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珊 陳虹燕 周上策
廣州市番禺區中醫院內分泌科 511400
糖尿病腎病是糖尿病引起的常見微血管并發癥之一,隨著全球糖尿病人群的不斷攀升,糖尿病腎病患病率也在激增,已經成為慢性腎臟疾病、終末期腎病的重要病因[1]。糖尿病腎病起病隱匿,疾病早期以微量白蛋白尿為特征,常無明顯臨床不適癥狀,而一旦錯過早期診治,則病情迅速發展,腎功能進行性下降,故治療早期糖尿病腎病對有效保護腎功能具有重要意義。糖尿病腎病發病機制復雜,而中醫中藥具有多靶點復合作用的優勢,臨床治療效果顯著,能明顯降低尿白蛋白排泄,延緩或阻止腎功能下降。筆者臨證數十載,嘗試用升降散加減治療早期糖尿病腎病,多獲良效,故尋經引證,探討其機理如下,以冀拋磚引玉。
古籍早有記載:消渴日久,病情深重,累及先天之本,腎氣虛損,則氣化無力,開闔失司,精微不固,從外而泄,形體失養。如《圣濟總錄》所云:“水液聚于體內而出現水腫”,《景岳全書》言:“小便如膏如脂,面黑耳焦,日漸消瘦。”可知中醫傳統觀點認為糖尿病腎病乃虛損之證,歸屬為水腫、腎勞、關格等范疇。然而隨著現代醫學的發展,早期糖尿病腎病患者多根據實驗室檢查診斷,常無足面浮腫、夜尿頻多、消瘦、乏力等癥狀,多表現為形體肥胖,急躁易怒,口干喜飲,怕熱多汗,大便干結,小便黃赤,舌紅苔黃等熱象。因此傳統的腎虛觀點難以滿足其臨床辨證論治需求。
久病消渴,失治誤治,則并發消腎病,故兩者雖不同病名,其病因病機一脈相承。隨著現代人們情志失調、飲食不節、好逸少動的生活方式改變,糖尿病及其并發癥呈現出不同于以往的發病特點[1]。隨著現代生活節奏的加快,生活壓力的不斷增加,人們面臨諸如焦慮、抑郁、緊張等多種情緒問題。七情失和,氣機郁結,可致火邪內生,耗灼陰液,發為消渴。劉河間《三消論》云:“五志過極,皆從火化。”如葉天士所說:“心境愁郁,內火自燃,乃消癥大病。”《靈樞·五變》篇云:“怒則氣上逆,……轉而為熱,……故為消癉。”此外由于生活水平的提高,攝入過多、營養過剩導致超重肥胖的人群激增。正如《素問·奇病論》所言:“肥者令人內熱,甘者令人中滿”,又《素問·陰陽別論》曰:“二陽結,謂之消。”數食肥甘美味,又好逸少動,脾胃受損,無力運化,中滿郁阻,陽明熱盛,終致脾胃蘊熱,化燥傷津,發為消谷善饑、口干之消渴癥候。因此當今社會,糖尿病及糖尿病腎病的共同始動因素乃郁熱為多見。
水谷精微濡養機體臟腑形骸,糖、脂、蛋白質是人體供應能量的三大營養物質,因此蛋白質當屬“精”,即水谷精微。腎主封藏,久病消渴,郁熱邪氣入絡及腎,熱為陽邪,其性升騰善動,燔灼腎經,迫血妄行,從而出現“腎氣從陽則開,陽大盛則關門大開”之病理現象,正鍥合現代醫學認為的早期腎小球的高灌注、高濾過、高跨膜壓狀態[2]。此時邪熱雖盛,但腎氣尚無虛衰,勉可行封藏之職,若肆意妄動,氣血更加翻涌,郁熱灼傷腎絡,致使精微物質少量外泄,表現為間斷微量白蛋白尿。疾病早期,病邪輕淺,正氣尚存,若能及時干預,清透郁熱邪氣,以顧護腎氣,則病變可逆。
“精”的化生、運行周身及發揮濡養功能有賴于脾之運化,肺之布散,腎之封藏及三焦通暢。消渴郁熱不除,實邪內阻,機體氣機升降出入失常,三焦失于暢達。一方面,水谷精微生化運行不循常道,變為痰飲、水濕、瘀血、熱毒等壅滯之濁邪,濁邪乃氣機失調催生的病理產物,又作為新的致病因素郁滯經絡、臟腑,引起人體氣機運行不暢,濁邪膠著稽留。另一方面,壯火食氣,郁熱日久,直接耗氣傷陰;此外精微物質不得正化,臟腑經絡失于濡養,正氣愈益虧損,起病之初,氣陰兩傷,日久陰損及陽,氣虛及陽,出現陽虛、陰陽兩虛。臟腑功能失調,氣血陰陽虧虛,進而產生痰濕瘀等病理產物,此期濁邪日盛,正氣益虛,形成惡性循環,加速疾病的進展。正如《太平圣惠方·三消論》曰:“消腎也,斯皆五臟精液枯竭,經絡血澀,榮衛不行,熱氣留滯。”肺脾氣虛,無力敷布轉輸,水谷精微化源不足,腎氣虛衰,無力固攝,精微不歸正道,外泄不止,小便白濁如膏脂,機體臟腑失于濡養,出現面黑耳焦,日漸羸弱消瘦。肺宣降失常,通調水道失職,脾腎陽氣虧虛,氣化不利,水濕內停,發為水腫。疾病繼續進展,濁毒阻絡,氣血陰陽俱損,腎體受傷,腎氣虛勞,終致腎失所用,命門元氣衰敗,臟腑皆傷,一身氣機升降息,出入廢,水濕濁毒泛濫,變癥迭起,終成關格危證。
升降散源于明代龔廷賢《萬病回春·瘟疫門》中的“內府仙方”。明代張鶴騰《傷暑全書》治暑良方中載有“太極丸”,組成是蟬蛻、僵蠶。清代陳良佐《二分晰義》改分兩服法,更名為賠賑散,瘟病者服之皆愈[3]。清代楊栗山將內府仙方更名為升降散,收載于《傷寒溫疫條辨》,“白僵蠶(酒炒)6 g,全蟬蛻(去土)3 g,廣姜黃(去皮)3 g,川大黃(生)12 g,合研勻,以黃酒、蜂蜜調勻冷服”。并曰:“蓋取僵蠶、蟬蛻升陽中之清陽,姜黃、大黃降陰中之濁陰,一升一降,內外通和,而雜氣之流毒頓消矣,可與河間雙解散并駕齊驅,名曰升降,亦雙解之別名也。”楊栗山本于升清降濁理論,將升降散列為總方,并靈活加減化裁,創立方劑十五首,用治溫熱病證。后世醫家多去黃酒、蜂蜜,改散劑為湯劑。
近現代名醫大家,如李士懋、蒲輔周、趙紹琴、薛伯壽先生,對升降散的方源、方義進行了深入研究,進一步廣升降散之用[4-6]。百病生于氣,氣亂則病。不論外感內傷疾病,皆可影響機體氣機運行通暢,導致氣郁化火生熱。升降散具有升降清濁、條暢氣血、通達表里、開郁透熱、泄濁解毒的功效,使氣治則安。除治療外感熱病效如桴鼓,凡辨證屬氣機失調,清濁升降失常的內傷雜病均可隨證加減,療效卓著,因此現代廣泛應用于內、外、婦、兒各科疾病。
早期糖尿病腎病以郁熱為患,氣機失調,濁邪阻滯為其主要病機,若不加重視或失治誤治,進而出現正氣虧虛,濁邪愈加痼結,導致邪盛正衰,病情不斷加重,遷延難愈。故應趁正氣尚存,早逐客邪,釜底抽薪,拔除病根。正如吳又可謂:“大凡乘人氣血未亂,肌肉未消,津液未耗,患者不致危殆,投劑不致掣肘,愈后亦易平復。”在治療早期糖尿病腎病時,驅邪即是扶正,以及早拔除病根為要,從而阻斷病邪深入,防止腎體受損,顧護腎之元氣,扭轉病勢,逆轉病情。治當調暢氣機、開郁清熱、逐濁通絡,升降散正適其機。
4.1 辛宣清透,寒溫并用 僵蠶、蟬蛻,氣薄味辛,質輕升散,兩藥均有向上、向外升發之勢,能順應熱勢,揚之升之,宣郁透達,開窗散熱,給邪以出路。大黃,苦寒直折,清解無形邪熱。姜黃為佐,氣味辛溫,行氣開郁,同時制約大黃、蟬蛻寒涼之性,防止寒涼太過,凝滯氣機,郁熱無法外達而益熾。諸藥配伍,郁開氣達,表里同治,內外分消,使機體表里三焦之熱全清。
4.2 調暢氣機,升清降濁,通利三焦 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僵蠶、蟬蛻輕淸升浮,宣發衛氣,敷布水谷精微,若霧露之溉。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僵蠶、蟬蛻升陽中之清陽;姜黃、大黃降陰中之濁陰,使脾升胃降,中焦健運,水谷精微得以化生。治下焦如權,非重不沉。大黃質重味厚,力沉而不浮,以攻決為用,可破宿食積聚,推陳出新。三焦氣機調暢,肺脾腎得以正常化生、轉輸、固攝水谷精微,精微物質正化,痰濕瘀血等濁邪無法內生,臟腑經絡得以滋養。
4.3 逐濁通絡,調達氣血 久病入絡,氣血凝滯不宣,痰濕瘀血等濁邪膠固,經絡閉塞,草木之品藥力不足,難達病所。《臨證指南醫案》謂蟲類藥:“飛者升,走者降,血無凝滯,氣液宣通”,必用蟲蟻之類血肉有情之品,走竄力強,無處不到,貫徹經絡,以攻通邪結。僵蠶、蟬蛻作為蟲類藥,善動不居,輕靈流通,入絡搜剔,松動病根,逐濁解毒[7]。《大明本草》謂大黃:“宣通一切氣及調血脈者,皆由本藥驅逐郁滯濁毒也。”協同擅于破血通經之姜黃,共奏調達氣血之功。
升降散配伍精妙,升發清陽,降滌濁陰,調理氣血,宣暢三焦,藥簡效彰,能恢復機體升降出入之序,使雜氣之流毒頓消[8-9]。早期糖尿病腎病以郁熱為患,病位在腎絡氣分,氣機失調,進一步導致痰飲、水濕、瘀血、熱毒等濁邪壅滯腎絡,病位深入營血,腎用失司,清陽當升不升,濁陰當降不降,腎體失養,腎臟虛損,乃至衰敗。中醫可同病異治、異病同治,皆因遵循辨證論治的原則,升降散經歷代醫家觸類旁通,臨床運用廣泛[10-11]。運用升降散治療早期糖尿病腎病,可宣發郁熱、調暢氣機,祛濁通絡,使機體氣機升降協調,陰陽平衡有度,方證相應,故臨床常可取得良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