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烏市人民檢察院 陳新 夏大偉
近年來,我國毒品犯罪形勢不斷發生變化,整體情勢不容樂觀。調查發現,網絡販毒已經成為危害我國毒品整體管控的一大毒瘤,毒品吸販人群借助網絡不斷擴散。鑒此,建構規制網絡販毒品之路徑在當下尢為重要。
早在2001年,聯合國麻醉品管理局就向全球發出警告稱,毒品正通過互聯網銷售,私人聊天室正被毒品利用,人們在互聯網上正面臨著毒品的威脅。可以說,互聯網涉毒犯罪是伴隨著互聯網、電子商務等技術的不斷發展,借助互聯網平臺實現的一種新型毒品犯罪。
網絡販毒是互聯網涉毒犯罪的重要表現形式,部分學者稱之為“網上販毒”,或比較直白的“利用互聯網販毒”,在《2012年中國互聯網違法犯罪問題年度報告》中,網絡販毒被明確列為利用互聯網渠道違法犯罪的十種類型之一,網絡販毒有了官方層面的身份確認。要言之,網絡販毒,是指毒品犯罪分子以互聯網為載體,在其中的虛擬空間尋找買家、銷售毒品的行為。
實務中,網絡販毒的表現形式有四種。
第一,利用微信、QQ、陌陌等交流平臺販毒。毒販加入或組建交流群,或搜索附近陌生人申請添加朋友,利用“行話”、“隱語”試探對方,確認對方為吸毒人員或被引誘具有吸毒意向后,再與對方進行網絡私聊,確定交易方式完成交易。如義烏市人民檢察院辦理的杜某販毒毒品案,杜某長期利用“陌陌”聊天軟件與他人進行溝通兜售手頭的“冰毒”,并不斷添加“附近的人”,試探確認對方是否為吸毒人員、是否有購買意向,不斷擴大販毒網。
第二,利用網店等虛假掩護販毒。犯罪分子開設虛假網店,以出售內衣、成人用品、茶葉、工藝品甚至是除草劑等與毒品完全無關聯商品為幌子,向其下家或固定客源出售約定數量毒品,毒資則通過快遞費、虛高商品費等形式通過銀行轉帳、支付寶等第三方支付平臺進行轉移。
第三,利用“暗網”平臺販毒。“暗網”是一種無法通過常規手段搜索訪問,需要使用一些特定的軟件、配置或者授權等才能進入訪問的網絡,采用了分布式、多節點數據訪問和多層數據加密技術。[1]2020年以來,義烏市人民檢察院辦理了利用“暗網”販毒案件7 件8 人,涉案資金30 余萬元,現場查獲新型毒品LSD、大麻等共2400余克。部分毒販借助“暗網”信息化、虛擬化特征,形成了全球流通的“零售式”線上交易毒品市場,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
第四,利用其它互聯網形式販毒。表現為建立專門售毒網站販毒、利用互聯網論壇發帖販毒、利用群發電子郵件販毒、利用網絡游戲在線交流平臺販毒等。
一是涉案人員更加專業。從事網絡販毒活動的犯罪分子往往年齡偏小,具有更強的專業知識休系,會采用技術手段優化搜索引擎,能自己采用簡單器具合成毒品。部分犯罪分子具有法律專業知識,利用自己掌握的法律知識規避打擊查處。
二是作案過程更加隱蔽。主要表現在以下三方面:(1)身份更隱蔽。網絡販毒犯罪分子通常使用昵稱、假名等注冊QQ、陌陌、微信,進入各種聊天群或聊天室,下家往往并不清楚上家的真實身份情況,即使案發,僅有網絡虛擬名的上家真實身份也很難核實。(2)產品更隱蔽。將毒品偽裝成“商品”出售于網店具有極強的隱蔽性,令人防不勝防。典型的如偽裝成衣服、鞋子、成人用品、茶葉、音箱等。(3)交流過程更隱蔽。實踐中,網絡販毒人員對毒品的稱謂有小馬、美女、豬肉、布魯斯等,是否交易用“1766”、“飛行”等試探,交易情況用“生病”等暗示風險,非涉毒人員很難理解其真實含義。
三是犯罪影響更廣危害更大。互聯網縮小了涉毒人員地域界限,鋪寬了網絡販毒者的銷售面,一起案件可以跨越多個省份,甚至不同國家,涉入群體規模也更大。典型的如安徽合肥張某網絡販賣管制類毒品“三唑侖”案,涉及安徽合肥、遼寧沈陽、廣東深圳等22 個省市、上百個買家和商店。
四是犯罪違法成本更低。網絡販毒活動中,毒品常混雜于普通物品進行偽裝郵寄、托運,毒品交易從電話聯系、直接接頭發展為通過微信等通訊媒介或電商平臺,快遞員上門取貨,實現毒品送貨上門,形成“人毒分離”、“錢貨分離”的交易方式,販毒分子既輕松實現了毒品的脫手交易,又實現了資金借合法第三方平臺的隱性流轉,違法成本較傳統販毒形式明顯降低。
“暗網”販毒具有極強的隱蔽性,而目前應對方法較為欠缺,需要予以高度重視。
一是“暗網”毒品交易多采用“擔保人”中間交易模式。由于注冊“暗網”用戶,不需要提供真實身份信息,通過“暗網”進行交易,本身存在一定的“欺詐風險”。因此當前“暗網”用戶自發形成了“擔保”交易模式,賣家只需要進入擔保群,通過向群主(擔保人)提供成功交易的記錄作為群內信譽保證,便可以在群內發布毒品信息,群內有交易意向的買家,會聯系“擔保人”預付毒資,“擔保人”促成毒品交易完成后,從中收取一定數額的擔保費。該模式一定程度上規避了“暗網”販毒可能發生的“虛假交易”,逐漸成為“暗網”販毒重要模式。
二是比特幣成“暗網”毒販交易結算的主要貨幣。比特幣因具有去中心化、世界流通、專屬所有權、無隱藏成本等特征,被許多外國網站認可為交易貨幣。毒販只需要將個人的電腦接入“暗網”,通過操控比特幣私鑰,便可輕松完成毒品交易,更因比特幣的專屬所有權特征,支付過程除了私鑰使用者,其他人無法完成,也沒有交易額度的限制,滿足了毒品交易的隱匿性要求,受到“暗網”交易者的青睞,如今其已成為“暗網”毒品犯罪活動中的主要結算貨幣。義烏市人民檢察院2020年辦理的7 件涉“暗網”販毒案件,主要結算貨幣均為比特幣。
三是智能快遞柜成“暗網”毒品交易的“傳送柜”。毒品運輸是“暗網”毒品交易的重要環節。辦案發現,各大物流公司推廣的自助寄遞服務,普遍存在實名收寄制度執行不嚴格、收驗視不到位等問題。部分犯罪分子將毒品“喬裝打扮”,利用智能快遞柜無人化的管理漏洞,使用虛假身份信息在APP 自助下單,無需接觸快遞員也無人檢驗貨品,實現了毒品“送貨上門”,智能快遞柜無形之中成為了毒品的“傳送柜”。
四是打擊“暗網”犯罪遭遇兩難。一方面,由于“暗網”通過點對點的方式傳播違法信息,應用“閱后即焚”技術手段,對毒品信息進行隱形加密、定時刪除等處理。不法分子不僅可以在“暗網”上購買、販賣各類毒品,甚至可以獲取學習、購買大麻種植、毒品制作等“一站式服務”,并且案發時相關記錄均已刪除,無從追查和證實,打擊力度大打折扣。另一方面,由于“暗網”技術具有高度隱秘性,用戶遍布全球各地,偵查機關也很難通過嫌疑人供述,摸清“上游”罪犯的真實身份與活動軌跡,即使嫌疑人準確提供了“上游”犯罪信息,對境外的不法分子也無法追蹤追查,犯罪打擊溯源難度極大。
目前網絡販毒案件多發、屢屢出現大案并非偶然,而是客觀因素與主觀因素相結合的產物。
其一,監管力量不足。一方面,囿于網絡載體形式的錯綜復雜,網絡科技發展勢頭迅猛,網絡環境已儼然成“信息海”,公安機關現有的網絡監管力量很難落實現對各類網絡平臺的全方位監管。另一方面,網絡販毒采用的隱蔽交易模式不同于傳統的賓館、KTV、酒吧等相對固定場所的人貨交易模式,以網店形式從事毒品交易根本不需買賣雙方實際接觸,這也導致監管主體感到無所適從。
其二,網絡販毒更易規避風險。與傳統小范圍熟人客戶交易形式不同,網絡渠道客戶可通過熟人或下家介紹,具有發散效應,很容易發展客戶資源。同時,司法機關近年來持續加大對毒品犯罪的打擊力度,以義烏市人民檢察院為例,每年辦理的毒品類犯罪案件接近年辦案總量的1/10,這也導致販毒分子的線下生存空間被進一步壓縮,轉而向線上尋求新的活動空間。
其三,物流渠道易被網絡販毒分子利用。網絡販毒行為多伴隨有“快遞寄毒”行為,物流渠道成為網絡販毒分子實施犯罪行為的重要一環。雖然國務院于2015年發布《關于促進快遞業發展的若干意見》,明確要求嚴格執行快遞收寄驗視制度,全面施行快遞實名制,然而,快遞業從業人員的素質良莠不齊,網絡販毒分子當下慣用的“零包分售”手法很容易偽裝過關,如義烏市人民檢察院辦理的販毒案件中,有的犯罪嫌疑人購買真空壓縮機等設備,將大麻包裝好后藏入螺螄粉中,有的將小袋海洛因封袋后,藏匿于單枚檳榔包裝空殼內,偽裝性極強。
對賣方而言,網絡販毒分子妄圖鉆法律漏洞,報有極強的僥幸心理。主要如下:(1)網絡販毒分子利用“暗網”為載體交易,或頻繁更換IP 地址,或注冊多個ID,導致顯示信息與實際信息不符,即使偵查人員追查到具體的IP 地址,確定實際的地址后,也很難查實具體的犯罪嫌疑人。[2]同時,販毒分子反偵查意識較強,公安機關很難查證涉毒人員,重要電子證據不易固定,導致訴訟進程在證據環節遭遇短板,無法有效進行法律懲處。(2)網絡販毒分子對吸毒者的身份有嚴格的確認程序,如浙江紹興司法機關辦理的“鴻門娛樂”特大網絡販毒案,每一位新進會員都必須當所有群成員及平臺管理員的面在攝像頭前吸食一次冰毒,吸毒身份是否真實在眾人的視頻鑒定下極難偽造,否則會被立刻踢出。(3)部分網絡販毒分子販賣的曲馬多、地西泮等國家管制精神類藥品為正規藥廠生產,批著“正規藥品”的外衣,在醫院里常作為處方藥使用,販毒分子堅信“人無橫財不富”等錯誤思想,從非正規渠道大量進貨后在網上兜售,在短期內獲取巨額利益。
對買方而言,思想價值觀錯位,極易被販毒分子各種手段引誘。表現在兩方面:(1)亞健康心理作祟。青少年對毒品的認知往往停滯于傳統毒品層次,對“小樹枝”等新型毒品缺乏危險性認知,出于好奇、減壓、減肥、攀比等各類動機去嘗試吸毒。部分青少年把吸毒“溜冰”看成一種時尚,為融入吸毒群體而以身試毒。(2)販毒分子的引誘。部分網絡販毒分子慣于在網絡交流平臺慫恿、教唆他人嘗試吸毒,并且在所謂的“十人房”、“百人房”等虛擬場所鼓勵吸毒者共同吸毒并交流感受,部分案例中甚至出現安排女性進行線上淫穢表演來拉攏客戶的手法。
對網絡販毒行為的監管,首先要對其賴以為憑的網絡載體本身予以監管,可從以下舉措著手:(1)運用最新科技手段。在互聯網技術日新月異的情境下,偵查部門要不斷提升信息偵查技術水平,充分運用當下的“大數據”、“云計算”等科技手段,通過數據綜合分析比對,對網絡交流平臺及網絡店鋪等載體的異常詞匯、敏感詞匯、異常交易展開甄別追蹤,準確定位可疑信息的IP 來源地址,獲取有用線索。要加強大數據在網絡販毒偵查中的應用,通過信息資源共享和系統的開發整合,快速形成打擊的最佳合力。[3](2)規范虛擬貨幣流通。出臺規范使用虛擬貨幣的法律法規,堵住違法漏洞。同時,對犯罪形勢嚴峻的主流虛擬貨幣,加大監管力度,對發現大量持有的,及時予以通告,對利用虛擬貨幣進行違法犯罪的,堅決予以嚴懲。(3)加強多部門合作。公安機關網監部門切實加強與電子政務管理部門、電信、移動等網絡運營商及阿里巴巴等企業平臺的交流合作,加大網絡安全技術研發,加強對“翻墻”軟件等的管控力度,不斷革新監管方式,充分發揮企業的技術優勢,重點加大類似“暗網”中匿名違法信息攔截與破獲的研究力度,服務于打擊網絡販毒的形勢需求。政府部門、司法機關與物流企業深度合作,搭建毒品犯罪信息數據庫,定期匯總吸販毒人員重點名單及毒品交易多發地等信息,形成打擊治理合力。(4)加強國際合作。在互相尊重國家主權的前提下,中國可與其它國家建立高效的國際合作機制,共同分享暗網情報信息,積極同其他國家一起打擊暗網犯罪。[4]
實現證據環節的突破是有效打擊網絡販毒犯罪的關鍵環節,需做好以下幾方面:(1)建立網絡涉毒證據初步采集機制,對關鍵詞進行過濾標記,適時安排專門人員打入異常網絡交流群內部采集原始初步證據。(2)建立網絡販毒證據全方位固定機制。一方面,提取網絡販毒證據時要注意證據本身的完整性、合法性,辨明證據是否經篡改,必要時建立提取清單,詳細標明證據提取的過程及方法。另一方面,注意收集網絡販毒分子使用的QQ 帳號、U 盤、郵箱、支付寶、移動終端等載體儲存的證據信息,必要時采用數據恢復手段,對這些設備載體上的信息予以恢復取證。(3)建立案件信息研判機制。辦案機關定期總結本區域內網絡販毒案件整體情況,分析檢視其呈現的最新特點,歸納案件偵破技巧,梳理形成應對經驗,以不變應萬變。
在網絡販毒犯罪防控過程中引入社會多方力量的參與,可有效減少司法能耗,節約辦案資源。需做好兩大方面:(1)明確行業主體防控責任。網絡交流平臺運營商應建立健全一支信息監控隊伍,對與毒品相關的行話、暗語展開追蹤,一旦發現可疑群,及時組織力量研判,對確認存在問題的移交辦案部門,對可疑群號進行封號等限制處理。電子商務平臺應加強對異常交易的分析,如運費畸高、產品單一、客戶固定等情況,發現問題可予以技術關停,擠壓販毒分子線上生存空間。物流行業主管部門和協會應將毒品防控工作納入物流行業的標準化體系建設,督促物流企業升級身份信息核實技術、包裹內容物檢查甄別技術,對可疑的人或物及時向公安機關報備。(2)鼓勵公眾參與防控。可用好“吸毒人員檢舉”,深度挖掘網絡販毒上游賣家,但對民警故意主動引誘吸毒人員去購買毒品,檢察辦案環節應當引起重視,對偵查程序進行糾正監督。[5]加大公眾舉報獎勵制度,培訓社會公眾對網絡販毒犯罪的警覺性,在公眾發現自己的網絡平臺上出現涉毒線索,鼓勵其積極聯系禁毒部門舉報核實。
一方面,公安、檢察、法院及普法部門要充分運用傳統與新媒體渠道,加大對網絡販毒行為及毒品相關法律知識的宣傳力度,推進質量高、內容精、釋法足、普法強的新聞內容上網、入訂閱號,鼓勵公眾通過移動終端進行轉載、評論,形成擴散效應。另一方面,廣泛開展送法進單位、企業、社區、學校活動,重視提高快遞物流等企業員工的守法、護法意識。重視對初中、高中學校青少年遠離毒品犯罪的思想教育,消除他們的負面思想及認識錯誤,修復他們易被網絡販毒分子引誘參與吸販毒的思想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