業，所以繼續在互聯網法律領域不斷嘗試。

沒過太久，我就體會到有舍有得的含義。當時正好趕上《電子商務法》開始起草，我注意到網規研究中心正在舉辦一次征文大賽，征集跟電子商務規則有關的文章，我寫了一篇《網規的設計與生成》投稿到組委會，之后成功入圍獲獎，也因此有機會參加了此次的研討活動，還進行了主題發言。

在活動中，我認識了不少相關的立法專家，然后才有了緣分去參與《電子商務法》立法。在不斷參與立法的過程當中，我接觸到了電子商務規則治理領域最前沿的信息，也更加堅定了我對互聯網法律的信心。

由于杭州是互聯網的重鎮，一些電商公司的案件紛紛找到我。我發現，在這些業務當中，自己熟悉互聯網、熟悉技術的優勢開始發揮出來，尤其是跟行業里的老律師相比，這個優勢有效地彌補了我在經驗和資源方面的欠缺。于是我不斷在互聯網領域進行研究，在辦案之余撰寫專業文章，參加互聯網講座活動，也有了更寬的視野和更好的發展平臺。

不少老律師會跟年輕律師說，在執業之初不要挑三揀四，先解決生存問題然后再考慮專業化。我完全不贊同這種看法。我覺得在你沒有太大的成本綁定的時候，就應該進行專業方向的選擇和客戶的篩選。如果一味地向市場妥協，到最后的結果是透支了自己未來發展的寶貴時機。如果當初我繼續做批量案件的話，不知道現在是一個什么樣的局面，那個時候咬咬牙放棄掉，也就放棄掉了，但是如果一直做下去，讓我再去做專業化，恐怕就要面臨一個非常艱難的抉擇了。

人在年輕的時候應該要有想象力和底層思考的能力，提早明確自己未來想要達到的狀態，然后“倒果為因”的審視自己當下該做的事情。有些時候并不是“有錢才任性”，而是在理性思考之后所作出的看似“任性”的選擇，才能帶來更廣闊的前景。

走出舒適區，尋找新大陸

業務穩定之后，我又習慣性的開始思考起自己的職業路徑。

網絡法會成為下一代的法律體系，完全是一片等待開發的新大陸。但同時我也發現，如果只是單打獨斗或者建立自己的一個小團隊，能夠做的事情以及影響力都非常有限。于是我決定從原單位獨立出來，創辦一家完全專注于互聯網法律領域的律所。

創業的過程更加千頭萬緒，挑戰難度比帶一個團隊要高不止一個量級，大大小小的問題很多，包括團隊內部的磨合、市場拓展、知名度打造等，我也經歷過核心成員的離開，這些經歷對我來說都格外珍貴。我始終非常謹慎的篩選合作伙伴，盡可能把我的想法和理念跟有加入意愿的律師進行溝通，很多時候還會聊到深夜。這樣做雖然進展比較慢，但好處是一旦有人選擇加入，相對來講就會比較堅定，可以保證律所的穩定運行。

互聯網行業是一個快速迭代的行業，很多時候我們沒有喘息的時間，做完一項工作又要踏上新的征途，有更多的挑戰在等著我們。

回顧這段職業成長經歷，如果要給過去的職業生涯做一個小結，我覺得這是一個不斷進行自我審視的過程，只有不斷拷問自己的內心所想，聽從內心勇敢做出選擇，才有可能屏蔽外界的喧囂和噪聲，一步步接近自己理想的狀態。

畢竟，律師不是賺錢的機器，需要向職業生涯追問一個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