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通吳楚”是一座碑,此碑位于甘肅省徽縣大河店鎮青泥村吊溝社公路旁的青泥古道路邊一側,系清代嘉慶十六年(1811)青泥村附近百姓為整修青泥古道所立紀念碑。我從徽縣去青泥嶺時路過此碑,并與之合影。碑身略有殘損,碑文有一部分被破壞,有些字已無法辨認。碑前的路就是歷史上“蜀道”的一段,通往青泥嶺。也就是說,這座碑立在“隴蜀故道”的路邊??促Y料知道,碑文內容是介紹青泥古道的通行路線、險易程度及當地百姓自發維修青泥古道的情況,“路皆崔嵬,險阻可畏?!薄巴鶃碡撦d莫不寒心?!边@是碑文中的兩句。
“遠通吳楚”這四個字的信息量很大,有很強的縱深感。明明是通往蜀地的路,卻說“遠通吳楚”,不言自明,一旦進入蜀地,吳地、楚地也在眼前了。這是政治家的雄心,至少是經濟家的野心。歷史的事實也證實了這點,得巴蜀后,順長江而下,即可得吳楚。這是后話,此處不表。
關于路,應該是這樣,只要目的明確,有利可圖,無論有多少險阻與往來寒心,都有人勇敢地去走。魯迅先生說:“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人為什么要把荒原或高山踩出路?你我心知肚明。好了,我不想過多地詮釋路是怎樣形成的,說多了就要重復常識。
有一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腦際,是誰最先在秦嶺上走出了通往蜀地的路?為什么要入蜀?可以肯定的是,這條路是為了入蜀,而不是蜀地的人們要出蜀。那么,最先入蜀的是什么人?要去蜀地干什么?
我沒有找到可靠的史料證明是什么人第一次踩出了“蜀道”。一位朋友用擲地有聲的言辭告訴我,在《天水志》中有記載第一批入蜀的人。我在《天水志》中并沒有查到,但卻讓我相信了這位朋友的說法,或者我也想這樣猜測。這位朋友這樣告訴我:“當初伏羲氏大部人東遷至陳(今河南淮陽附近),一小部分人翻過秦嶺到達巴蜀?!?/p>
現在河南淮陽已經稱作是“伏羲故里”了,建有龐大壯闊的伏羲廟,也叫“太昊陵”。河南淮陽的伏羲廟建在一座較大的廣場上,占地875畝。始建于春秋,增制于盛唐,完善于明清,號稱“天下第一陵”。太昊陵不遠處有一座湖,叫龍湖,也被當地人稱作“天下第一湖”。龍湖的名字也是因為伏羲太昊陵而起。太昊陵與龍湖我都去過,參觀太昊陵著實感受到了肅穆與莊嚴。天水的伏羲廟,也叫“太昊宮”,俗稱“人宗廟”。我去參觀過,規模、建制和淮陽的“太昊陵”大體差不多,但建筑時間要晚于淮陽,是明代成化年間所建。據史料中記載的傳說,是一萬年前伏羲氏這個部落由隴西成紀(今甘肅天水)順渭水而下,沿黃河東行,來到太行山以南以東的地區(今河南的中西部),在舞陽、淮陽等地定居,進而繁衍、壯大,開枝散葉。史料記載,伏羲姓風,現在當地還有許多姓風的人,據說都是伏羲氏的后代。不說東遷到太行山東部一帶的風姓部族,試猜想另一部南去的風姓族人。按照傳說中塑造的伏羲氏,是人文始祖,有雄才大略,大部分東遷時,派一小部分族人越青泥嶺,渡嘉陵江,進入巴蜀,勘探考察,以圖日后經營是有可能的。如果這個猜想成立,那么第一批踩出“蜀道”的人,就是伏羲氏的部族。遺憾的是,我沒找到證據,連傳說也沒看到。
我認為有可能是伏羲氏部族最先走出了“蜀道”,是因為伏羲氏的東遷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主要是地質災害和氣候變化)下才遷徙的。被迫遷徙就可能兵分兩路,找到更合適的地方定居。伏羲氏遷徙時并不知道要遷到哪里,定居淮陽附近當數偶然。
人的生活原理是這樣的,所有能走通的路都是活路,找不到路走,人就像被困在籠子里,那就是囚。
“蜀道”被開通,一定是人們不想被囚,想找到活路,更大的活路。
我接著猜測。巴蜀人群是華夏族人嗎?華夏族人是什么時候定居在巴蜀的呢?
關于蜀,有這樣一個傳說。
李白在《蜀道難》中提及“蠶叢及魚鳧”,那么我們就從“蠶叢”入手。傳說“三皇五帝”之一的黃帝娶了蜀山氏的女子為妃,生下一男嬰。男嬰長大后是“目縱”(即雙瞳),居岷山下的石穴里。他善于養蠶,因“教民蠶桑”有功,而被部人稱作“蠶叢”。后成為蜀地的首領。東晉時常璩撰寫的《華陽國志·蜀志》載:有蜀侯蠶叢,其目縱。蠶叢,即蠶叢氏,是蜀人的先王。
蜀山氏是誰?怎么去的巴蜀地區?不得而知。那么蜀地的蠶叢氏時期,中原地區是哪個王朝呢?商朝。甲骨文中已經有“蜀”字,同是《華陽國志》:公元前1613年,商朝君王祖甲執政后期,蠶叢氏部落不屈服商朝人的控制,領導部族奮起反抗,結果弱不勝強,戰死岷山,部人四處逃散,他們的一支,“從茂汶盆地的東面翻過與岷山相連的玉壘山脈進入四川盆地的西北沿”,志在伺機重新抗爭。由此看來,蠶叢是黃帝的兒子這個傳說不太靠譜。黃帝是遠古時期的傳說,而商朝已經是成熟的奴隸社會了。
還有,“蜀山氏”或“蠶叢氏”與中原地區有著很深的交往,而且生活習慣也與中原地區基本一致??磧啥问妨希?/p>
《華陽國志》:“紂(這里指商紂王帝辛)失綱紀,蜀先稱王。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死,作石棺、石槨。國人從之。故俗以石棺槨為縱目人冢也。”
公元前1057年,魚鳧王杜宇參加了武王伐紂的戰爭,號稱蜀。即《尚書·牧誓》記載的“庸、蜀、羌、髦、微、盧、彭、濮人”中的“蜀”。古蜀軍隊是伐紂聯軍中最具戰斗力的隊伍之一,是推翻暴君殷紂王的重要力量。
1987年第10期《文物》雜志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是從考古學的角度來證明蜀地于中原地區往來的時間判斷,文章題為《廣漢三星堆遺址一號祭祀坑發掘簡報》,文中指出:“至遲在二里頭(夏末商初)時期,蜀族就與中原有文化交往,商、西周時期,交往更為密切?!?/p>
1988年第4期《文博》雜志,發表一篇張亞初先生的文章《論商王朝與古蜀國的關系》,文中說道:“從二里頭文化到殷商時期,蜀叟國所見夏商的青銅禮器,有的直接得自中原(饋贈或掠去),有的是依樣畫葫蘆的仿中原制品,基本上是‘拿來主義’。西周時期情況就起了變化。從彭縣所出青銅器看,蜀叟國在制造青銅器方面已經更多地發揮出自己的創造才能?!?/p>
從許多史料中看到,巴蜀地區一直是(奴隸社會)中原王朝的轄區或并行的政權,并且是華夏族,那么有沒有可能是華夏族伏羲氏的一支呢?傳說和猜想都不是歷史的真實,各位看官一看且一笑罷了吧。
我不是一定要認定“蜀道”是伏羲氏的一支走出來的,但是還有什么人可能是第一批走出“蜀道”的呢?
我接著猜想:羌人或氐人。
《詩經·商頌·殷武》上有:“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此詩可證氐人、羌人在商朝時是商的附屬國,且與中原來往頻密。甲骨文中也有“雀取氐馬羌”“牧氐羌”“氐羌芻五十”等卜辭。歷史上有許多學者認為,氐、羌同宗同源。這個問題不是我現在要討論的。我們只說“蜀道”。
在一些遠古傳說中,氐人是炎帝的后代,羌人是黃帝的后代。也就是說,氐人、羌人都有華夏族血統。我無力去考證氐人、羌人的血緣血統,要繼續圍繞著“蜀道”的話題進行。史料載,氐人、羌人最先活動的范圍在川西北地區的松潘高原(也有一種說法,羌人最初的活動范圍在青藏高原),后逐步向附近的青海移居,再沿著黃河向內地移動到甘肅隴南徽縣一帶,再擴張到四川川東北地區。
2015年,我因工作去隴南時,特地去文縣氐人的白馬山寨參觀。寨子坐落在岷山下的峽谷中,白水河從寨子旁穿過。岷山山頂上的雪很白,白水河的水很涼。我們在山寨里住了一夜。晚餐時,我被白馬人的憨厚、熱情、熱烈所感動,大醉。早晨醒來后,我寫了一首詩。
2009年,我還去過四川綿陽平武縣氐人的白馬山寨。我們圍著一堆篝火跳鍋莊舞,喝酒。酒至半酣,幾個白馬小伙子把我抬起來,拋向空中,再把我接住,要連拋幾次,這是對客人的認可和愛戴。
隴南宕昌縣現在有一個羌人山寨,是因為旅游的需要,今時的人建造的。寨子里沒有羌人,如果有穿著羌人服裝的人經營或表演,也是漢族人裝扮的。
說幾句羌人吧。羌,這個字是“人與羊”的結合,這個字里暗含著羌人是最早馴化野羊的族群。有人考證,在距今八千年前左右,古羌人離開西藏地區的羌塘、昌都及察卡鹽湖地區,東進到青藏高原的東緣臨洮、岷縣、宕昌等地區。
再來說氐人。隴南的氐人與四川的氐人是同一族群嗎?曾經有一支氐人從隴南到達四川?是否隴南徽縣與平武之間有一條氐人走出來的路?假設在商朝之前氐人就從隴南的徽縣到達綿陽的平武縣,那么,“隴蜀故道”就有可能是氐人走出來的早期“蜀道”。但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想,沒有任何證據。
寫到這兒,我有點沮喪。在西周之前竟然找不到是誰最先開辟了“蜀道”。司馬遷在《史記》上有這樣的文字:“古道從殷商通蜀?!辈]有指明是什么人“通蜀”,而殷商時期西南地區的氐人、羌人是與商朝、與中原地區來往較多的,這也是我猜測氐人、羌人最先開發出“隴蜀故道”的理由。但是空口無憑,我就猜測一下,安慰一下我大膽而活躍的思維罷了。
下面我再講一個傳說,不過這個傳說已被記錄在中國古代的典籍《尚書》中?!渡袝肥禽嬩浳鳚h時的學者伏生口述的二十八個上古時期的故事而成。在《禹貢》中記載了大禹治水的事跡,其中就有大禹治水于巴蜀的記錄。大禹先后于“岷山導江,東別為沱”,“沱潛既導”,“浮于潛,逾于沔,入于渭,亂于河”,這些記載就證明了大禹曾到過巴蜀,(禹是夏朝的第一個國君,定都陽城,是今天的鄭州附近。那時候大禹去巴蜀治水,應該是走旱路“蜀道”。)或者說在三皇五帝時期,“蜀道”就已經存在了。此類的記載還有幾處?!妒酚洝分小洞蟠鞫Y記》和《世本》都講了黃帝與蜀地的土著嫘祖成婚,生下青陽、昌意兩個兒子并定居蜀地的古老傳說。《帝王世紀》中說炎帝的母親夢中到蜀地(華陽)游玩,并有感而孕。凡此等等,不過是強調巴蜀地區一直和中原地區是一族的、政治一體的。同時,也隱約透射出在遠古時期就有一條或幾條關中平原及秦隴之地通往巴蜀的路。可見,不是李白先生說的“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接下來我想帶著學者的態度來闡述一下“蜀道”。我只是帶著學者嚴謹的態度,不敢稱自己是學者。
蜀道,其實是入蜀之道。強調一下,是人們想入蜀之道?!笆竦馈钡姆Q呼是什么時候被命名的,學術界眾說紛紜,裴松之的《三國志》中《蜀志》有如下表述:“太和中,儀與孟達不和,數上言達有二心于蜀。及達反,儀絕蜀道,使救不到?!边@兩句話的內容,我就不多解釋了,錄此二句,只是說明在三國時期已有“蜀道”一詞。
隴南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隴文化蜀道學者高天佑先生在其《蜀道學芻議》一文中,有如下描述:“蜀道,顧名思義,即入蜀之道。主要是指經由關中、隴右翻越秦嶺、通過巴山,連接陜西、甘肅和四川之間的道路。其主干線,主要由關中翻越秦嶺到達漢中,再過巴山進入川北的‘秦蜀古道’,以及經由關中翻越隴坂、西秦嶺到達隴右、隴南再入蜀的‘隴蜀古道’組成,也包括由云貴入蜀、由湘鄂入蜀的不同歷史時期所形成的支線道路?!?/p>
“‘蜀道’的開通,最早可能是在夏商及其以前原始社會晚期?!竦馈?,始見于東周戰國時期。《戰國策·秦策》即有:‘棧道千里,通于蜀漢’的說法?!妒酚洝へ浿沉袀鳌芬嘤小畻5狼Ю铮瑹o所不通,唯褒斜綰轂其口’的記載。說明戰國晚期至秦漢時期,蜀道已經是西北隴右、北方關中、中原與蜀漢、西南地區文化、經濟、民族相互聯系的交通要道?,F存陜西漢中的《石門頌》、略陽的《郙閣頌》和甘肅成縣的《西狹頌》等東漢摩崖石刻群確證:褒斜道石門作為世界上最早的人工隧道,它和隴蜀古道中的祁山道與嘉陵道,以及沿線的郵驛路棧在兩漢時代,對于漢朝開發、控制西南地區曾經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唐宋時期,褒斜道又經多次修葺;天寶十五年(755)唐玄宗李隆基入蜀避難,即取道褒斜驛道。嘉陵道甘肅徽縣段現存北宋《新修白水路記》摩崖確證:宋廷規定嘉陵道為官路驛道,至和年間敕令改道,設置驛站,管理交通、通信事物。此后,‘蜀道’成為中原連接、控制西南方的官方大道,這便是經由陜甘入蜀的狹義‘蜀道’。廣義的‘蜀道’,則是指從四川盆地外緣周邊省市通往四川各地的道路,或從四川盆地內部通往周邊省市的道路?!?/p>
高天佑先生這兩段有關“蜀道”的論述已經很清楚了,且有理有據,我就不再贅述。下面我再介紹一下“蜀道”的幾條線。
蜀道,可分為兩大部分。
蜀道第一段:是從關中平原的長安地區,翻越秦嶺進入漢中盆地的道路,道路起于關中,止于漢中。這一段的關鍵詞是:秦嶺。主要道路有四條:即起于子午鎮,經子午谷、秦嶺、石泉、饒風關、南子午鎮、城固到漢中的子午道;起于周至,經駱谷關、洋縣、儻水、城固到漢中的儻駱道;起于郿縣經留壩、褒城到漢中的褒斜道;起于寶雞益門鎮經清姜河、徽縣、略陽、勉縣到漢中的陳倉道(也稱故道)。
蜀道第二段:是從漢中盆地,翻越巴山進入四川盆地。這一段的關鍵詞是:巴山。主要道路有三條:即起于勉縣,經寧強、廣元、昭化、劍門、綿陽到成都的金牛道(秦國伐蜀道路),金牛道還有條岔路,到達綿陽后,折往閬中,經南充到重慶;第二條是起于漢中,經南江到巴中的米倉道;第三條是始于洋縣,經鎮巴到達州的洋巴道(也稱荔枝道)。
因此,古蜀道的主要組成,可歸結為上述“北四南三”共七條道路;另外,古蜀道中,還有一條三國時諸葛亮北伐的祁山道和三國末期鄧艾滅蜀的陰平道。
在這些通蜀的道路之中,有史料記載的最早開拓的“蜀道”是“金牛道”,也叫“石牛道”。記錄“金牛道”或“石牛道”的版本較多,我覺得還是使用高天佑先生的記述吧。(我在徽縣、成縣采訪“蜀道”時,高天佑先生成為我的好朋友。)
“金牛道:又叫‘蜀?!?,是古代連接川陜的交通干線。它北起陜南勉縣,南至四川巴中大劍關口。其中川北廣元到陜南寧強一段十分險峻,于是有學者認為,詩人李白所詠嘆的‘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即指此段。此為一家之言,可備一說。關于金牛道的開辟時間,根據歷史記載,當在春秋戰國時期。其得名于‘石牛糞金、五丁開道’的傳說,所以也被稱為‘石牛道’。這一傳說,最早見于西漢末年揚雄《蜀王本紀》;其后,闞馬因骃《十三州志》、常璩《華陽國志》和酈道元《水經注》等均有記載。大意是說戰國時期,蜀王本來已經擁有‘褒漢之地’,但他一直貪心不足。一次,他在山谷狩獵之時,與秦惠王不期而遇,兩國國君因此有了見面之機,彼此也有了初步了解。其后,秦國意欲伐蜀,在二王相會之處特意設計了幾頭石牛,在石牛的腹中和尾巴下邊放置了一些黃金,揚言此牛能夠糞金。由于蜀王貪金,垂涎三尺,特命五丁力士率千余人修路迎接石牛和秦國美女。秦王于是依張儀計謀而行,乃使司馬錯為大將,以糞金石牛為掩護,循石牛道出兵,順利滅了蜀國。此道于是得以開通,成為突破秦蜀之間千年天塹的通途?!?/p>
“石牛糞金”是一段故事,有點兒像今天的段子,但“秦惠王伐蜀”是史實?!度A陽國志·蜀志》中有如下記錄:“秦惠王知蜀王好色,許嫁五女于蜀。蜀遣五丁迎之?!笔裢蹙佑谂璧?,與外界幾無往來,視野不夠開闊,見識不夠多,尤其對中原人的野心知之太少,害人之心沒有,防人之心也沒有,再加上好色這一嗜好被秦惠王得知,于是就上了秦惠王的當。但是,從另一個方面說,秦惠王占領并統治了巴蜀之地,也把中原文化帶入了巴蜀,增強了巴蜀地區與中原的融合,使巴蜀地區與中原緊緊地黏合在一起。同時金牛道的開通,使得秦惠王先后攻滅蜀國和巴國,順利奪得日后被稱為天府之國的整個四川盆地,由此從經濟上和軍事地理上,為秦帝國日后統一天下,奠定了強大的經濟和軍事基礎。
通過秦惠王哄騙蜀王開辟蜀道這個故事,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最初的蜀道,是兵道,用兵之道,統治、控制巴蜀之道,掠奪侵占巴蜀之道。
其實,天下的路只有兩條,一條是兵道,一條是民道。兵道是政治家開發、開辟、開拓的,是用來伸長政治手臂的路;民道是生存之路、易物之路、經營之路。當然,后來經營、經濟之路也成了政治之路。兵道和民道,共同的特點是不畏險阻,逢山開路,遇水架橋。
在秦惠王攻伐蜀國之前,大將軍司馬錯就對秦惠王說:“得蜀則得楚,楚亡則天下并矣!”一語道破,得蜀是為了得楚,是為了“天下并矣”!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說,“金牛道”不開辟,“蜀道”不通,秦統一天下只能是妄談,或者至少要推遲一些年。盡管歷史不允許假設。
因秦統治了巴蜀地區,得到了物資和兵源的補充,進而吞并六國,一統天下。后來的執政者也掌握了這條路徑,包括幾個朝代的更迭都如此這般地實施,“得蜀則得楚,楚亡則天下并矣!”并得出結論:得巴蜀者,常王天下。
當年,漢中王劉邦,依據關中平原、漢中盆地和四川盆地作為大后方,最終在屢戰屢敗中,依托強大的經濟基礎和深厚的兵源,敢于以弱勝強,剿滅項羽集團,建立了漢朝。
李淵起兵在晉陽,奪取關中后,迅速南下攻占漢中和巴蜀、荊襄地區,最終奠定了唐朝的開國基礎。
北宋趙匡胤也是先取四川,最后再攻取江南,統一全國。等等,不再列舉了。
如果我在本章開始時,對伏羲氏一支和羌人、氐人開辟蜀道的兩個猜想不成立的話,那么,就可以斷定“蜀道”的開發是軍事的需要、政權的需要。或可這樣說:“蜀道”是奪取天下的必由之路。
在七條“蜀道”中有一條“蜀道”比較特殊,開發時不是為了用兵,而是為了運水果的荔枝道,也叫“洋巴道”。
唐玄宗李隆基深寵妃子楊玉環,為了博得貴妃開心,楊玉環的所有要求李隆基都會滿足。楊玉環喜歡吃荔枝,李隆基就下令讓距長安最近的荔枝產地(當然果子的質量也一定很好)涪州(今涪陵地區)種植荔枝,并建荔枝園,培育優質的荔枝,專供楊玉環享用。同時,敕令修整涪州至長安的道路,從涪州到長安按里程設置驛站。荔枝成熟時,用快馬日行八百里,到驛站換人換馬不換物,從樹上摘下荔枝,三日內新鮮的荔枝就到了楊玉環的口中了。白居易詩中的“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說的就是這條路上的事。(現在市場上有一種荔枝的名字就叫“妃子笑”,真叫人哭笑不得。)還有一個說法,荔枝即將成熟時,將整棵樹挖起來,連同一部分泥土裝上車運往長安。到達長安時,荔枝正好就熟了。楊貴妃在宮里就可以伸手從樹上摘下新鮮的荔枝吃了。
這條路是什么路?用今天的話說,是腐敗的路。歷史的事實也證明了,這條路真是腐敗之路。正是李隆基被楊玉環迷魂,“君王從此不早朝”,才導致了唐朝由盛轉衰的開始。最終,李隆基被衛隊逼宮,勒死楊玉環。后來,雖然平息“安史之亂”,但是唐朝鼎盛期的氣數也被一個妃子用盡——不!是被一個在溫柔鄉里昏了頭的皇帝給敗盡了。
那時的人們就把這條路取名“荔枝道”,已經有著很強的反諷意味了,或者說,人們是在壓抑著憤怒,用輕松的語氣或幾乎是不使用態度為這條路取的名?!袄笾Φ馈倍鄻銓嵍嗑唧w,皇帝給老婆運送荔枝的道,不必多闡釋。老百姓對皇帝的做法沒態度了,可能是最嚴重的態度。
路,用在軍事、經濟、民生方面都正確。用在哄老婆高興,必然會遭天怒民怨,必然會讓濫用權力、揮霍民脂民膏的人好景不長。
由此可見,蜀道既能使人遠通吳楚,建立政權;也能使人到達地獄,名垂恥辱柱。
于是,通蜀,入蜀,是從遠古時期人們就萌生的欲望,并一直在努力實踐著。
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從另一個角度闡釋“蜀道”,他說:“秦隴者,非長安之要地,乃西蜀之門戶也?!编牛顚嵱玫牡览硎牵骸伴T戶”比“要地”更重要。
嗯,打開了西蜀的門戶,吳、楚、荔枝,等等等等,就都能信手拈來了。
(選自2020年第12期《青年作家》)