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湖筆記

鐵鍋燉魚

查干湖魚，肉質細嫩，味道鮮美，做法種種。查干湖鐵鍋燉魚就是其中一種。

查干湖湖水是由嫩江水、松花江水、洮兒河水、霍林河水，降雨后湖周邊雨水，這五股水，匯聚而成。

查干湖方圓500平方公里，盛產大胖頭魚。年產魚五百五十余萬公斤，胖頭魚占一多半。查干湖胖頭魚，被國家農業農村部評為“綠色食品”，聞名全中國。夏季，遠離查干湖周邊四五百里的賓館、飯店都車水馬龍地到查干湖，購買大胖頭魚;冬季，冬捕時，一網有時打出二十余萬斤胖頭魚。冰凍的胖頭魚堆得如小山般高。全國各地顧客網上郵購，幾家快遞公司，每天裝數十車胖頭魚，發往全國。胖頭魚成了北京等大城市飯店的搶手貨。

查干湖的湖底，是以堿性土質為主。查干湖水天然含有堿性。湖水堿性比例高，凈化水質快，湖四周無工業排放，沒有污染源，水潔凈。水中水草、微生物多，適合胖頭魚等多種魚繁殖、生長。查干湖胖頭魚肉質細嫩，富有彈性，味道純正，香濃可口。

我爺爺闖關東時，落腳在查干湖畔馬營村，是個山清水秀的村落。當時全村只有三戶人家。那時，每家只有一口大鐵鍋，做飯生活。守在湖邊，每家都織網捕魚。捕魚容易，捕回魚就用鐵鍋燉魚。鐵鍋燉魚，是查干湖畔村民的最原始做魚的方法之一。鐵鍋燉魚，在查干湖畔已有上千年歷史。鐵鍋燉魚，技藝已發展到爐火純青的程度。查干湖大胖頭魚，大的有十五公斤左右，只有大鐵鍋才能燉下。通常做法是：用木頭柈子燒鍋，把鐵鍋燒熱，用豬油、豆油各半，放到鍋里，熬熱，放上大醬、豬皮、五香粉、蔥、姜爆鍋，炒出醬香味來，加滿水燒沸后，再放進大胖頭魚。后加料酒、醋、白糖、醬油，燉上一個多小時后，出鍋前，放上幾株香菜和蔥末。查干湖鐵鍋燉大胖頭魚，是查干湖魚宴上的第一道佳肴。查干湖魚宴不管上多少道魚，大胖頭魚是必不可少的。查干湖人吃大胖頭魚儀式隆重：把大胖頭魚用鐵鍋燉好后，用專用廚具，裝到特制的有一米多長的盤子中。兩位穿著蒙古族服裝的少女，抬著裝著大胖頭魚的長盤，在鑼鼓和喇叭聲伴奏下，抬到大轉桌上。把大胖頭魚魚頭對著主賓放好。并向客人們鞠躬祝福：“貴客榮光，碩魚上桌，列位品嘗，家富國強。”

大轉桌上來了大胖頭魚，宴桌上主持人首先邀請主賓剪彩。主賓先動筷子，把魚眼珠子夾起來，給宴席上重要人物，表示高看一眼;接著又夾起大胖頭魚臉，給左右邊的客人，示為左膀右臂;再把魚子送給同桌年輕人，寓意生生不息，前途無限;再接著又把魚肚子肉送給同桌女客人，喻為富貴生芳……主賓分配完后，主人提議干杯！干杯后，以大胖頭魚頭為標志，大胖頭魚頭轉向哪位客人那兒，哪位客人敬酒！

查干湖鐵鍋能燉出上百種魚。除查干湖大胖頭魚外，查干湖的鯉魚、鯽魚、鳊魚、鱖魚、武昌魚、懷頭魚、鲇魚、泥鰍魚、嘎牙魚、黃菇子魚、銀魚、白鰾魚……都能燉。有時一鍋燉上四五種魚。出鍋后，不同魚，呈現出不同味道。

查干湖鐵鍋燉魚，用木頭柈子和用柴草燒火，做出的味道不相同;燉的時間長短，做出的味道也不相同;燉魚的廚師不同，做出的味道更是不相同。表面看似都是鐵鍋燉魚，但燉出的魚，味道萬千。

八十多年前，我爺爺捕魚的方法多，夏天用掛網、扣網、旋網捕魚;冬天用大網捕魚。我家從春到冬，都有數量可觀的魚，供南來北往的人來品嘗鐵鍋燉魚。那時，我爺爺供著八方的來客吃魚，從不收客人的費用，一來二往，交了許多朋友。我爺爺從朋友那得到許多有用的信息。所以他經營起事業來，順風順水，發展得快。來查干湖三五年，就積累了一定資本，后來租了蒙古王爺的幾十坰地，一點點在查干湖畔發展起來。查干湖鐵鍋燉魚，為我爺爺帶來了第一桶金，我家得益于鐵鍋燉魚。鐵鍋燉魚，在我家一代代傳下來。如今在我們馬營村，我侄兒們家做的鐵鍋燉魚獨具特色。去年秋末，我帶幾個朋友回到了馬營村，侄兒特意準備一條十五公斤左右的大胖頭魚，為我們用鐵鍋燉上了大胖頭魚。侄兒別岀心裁地弄了個露天宴會，擺上大轉桌子，召來了村里幾位見過世面的人物，來陪我們吃魚喝酒。和我一起來的幾個朋友，見宴請場面大，高興萬分，一個個放開酒量，開懷暢飲。大家喝著酒，一邊品嘗著大胖頭魚，一邊贊不絕口。幾位朋友向侄兒問，捕魚的過程。侄兒是魚把頭，借酒力，給幾位朋友講了些捕魚的故事。夏季捕魚用掛網、扣網、旋網、拉網等方法;冬季捕魚，則用大網。大網長1999米，在冰上用冰镩子，鑿岀長方形冰口，當作入網口。然后在冰口兩側，以45度角的弧度，分左右兩側，鑿小冰洞，在冰洞里穿桿，穿桿帶引網繩，用牛毛走鉤擺正，在冰下穿行。穿桿到岀網口，再用馬輪子絞動引網繩，并帶動網綱出網。怕我們聽不明白，侄兒找來筆和紙，畫上圖，給我們細細講解冬捕的方式。我們一行人，邊喝邊聆聽了查干湖捕魚過程。敬佩查干湖人用智慧和勤勞，創造岀這么科學和實用的捕魚方法。

蘆葦

每次回到家鄉查干湖，我都要到蘆葦蕩里待上幾個小時。家鄉的蘆葦蕩，不但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更是一片富于家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

我小的時候，查干湖蘆葦有三米多高，小手指那么粗，蘆葦青紗帳一望無際。

春天蘆葦剛長出來，各種雁、鶴和鳥都從南方飛回來了，就立馬到蘆葦蕩里筑巢絮窩，準備孵化后代。蘆葦生長在查干湖沼澤地帶，春天人們很少進去。因為春季是雁、鶴、鳥繁衍的季節，查干湖畔周圍的人們是絕不會打擾的。世世代代人和禽鳥和諧相處，禽鳥喜愛湖畔人們的善良和友好，春去春又來，千載如斯，依依眷戀著這塊寶地。

夏天，蘆葦蕩是禽鳥成長的天堂。蘆葦生長的沼澤地水里，有魚、有蝦、有鮮嫩的水草。剛孵化出來的禽鳥小雛，在媽媽帶領下在水里嬉戲、覓食，幾個月后，沼澤里豐富的食物就把禽鳥小雛養得羽翼豐滿，起飛自如。到了秋季，蘆葦長得比人高時，各種禽鳥就飛出蘆葦蕩四處覓食了。各種禽鳥在查干湖蘆葦蕩生活了一春一夏，它們把自己的糞便留在了蘆葦根部，如同給蘆葦追了有機肥，蘆葦長得勁兒足。到了秋天，蘆葦花便競相開放，遠遠看上去銀湖蕩漾、銀花飛舞！洋洋灑灑的蘆花，給美麗的圣湖仿佛披上了一層白紗，似仙女嫵媚多姿而又神秘，令人無限遐想……這又是查干湖秋日的一道亮麗風景！

待到冰封湖面時，查干湖蘆葦已成為“壯漢”了。棵棵有八九尺高，在寒風中挺胸拔背。雄赳赳，氣昂昂，不畏嚴寒冰凍，傲然站立。

蘆葦是查干湖畔生活的人們的寶貝。查干湖畔五十年前，家家戶戶無論蓋土房、磚房、房頂大多用蘆葦編成的葦笆蓋頂，房蓋上最多用三層葦笆。葦笆就是用蘆葦縱橫編織成蘆葦席笆，每張如同炕席那么大，兩層蘆葦厚。在房子上放上大梁和檁子后，鋪上三層葦笆，在葦笆上鋪上一層薄草，在草上抹上堿泥，房蓋就蓋好了。查干湖的堿土房蓋，下多大雨也澆不透。改革開放前，查干湖的村民的房子，就是世世代代用葦笆做的房蓋。查干湖的蘆葦粗壯，挺拔、莖長，是編織生產生活用具的好材料。查干湖畔的村民把冬天收回的蘆葦，用專用刀具裁開，剔凈蘆葦內壁雜質，裁成標準統一的蘆葦條，用來編織席子、筐子、草帽、茓子、蟈蟈籠子等多種生活用品，在生活中既實用又美觀。查干湖蘆葦還是造紙的好原料。每到冬季，湖畔周邊村民，都趕著馬爬犁，帶頭釤刀去蘆葦蕩里割蘆葦。那時每家都要割上兩三車蘆葦，送到蘆葦收購站，家家收入幾百元錢，供一家人一年零花錢。

記得我九歲那年，讀初中的哥哥去割蘆葦，我主動要去給哥哥做幫手，哥哥怕我凍著，特意給我找了副氈靴，氈靴是為打蘆葦專門定做的。氈靴是用羊毛泡熱水蒸煮后，一層層碾軋成的，由于碾軋瓷實，厚密，在冰上凍不透，在割過的蘆葦地上，也不怕蘆葦茬子扎，打蘆葦的村民們大都穿這種氈靴。我穿上后，走起路來，像個唐老鴨，笨笨的，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可笑。坐上爬犁，跟哥哥去查干湖蘆葦蕩割蘆葦。哥哥用大釤刀打，我用小鐮刀割。三個小時下來，割了一大片蘆葦。我和哥哥裝了滿滿一大爬犁，興高采烈地拉回了家。后來哥哥又和他同學去了幾次，他們湊夠一大馬車蘆葦，就到距離我家二十里地的收購站賣了。聽哥哥說，他賣這一車蘆葦，夠他讀一年中學的學費了。

蟈蟈

去年初秋，去查干湖采訪，住在湖邊賓館，正要休息，陣陣的“蟈蟈、蟈蟈、蟈蟈……”的蟈蟈聲，把我叫了起來。正好一位同學前來看我。我倆回憶起從小抓蟈蟈的童年往事：從前查干湖的蟈蟈是相當有名。方圓幾百里外的人都來購買。到了夏季，我們這些孩子們在湖邊草叢里抓蟈蟈，用蟈蟈籠子裝起來，家家戶戶窗戶外邊都掛著蟈蟈籠子。太陽升起來時，全村蟈蟈叫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十分動聽！

四五歲時，我就跟著哥哥們學習去草地抓蟈蟈。蟈蟈長有一寸多長，頭上長有一對長長的雙須，兩翼翅羽修長，翼鏡晶明。后雙腿頎長，足力雄勁，彈力非凡，瞬間起跳，能飛躍數米。蟈蟈多是綠色的，也偶有紅色的，鐵青色的，紅色的。它們潛伏在草叢中很難被人發現。抓蟈蟈時，我們幾個小朋友都靜靜地蹲在草叢里，耐心等待蟈蟈的歌聲響起時，才能循著歌聲響起之處尋覓蟈蟈的足跡。蟈蟈在草叢中行動敏捷，聽到點動靜，歌聲戛然而止，迅速躲藏起來。我們憑著眼力、耳力、判斷力和經驗，在蟈蟈歌唱的地方兩米之內尋找;為了抓到全須全尾的蟈蟈，我們相互傳授著經驗和技巧：抓蟈蟈時手要空心等待，看見蟈蟈嘴咬草莖時，立即上去雙手扣住，待蟈蟈掙扎時，才能小心翼翼地抓住蟈蟈的腦袋，兩手輕輕地把蟈蟈放入籠中。

蟈蟈用翼翅摩擦發出“蟈蟈、蟈蟈蟈……”的清脆悅耳的歌聲，是這個夏季最美妙的音樂，給農田、給農村、給農民們帶來了無限的歡樂。農村中生活美妙的樂章里，蟈蟈是個出色的歌手，農村人喜歡她，城里人也更喜愛她美妙的音色，他們常常來農村收購蟈蟈，再拿回城里供家人、親戚朋友們觀賞、娛樂。

我們馬營村人有祖傳的編織蟈蟈籠子的手藝。家家戶戶編織的蟈蟈籠子就是地道的土特工藝品，看了讓人愛不釋手。村里的郭五爺，年近百歲，是赫赫有名的編織大師。他編織蟈蟈籠子時，先把蘆葦劈開，用專用工具，刮凈蘆葦內壁，裁出蘆葦細條，再把蘆葦染上五彩顏色，然后精雕細琢慢慢編織。籠子有方形的、五角形的、橢圓形的、圓柱體的、小船形的、卡車形的、各種動物形的，五花八門，形色各異，風格獨具。未到蟈蟈歌唱時，家家戶戶窗前就掛著幾十個籠子，簡直就是一道獨特的風景，早早地給夏日的村莊帶來了新的氣象和歡樂。

夏初，草叢里的蟈蟈，我們稱其為草蟈蟈。草蟈蟈有紅頭的、黑頭的、黃頭的。紅頭草蟈蟈一般個頭兒比較大，勁兒大，咬人;抓紅頭蟈蟈要特別小心，紅頭蟈蟈歌聲響亮;其次是黑頭的，黑頭蟈蟈叫聲持久，從中午唱到后半夜，小孩子、老年人都喜歡黑頭蟈蟈;黃頭的蟈蟈比較多，其他蟈蟈一叫，它就跟著叫起來。蟈蟈翅翼薄厚不同，翅翼長短不同，叫起聲音也不盡相同。長得結實的蟈蟈，從早到晚，蟈蟈、蟈蟈蟈……叫個不停，可稱得草甸中馬拉松歌手，從夏叫到秋。還有一種蟈蟈，大家叫它“山叫驢”，它尾巴長著一把刀，抓它時，要格外小心，不然容易被它的刀扎著。“山叫驢”是公蟈蟈，它不會叫，它是會叫的蟈蟈們的衛士。查干湖蟈蟈比周邊村莊蟈蟈長得大。因為查干湖水域面積大，水氣足，氣候濕潤，蟈蟈生長環境優越，自然長得雄壯;查干湖蟈蟈叫聲寬潤、悅耳、洪亮，人們聽起來胸臆開闊、愉悅、輕松，喜愛蟈蟈的人，聽到叫聲就能分辨出來——這是查干湖的蟈蟈。小時候，一有閑暇時間，我們村里的孩子就去抓蟈蟈，除了留著給自家人聽美妙的樂聲外，也賣一部分，換點錢買上學用的筆和書本，有親戚朋友來也送上幾個讓他們帶回去娛樂。

夏末時，黃豆地里蟈蟈叫聲響起，我們又去抓豆蟈蟈。豆蟈蟈翼翅只有草蟈蟈一半多長，長的短胖，叫聲清脆，節奏感強。豆蟈蟈的綠顏色，和豆秧接近，很不好抓。豆蟈蟈肚子長得胖，兩邊翼翅短短的，叫起聲音洪亮短促：蟈蟈蟈……蟈蟈……蟈蟈……沒有草蟈蟈叫聲長。豆蟈蟈和草蟈蟈一同叫起來仿佛就是男女生二重唱，亦如琴瑟和鳴，既美妙動聽又和諧歡快！

（選自2020年第12期《作家》）

原刊任編" 譚廣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