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桃花源

今年的秋天很扎實。連續晴了好多天，溫度也是不高不低很舒服，不像往年，一出太陽變夏天，下點小雨秒入冬。這樣的秋天，很適合出去走走。正好朋友相約去東安吃雞，東安雞是世間少有絕美之味，豈可輕易拒絕？難得的天時地利人和，那就去吧。

沒想到吃雞的地方就在東安高鐵站附近，而且還是某小區的業主食堂。去得早了點，食堂師傅正忙乎，于是聽從朋友建議，去緊鄰食堂的小區院子里走走。

走出食堂，來到小區的第一道大門前。大門古色古香，兩側端坐著威武的石獅。拾級而上，進入大堂，有那么一瞬間，以為自己到了某個五星級酒店。疑疑惑惑，跟隨朋友穿過大堂，出門便見一面深咖色的柵格屏風悄然而立。一條小徑從大堂出口伸向屏風，小徑兩邊是清澈見底的水池。水池里各種了一棵樹枝虬然的桃樹。相比滿樹繁花，無花無葉干干凈凈的枝條反倒有了欲說還休的味道。從右側繞過屏風，滿園美色撲面而來。深深吸了口氣，說不清道不明的香味讓我有了片刻的恍惚。

原來，朋友所說的院子，就是這個小區的“中央公園”，由周邊正在生長的高樓圍合而成。在我看來，買房人考慮的因素，無外乎綠化面積、樓間距、容積率、地段與交通、教育、醫療之類的配套資源，對于整個小區的樓棟如何分布，似乎并不關心。大家都習慣了那種鍵盤式的樓棟構成方式：相對固定的樓間距，棟與棟之間是大同小異的植被與綠化。眼前的這個小區，卻是罕見的巨型四合院結構：四周都是高樓，中間卻是一座偌大的園林。

在園林入口處站了片刻，我沿著飛檐翹角的風雨長廊慢慢前行，右側是茂密的竹林，林間小溪潺潺，輕風徐來，竹葉與溪水彼此唱和。左側是一座微型人工湖，湖水藏了藍天，又藏了白云，一尾尾金魚穿梭其中，不小心弄碎了桃樹的影子，又被湖心的假山攔住了。它們將肥肥的腰身一扭，掉頭游往另一個方向。假山中央立了一處亭子，也是飛檐翹角，名曰聽泉亭。

出了風雨長廊，往左側跨過一座小橋，便到了擁有大小泳池的兒童樂園。泳池旁還有童話城堡、秋千之類的游樂設施。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剛從滑梯溜下來，她的母親站在一旁打電話，小女孩嘴里喊著：媽媽，我還要再滑一次。她母親仿佛沒聽到。我從滑梯旁經過時，她抬起頭，略帶靦腆地對我笑了笑，我微笑著朝她豎起右手大拇指。兒童樂園的后面，坐著一棟矮趴趴的房子，門口掛了一塊黑地金字招牌，竟是“桃花源圖書館”。小區里面怎么會有圖書館？進去一看，還真是個圖書館，滿滿當當的書架一排接一排，整個圖書館面積不算大，卻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位笑瞇瞇的姑娘穿著工作服，站在服務臺里面，她身后的墻壁上掛著一塊牌子：“四點半學堂”。原來館里還開辟了學習區，為了方便小區孩子上輔導課或寫作業，也為了方便家長接送孩子。我信步走向那些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書架，架上的書分門別類，都貼了標簽。少兒類的多一些，文史哲類的也不少。有《論語》，有《格林童話》，有《物種起源》，竟然還有《滄浪詩話》。

圖書館緊鄰一座小山坡，名曰臥龍山。這咫尺庭院，莫非是臥虎藏龍之地？坡頂有涼亭，要想登高望遠，得沿了那條窄而陡的小路慢慢往上攀爬。路旁一棵枇杷樹，枝繁葉茂間，米白色的花朵半隱半現。一股白花花的泉水從山頂飛躍而下，幾塊頑石伸手去擋，飛泉便成了層層疊疊的瀑布。雖無驚天動地之勢，卻也拋珠濺玉別有一番風味。疊瀑左側，一株小葉紫三角梅開得正旺。疊瀑腳下，一群群金魚來回嬉戲，它們揉碎了花和葉的影，滿池的水閃爍七彩的光。疊瀑右側，是一個小型四合院。院內有健身房、練功房、娛樂室和茶藝室，兩棵高大的芭蕉分立院門兩側，它們攤開又寬又厚的手掌，似要承接天地浩然之氣，守護一方平安。

出了小四合院，到了湖邊看臺。幾排長椅，對應湖對岸的戲臺。看臺和戲臺都靜悄悄的。湖里站了一個穿著長筒雨靴的工人，手中握一把長長的漏勺，正在打撈水里的落葉。他的身后，有一座小島，島上栽了桃樹，雖是光禿禿的，卻能想象出春風蕩漾時這座桃花島將是怎樣的美不勝收。

走進竹隱園時，天已黃昏。生怕自己迷路，急急循著路標前行。出來才發現，我又回到了園子的入口處。原來入口即出口。抬頭望去，高高的塔吊在四面八方忙上忙下。正處快速生長期的一棟又一棟樓，將這處不大不小的園子圍合起來。七八年前，在北京尋訪過四合院，那種歷經滄桑的獨特風韻，似能一下子擊中內心最最柔軟之處。在南方邂逅如此規模的四合院，卻是第一次。忽然記起屏風下的那張導游圖上所標注的幾進門：一進府門，二進廳門，三進堂門，四進園門，五進宅門。我這一游，只差沒進宅門了。

站在既是終點又是起點的那處長廊前，我不由眼神迷離。天圓地方，萬物皆生歡喜，這種現世安穩，或許就是千百年來無數文人所追求的世外桃源吧。曾經參觀過好幾個桃花源景區，大多“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景致各有千秋，但無不貼合人們所向往的那種歲月靜好。

小隱隱于山，大隱隱于市，在這鬧市之中的四合院里一走，我竟忘了心心念念的東安雞，忘了自己流連忘返的地方，不過是一個名叫徐福·桃花源的住宅小區。

（選自《新湖南》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