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飛

它是天地之造化、山水之精華,造型奇特,姿態萬千,堪稱古代之國石、今日之瑰寶;它曾備受推崇,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文人墨客為之癡迷瘋狂;它亦曾飽受非議,害得無數平民百姓受苦遭殃……它就是我國園林景觀中的一朵奇葩、被譽為“四大名石”之首的太湖石。
明清時期的紫禁城金碧輝煌,對普通百姓來說是絕對的禁地,它同時也禁錮了生活在里面的皇室成員。為了能夠體驗外面世界的山水之樂,明代永樂皇帝下令,在紫禁城中軸線北端、靠近神武門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宮后苑(清雍正朝起,改名為御花園)。這座皇家花園東西長約130米,南北寬約90米,院內的花草樹木郁郁蔥蔥,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其中,有一座高10米的假山最惹人喜愛,它是由各種形狀的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名曰“堆秀山”。山的正面有一巖洞,洞門上方題寫有滿文和漢文“堆秀”二字。山腰處,暗藏水缸,用水管使之與山前兩側的噴泉相連。每逢九九重陽,皇帝登上堆秀山頂的御景亭,極目遠眺,欣賞深秋美景,別有一番滋味。
在頤和園慈禧太后的寢宮樂壽堂前,也放置著一塊巨大的園林石,該石長10米,寬2.3米,重約100噸,如同一面巨大的屏風立在院子里,石頭頂端嶙峋突兀,猶如靈芝綻放,正面刻著乾隆皇帝題寫的“青芝岫”三個大字。奇怪的是,民間卻稱這塊石頭是“敗家石”。這究竟是為何呢?據考證,這塊石頭也是太湖石,最早由明代著名書畫家米萬鐘發現于北京房山。米萬鐘見它色澤清潤、造型奇特,就想把石頭運回京城的勺園(遺址現位于北京大學內);不料,運費不菲,才運到半路,就耗盡家資,最后,只好棄之于荒野。于是,人們給這塊石頭起了個“敗家石”的外號。100多年之后的乾隆皇帝得知此事,又花費巨資把它運到頤和園,賜名為“青芝岫”。
同樣是太湖石,為何有的會被視若價值連城的珍寶,有的卻被人嗤之以鼻,甚至暗地里唾罵呢?這一切,都要從宋徽宗趙佶說起。
趙佶是一位杰出的藝術家,不僅在書畫藝術方面造詣頗深,而且酷愛奇石、名木。他為了從民間搜刮這些東西,專門設立了蘇杭應奉局,由大臣朱勔負責操辦,一旦發現哪里有名貴的石頭和花木,就強行勒索,然后分批編組,用大船運往東京汴梁,史稱“花石綱”。短短幾十年間,10萬多塊石頭被源源不斷地送到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開封),其中主要是太湖石。宋徽宗用它們建造了一座名叫艮岳的皇家園林。艮岳的主峰高150多米,山上栽種從各地搜羅來的奇花異草,還養著梅花鹿、仙鶴等珍禽異獸。誰曾想,汴梁城被金人攻陷后,城內的金銀財寶被洗劫一空,就連整座艮岳也被拆掉,除一部分太湖石被宋高宗南遷時運走,大部分都被金人運往中都(北京),點綴在一座島上,即如今的北海公園瓊華島。到了明清時期,瓊華島上的部分太湖石又被移走,用于裝飾頤和園、圓明園及紫禁城御花園。

從江南到汴梁,再到瓊華島,最后散落于各大園林,太湖石歷盡了波折,也見證了歷史,無論是非對錯,褒貶愛恨,都不應該由這些石頭承受,畢竟,它們只是沒有生命的天然產物而已,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那些貪婪和濫用太湖石的人。
太湖石因原產于江蘇太湖而得名。唐代詩人吳融有詩曰:“洞庭山下湖波碧,波中萬古生幽石。”這里說的洞庭不是湖南的洞庭湖,而是指江蘇的太湖。太湖中有東、西兩座洞庭山,所以,太湖石又被稱為“洞庭石”。
太湖石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北宋有一位著名的巖石礦物學家杜綰曾對當時全國各地的奇石進行過詳細分類和研究,并在此基礎上完成了一部傳世至今的論石專著《云林石譜》。書中關于太湖石的描述是:“其質紋理縱橫,籠絡隱起于石面,遍多坳坎,蓋因風浪沖激而成,謂之‘彈子窩。扣之,微有聲。”南宋名臣范成大在《太湖石志》中這樣描述太湖石:“石生水中者,艮歲久浸,波濤沖激成嵌空。石面鱗鱗作黡,名曰彈窩,亦水痕也。扣之鏗然,聲如磬。”他們都認為,太湖石之所以奇形怪狀,是水中的波浪長時間沖刷所造成的。
古人的認識是正確的,但還不夠深入。現代地質學家認為,太湖石的石質為常見的碳酸鹽巖,主要是石灰巖和白云質灰巖,它之所以在水中變得千瘡百孔,既有波浪沖刷的物理因素,又有石頭中的碳酸鈣與弱酸性的水發生反應的化學因素,二者缺一不可。簡而言之,太湖石其實就是由地下水的巖溶作用形成的碳酸鹽巖,是山石與流水共同創造的杰作,與我國西南地區的桂林山水、云南石林等著名的巖溶地貌(喀斯特地貌)具有相似的成因。在太湖的東南部,現已建立了國家地質公園,保存有許多地質遺跡,主要是石林、溶洞等巖溶地貌,最早的太湖石也發現于這一帶,分為產于湖底的水石和產于山上的旱石兩種,其中以水石為貴。
在沒有潛水裝備和大型機械的古代,人們開采太湖石極其艱難。杜綰記載,采石工人通常帶著錘子和鑿子等工具潛入湖中尋找石頭。當找到優質的石頭之后,工人會在上面鑿出孔洞,然后綁上繩索,并將繩索的另一端綁在大船的木架上,再將石頭絞出水面。如果發現有些石頭的形態不夠完美,工匠就要對它進行一番打磨,然后再將其沉入湖底,待水浪沖刷一段時間之后才取上來。正因為太湖石開采不易,且質優者稀少,所以價值不菲。
其實,太湖石并不僅僅產于太湖,在我國很多地方都有,如北京西南的房山、山東沂蒙山區北部的臨朐縣等地也都發現了相似的石頭,它們都是受巖溶作用侵蝕的石灰巖,外觀也十分相似,被人們稱為“北太湖石”。


我國源遠流長的賞石文化始終追求意境之美,與寶石、礦物收藏鑒賞不同的是,人們更注重奇石的外形特征,并常常通過豐富的聯想賦予其更多的文化內涵。太湖石就是這樣的典型代表,它與安徽的靈璧石、廣東的英德石和南京的雨花石合稱我國“四大名石”。在我國園林藝術中,太湖石以獨特的身姿和神韻成為其中一絕,或堆砌成山,或孤石獨立,或雕琢盆景,鬼斧神工,妙趣橫生。
前文提到的米萬鐘因太湖石而敗家,他醉心奇石似乎是遺傳了祖上的基因,因為他的先祖、宋代著名書畫家米芾即愛石成癡,見到自己喜歡的石頭,會與之稱兄道弟,甚至對著石頭三叩九拜,人稱“米癲”。對于鑒賞太湖石的優劣,米芾提出了著名的四字訣,即“瘦”“皺”“漏”“透”。所謂的“瘦”,指的是石頭要體態挺拔秀麗,“皺”指其凹凸相間有序,“漏”指孔洞層層相套,“透”指孔洞貫通。上海豫園的玉玲瓏、蘇州留園的冠云峰和原蘇州織造署的瑞云峰等,相傳都是宋代花石綱的遺物,皆具備了瘦、皺、漏、透的所有特征,因而成為江南園林石中的極品。
究竟什么樣的太湖石才是最美的?對于不同的人而言,評價標準略有不同,有人以“奇”“清”“頑”“拙”等來衡量,還有人以“丑”為美,唐代詩人白居易在蘇州任職時曾偶得兩塊太湖石,只見其“厥狀怪且丑”,卻對其愛不釋手,稱贊它們“忽疑天上落,不似人間有”。后來,隨著賞石文化的發展,人們對于其他紋理石、圖案石、文字石等各種觀賞石,又逐漸形成了以“形”“質”“色”“紋”“聲”等為依據的多方面的綜合評價標準;但對于太湖石,始終堅持米芾的四字訣,并且一直延續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